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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小凡听了她的话,却噗嗤一声笑起来,轻声道:“周老爷不是大夫啦,他家妻主是城东边和泰堂的老板,他是跟着妻主学过几手…有一回舒老爹病着,阿景在和泰堂闹得没办法,他妻主不肯出诊,他看着阿景男人家的也不容易,才跟着来瞧过老爹几回。”
“嗯,”裴宁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听他说话时像是跟舒景悦熟识:“对了,他怎么样?方才好像是烧得厉害。”
“嗯,周老爷说受了寒气,要发出来才好,而且旧伤也都犯了,恐怕这几天都要痛得动不了,”小凡皱起眉,像是在回忆大夫的说法,一边抬头看她:“裴姐,要不是你帮忙,说不定他这次就…哎,不如你在阿景家住几天啊,等外头找着房子再搬……”
“这、不太方便吧,”裴宁想起她看到的屋子,用帘子隔开里外后,基本上已经是没有多余的空间可用了,更遑论再住一个人进去,不由失笑道:“再说屋子里也没多余的地方。”
“可以的啊,里面舒老爹睡的地方还有一张床的,本来是给小阳那丫头的,后来她非要跟阿景挤一床,就空出来了,让阿景他们搬到里面去,你可以住外间,”小凡一边说一边笑,正好看得舒阳出来汲水,忙招手叫她过来:“小阳,来,你舅舅这几天不能下床,你要乖一点啊…”
舒阳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一边乖巧地点头答应,一边伸手要拉裴宁:“裴姨,你就跟我们住吧…”
前世见多了被父母骄纵的孩子,裴宁对她的懂事很有好感,想起自己在孤儿院时的样子,更是对她多一分怜惜,伸手把她抱起来,轻笑道:“那你就没地方睡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可以跟小舅睡,”舒阳认真道:“要是不行,我睡桌子上也不要紧。”
裴宁心里一酸,拍了拍她的脸:“不了,我一会儿就到城里找找房子,你好好照顾你爷爷和舅舅。”
“周老爷,”小凡看到他出来,忙迎上去,裴宁和舒阳也一起看过去,那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来个人跟我去抓点药。”
小凡为难地看了裴宁一眼,他是从唐府偷溜出来的,不好留太久,裴宁了然地笑道:“你先回去吧,大夫,我跟你去抓药。”
到了和泰堂,裴宁才知道原来这竟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医馆,那柜台前的女子一见他们进来,便起身朝男人斥道:“上次见了风还没好,叫你不要乱出去…”
“哎,知道了知道了,抓药吧,”周老爷不在意地回到她身边,打开几个药格,手脚麻利地抓了药包好,推给裴宁:“拿回去小火煎着,先吃几天吧。”
裴宁点头应了,拿了一角小碎银递过去,那周老爷才睁大了眼,奇怪道:“咦?你是那小子什么人?”
裴宁虽然感激他的仗义,却也因为他过于熟稔的语气生出一些不悦,只弯了弯唇当做答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到近前时才看到门口蹲了个人,裴宁疑惑地上前,弯腰把她抱起来:“怎么蹲在门口不进去?”
舒阳扁了扁嘴,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裴宁正在不解,却听到屋里传来舒景悦的声音,急吼吼地像是在跟人争执。
“去他的诗书之家!我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叫礼,我只知道咱家这几条命都赖了她才捡了活路!走到哪也没不理她的道理。”
“你、你这个不孝子…我…我打断你的腿…”
“不用你动手,我现在不就是个瘸子么!”
“爷爷跟小舅吵起来了,”舒阳反手攀住她脖子,轻声道:“爷爷不肯让你住这儿…”
不用舒阳解释,裴宁也听出了个大概,想着她要是现在进去,恐怕更是徒惹尴尬,也学着舒阳压低声音道:“谁说我要住这里的?”
舒阳攀在她肩头,脸蹭在她耳边,委屈道:“我跟小舅说的…裴姨,求你住下吧,小舅他每天要做好多事,又要累病…你不喜欢小舅么?…”
裴宁沉默下来,救舒景悦出来,替他要回契纸,这些事情她做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这个男人被冤枉,或许,也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而带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对一个人“好”,到底有没有别的感情在。
“你给我滚!”
“滚就滚,我去收拾东西搬过来。”
“你…呼、咳咳……”
“爹!”
里间的声音停了下来,裴宁尚不自知地皱着眉,舒阳见她不说话却急了,抱紧她的脖子晃了一下:“裴姨,住下吧,求你了……”
“要是你爷爷同意再说吧。”
裴宁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自问对舒景悦的感觉也许还称不上男女之情里的“喜欢”,但无论如何,总是有许多好感的,不然又怎会对他几番维护。
而无论这份好感会不会发展成她所知道的“爱情”,她毕竟都是不忍心看他再受那么多苦了。
“呵呵,爷爷肯定争不过小舅的,”舒阳开心地笑起来,预言道:“我们进去吧…”
正如舒阳说的那样,虽然不知在舒老爹的气恼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进去的时候,老人的确已经没有明显反对的意思了,舒景悦要裴宁住下的时候,他也只是哼了一声转头别开眼。
舒景悦一手撑着桌子站着,一手收拾着舒老爹对面的床铺,铺开从外间搬来的被子。裴宁大方地跟舒老爹和他道了谢,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担心道:“你还是躺下歇着吧,我来整理。”
舒阳也凑上来,熟练地帮他整理床铺,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舅,我来…”
“不用,你去帮她…去帮你裴姨弄吧,”他似乎想了一下,才接着说话,面上闪过一点不自在,推开舒阳低下头去拍松枕头。
“哎!”舒阳脆脆地应了一声,拉着裴宁走到外间:“裴姨,我帮你铺床…”
“行了,我自己来,”裴宁见她笑得眯了眼,便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去跟你小舅说,让他多歇着点,落下了病根,以后可不好受。待会儿记得把灶上的药喝了…”
“哦,好,”舒阳眉开眼笑地答应,拉着她的手凑上来悄声道:“裴姨…谢谢你…”
虽然裴宁住了下来,舒景悦却也没有闲下来的意思,裴宁才从睡梦里迷糊转醒,就闻到了烧火的味道,先时还有点疑惑,顿了一下才省起自己已经离开了唐家,现在正在舒景悦家里睡着。
想到这一点,舒景悦的病症也就自动跳入脑中,不由蹙了眉,迅速披上衣服出来,果然见他弯着腰在灶头那里坐着,专注地往里头添干草。
“我来吧。”
“不用,”舒景悦挡开她要接过干草的手,头也不回地道:“男人家的事情,你好好的女人插什么手,莫地叫人笑话。”
“哪里就分得那么清楚了,”裴宁习惯了他硬声硬气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蹲了下来:“在府里我不是也烧了半年火么。”
舒景悦梗了一下,一时没了话,裴宁笑了笑接过手,闲聊道:“我待会儿出去找点差事做,可能晚点回来。”
第二十一章 一灯如豆
一灯如豆 篱笆和炊烟~
关于离开唐家后的事,裴宁也曾考虑过。她原本就没有长久待在唐家的打算,自然会为自己谋算一下“后路”。
古人说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不入流的一种,但她能称得上“精通”的,却也只有这一样。
但为了拿回舒景悦的契纸,她答应了唐洛书三年内绝不经手生意,甚至也不会为任何可能成为唐家对手商行效力。因此原先的计划就有许多不得不改变的地方。
科考举仕?她连这个时代考的是什么都不清楚,作为理工科的学生,对古典文学也从没有下功夫去学过。士子们十年苦读都未必能考中,她若是去考,十之八九是要名落孙山的。
与其去碰这微乎其微的运气,倒不如实际些找个能赚钱的“工作”吧,毕竟她手头银两不多,舒景悦身体又差,眼下哪里都少不了要用钱。坐吃山空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咦?小裴,你又来买书啊?”
“啊?”裴宁原本是有些漫无目的,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才醒过神来,看着对方愣了片刻,喜道:“夏小姐?”
“哎,总算是想起来啦,”那桃花眼的女子笑眯眯地点头道:“今儿要买什么书?我让娘给你算便宜些。”
“不,我不是来买书的,”裴宁在她家的书肆里买过几次书,甚至也有过几次站在店里“白看”的经历,这位小姐与她说过几次话,此时她却是一时没认出来,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摆了下手:“抱歉,我还有事。。。”
“不买也没事儿啊,既到了门口就进来喝杯茶。”
裴宁本要婉辞,转念却想起一件事,点头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小姐,你店中可需雇人抄书?”
“自然是要的,雕木版子太费时间,又经常要换新,”夏初妆引她往店里走,一边吩咐店中小丫头上茶,疑道:“怎么问起这个?”
“实不相瞒,我这是要毛遂自荐,”裴宁苦笑道:“不知道夏小姐能不能让我试试看。”
“可以自是可以,不过你不是在唐家小姐身边么,还有空抄书?”下人端了茶水上来,夏初妆做了个礼让的姿势,问道:“你也知道,抄书是个磨人的事,我这里也都是些买不来书的文人才肯干。。。”
“我和唐府的活契到期了,想找份活做,我可以先抄一本拿来你看,要是你满意,就雇了我,如何?”
裴宁笑了笑,这时代还没有活字印刷,雕版印书的成本高昂,大部分书肆是雇佣人手抄的,而且,即使是这些手抄的书也有许多贫寒文人是买不起的,这是她跟夏初妆说过几次话才知道的。而她先前三五本一买的行为在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可以算得上“奢侈”。
“行,”夏初妆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家书肆虽说是她母亲坐镇,但雇个抄书的人这种小事,她自己也就可以决定,再说裴宁还自己许诺了先送样品来给她看:“我拿刚到的书给你,价钱就按惯例来算。”
“那就多谢了,”裴宁也是一口应下,接过她递来的新书,随意翻看了一下就起身告辞了。
她在夏家书肆里闲逛的时候,遇到过来交“成品”的抄书人,抄书赚的钱虽说不多,若是每日里勤快些,用度上节俭些,也大概够日常花销了。
扬州城的构建,有点类似唐朝的长安城,供居住的“坊”和供交易的“市”分开,舒景悦家中肯定不会有笔墨纸砚,裴宁略翻了翻手里的书,往东市挑了笔墨,又裁了纸张,才抱着一堆东西往回走。
舒景悦家的屋子在路后的一条街上很不起眼,不过比起对街和那一排高矮不一的平房或小楼。那一圈篱笆让不大的屋子平添了一点温暖的感觉,似乎院中很快就会升起炊烟,袅袅绕绕地迎回归客。
裴宁推门的时候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上抱着的东西,屈指在门上轻扣。
“来了。。。”
舒阳的声音首先响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舒阳探出头来伸手拉她,裴宁见她一脸古怪的表情,也就顺势低下头来:“怎么了?”
“嘘,爷爷在发火,”舒阳伶俐地把她手上抱着的纸张接过来,轻声道:“我们待在外面,不要到里间去。”
“嗯,”裴宁反手关上门,把东西在桌上摆好,才对上她一脸惊奇,不由好笑地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发什么呆?你小舅呢?”
舒阳仰起脸眨了下眼,才伸手摸了一下那本书,小声道:“裴姨要读书考官吗?”
“不是,”裴宁拍了拍她的脸,把两只细管的笔架在一边,见她还是一脸愣愣的惊叹样,猜想她是没有见过文房四宝,便压低声嘱咐道:“能去帮我倒一碗水来么?”
“哎,好,”大约是知道她救了舒景悦,舒阳对她可以说是恭敬有加,听到她有事让她去做,立刻照办。
裴宁倒了水研磨,摊开纸张裁了书页大小一张,握着她的手写了一个“舒”字,她手上有力,舒阳完全顺着她的力道,因此虽然歪歪扭扭,却还是能瞧得明白。明白那是她的名字后,更是笑得灿烂,转眼看到舒景悦立在帘子边上,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小舅,你看。。。裴姨说这是我的名字。”
他们甥舅说话,裴宁插不上嘴,加上手上正裁着纸,也没有分神去听,等舒景悦走过来才意识到,抬头朝他笑了笑。
“我找了个抄书的活计,”裴宁指了指桌上摊着的东西:“不过东西太杂,可能要占点地方。”
“行,”舒景悦点头,一边已经开始把桌上的其他东西往手里拿:“我来收拾。”
“不、不用,”裴宁连忙拦住他,丢了个眼色给舒阳:“大夫不是让你躺着么?我自己来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