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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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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滴的泪砸下来,落到孩子的腮边。襁褓里的小孩像是有了知觉,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君羽默然搂紧他们,低声安慰说:“没事的,会好的。”
  “谁是王凝之的亲眷?自己站出来!”一声厉喝打破了原有的聒噪,人们纷纷安静下来,低着头不敢再嚷。谢道韫挺身要站出去,被君羽拽住衣角,坚持不肯松手。
  “没人出来是吧?我告诉你们,今天一个人也甭想逃出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满脸横肉的男人一挥手,对手下吩咐,“把那几样东西扔过来,让他们看看!”
  一道血光抛来,突然,所有的人声与叫喊都凝住,几个圆乎乎的东西滚到了脚下,沾了满面的尘土。看清了那些人头的刹那,谢道韫顿时像被千万条鞭子抽中,连心都攥成了一团。她挣开君羽,猛然扑到地上,竭力将那些头颅揽到怀里。
  “蕴之、平之、亨之、恩之……娘,娘对不起你们……”
  那样撕心裂肺的哀号,是君羽第一次见到高山仰止般的谢道韫,失去礼节颜面,在大庭广众下毫不顾忌地哭泣。那支离破碎的哭声,让她一时手足无措,只想上前抱住她。
  一天之内失去五个儿女,就是再顽强的人,也会撑不住的时候。
  谢道韫哭得目光涣散,眼前影影绰绰只留下一个轮廓,靠在君羽臂弯里,软的像失去了骨头支撑。
  一双脚踱到她面前,带着探究的目光,缓缓低下头来:“你就是谢道韫?什么惊才绝艳,原来也不过这样。哎——”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似乎一场好戏没看上,带着几许遗憾。
  君羽仰起头来打量着他,这个人满脸的匪气,头发上还结着盐痂,像是刚从海里上岸没多久。于是她平静地开口问:“你是孙恩?”
  男人愣了一下,将她审视了半天:“你是谁?竟能一下子猜出我的身份?”说完抓住君羽的手臂,摸了一下:“嗯,能穿这种料子的衣裳,确不像一般人。你是谁?王凝之的女儿还是小妾?”
  这时候襁褓突然闹了起来,君羽甩开他,忙不迭去哄怀里的孩子。“噢,乖不哭了。”
  孙恩将目标锁定到她身上,指着那婴儿说:“这小孽种是谁的?是不是王家的?”
  君羽装着没听见一般,继续低头逗弄,那婴儿转动琉璃般地眼珠,一直唆着她的指头。孙恩的长眉颤了一下,两眼倏地睁大,命令说:“把孩子给我!”
  旁边的士卒心生恻隐,小声嘀咕道:“大人,这娃儿太小,您看……”
  “把孩子给我!”他又重复地吼了一遍,君羽依然没动。
  孙恩终于被惹毛了,劈手就上来抢,君羽侧身躲过说:“这孩子姓刘又姓王,我凭什么给你?就算他是王家的人,也轮不到你这来多管闲事。”
  他身后齐刷刷弹出数十把刀,厉声喝道:“大胆,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跟征东将军这样说话,是不是活腻了?!”
  君羽瞟了他们一眼,笑道:“我是人,的确不是东西,难道你们将军才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呸,这牙尖嘴利的,还挺厉害!”一个士卒啐了口吐沫,上手就要抓她。还没近身,就被狠蹬了一脚 ,捂住裤裆在地上打滚。身后立即发出一阵古怪的笑意,嗡嗡地议论开了。
  孙恩板住脸说:“真他娘没出息,拿个黄毛丫头都没辙,没见过女人吗?”
  那些人不服气的垂下头去,小声嘀咕道:“谁没见过女人,这么好看的……”不等他们说完,被孙恩一眼瞪过去,马上噤住了声。
  “今日吾德怜悯生灵万物,讲求善行厚生,不可轻造杀孽。本将军就看在天神的份上,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你要是能跟我走,我就饶你一死。”
  君羽笑了一下,说:“既然贵教赏罚分明,为什么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敢问将军,你所说的善行又‘善’在哪里?”
  孙恩冷盯着她,瞳孔骤然收缩。他从鼻里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身后一阵骚动声,有个佝偻褴褛的身影被推到了他的面前。那张痴木的脸抬起来,茫然看了看君羽,嘿嘿笑道:“别急,天师马上就来了……”
  这时的王凝之目光涣散,可能是看见杀人受到惊吓,连神智也不清了。孙恩用胳膊箍住他的头,对君羽笑道:“你不是想看善行吗?我就让你开开眼界!”
  话音未落,他把刀放在王凝之脖子上,手猛地加力,“噌”地一声,激起一片血花。
  鲜血溅到君羽眼中,她下意识一闭,捂住小孩的脸。王凝之倒在血泊中,四肢不停抽搐,捂着被割破的喉咙,蹬了几下就不动了。孙恩倨傲地拭了拭刀上的血迹,笑着说:“怎么样?开眼了吧?”
  早已虚脱的谢道韫扑上去,揪住他的襟领,咬牙切齿地怒道:“孙恩,你不过是个海盗头子,一朝得志竟敢欺凌上国,你要杀人,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孙恩冷笑着扭住她的手臂:“姓谢的,你不要不识抬举,我不过看在你是女流之辈的份上,才不跟你一般见识。既然是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他扬起手,刀尖亮了亮,倏地刺向了谢道韫的腹部。
  一只手及时截住他的腕,那刀就停留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孙恩咬了咬牙,束缚在他的力量极大,竟这样一直僵持不动。他抬起头,眼中的怒火瞬间腾起。
  “你到底是谁?竟然三翻四次地阻挠我!”
  君羽并不松手,直视这凶恶的眼神,没有丝毫畏惧:“你放了她,我就跟你走。”
  孙恩嗤地一笑,用刀拍了拍她的脸:“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跟我提条件?”
  一道金光闪过,鎏金的蟠龙令牌就横到了他眼前,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君羽将金牌一推,恨不得贴到他鼻尖上:“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就凭这个,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孙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旁边的侍卫伏到他耳边,小声说:“将军,这牌子瞧着有点眼熟,好象是个公主的……”
  又有士卒说:“杀了吧,带上她万一闹出争风打斗来,弟兄们伤了和气。”
  孙恩拧起她的下巴,抬了一抬,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干笑:“呵,这通身的气度,说是一般人我也不信。要真是公主的话,带回去领赏,还能换几个钱。”
  四下里的兵士中发出一阵嗡嗡声,有的带头喊道:“大哥,你不是还缺个女人吗?这个掳回去刚好!”
  孙恩听着扯了扯嘴角,抬手止住他们:“兄弟们放心,我孙恩向来重义气,你们谁想要就直管开口,我绝不一人吃独食。”
  众人一听,立马发出热浪般的欢腾,前簇后推地往前拥。君羽把怀里孩子交给谢道韫,低声说:“姑母,你照顾好自己,等练之的援兵一来,你们就有救了。”
  谢道韫抓住她的手:“不行,你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子混交代?”
  君羽替她理了理乱发,抽出手说:“没事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她顿了顿,起身绕到孙恩背后,突然夺过地上的刀,一把架到他脖子上,喝令道:“都往后退!”
  那些人原本没在意太多,没料到她出其不意,竟然攻了个措手不及。孙恩侧头看了她几眼,嘿地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出去?这里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把你剁成肉泥。”
  君羽一笑,故意将刀刃压深了几分:“哦?那我倒想看看,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刀快?”锋刃切进肌肤,立即有温热溢出,孙恩疼的一抽嘴角,不得不喊道:“都给老子往后退!听见了没,快呀?”
  人群里引起一阵骚乱,密密麻麻的黑头向后退着,像蚂蚁般蜂拥挪动。漫骂声、喝怒声不绝于耳。君羽胁迫着孙恩,一直退到海边,海上停靠了几百艘舰船,绵延数里之长,蔚为壮观。”
  “上那艘最大的船!”君羽命令了一声,固着孙恩朝甲板上走去,背后立刻有一群人跟上。她蓦然转身,对着人潮说:“除了舵手和掌帆的,一律后退,都不许过来!”
  那些人犹豫了片刻,只听她说:“你们如果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推他下去喂鱼。”
  海风咆哮,白浪翻滚起伏,湛蓝的海水中,一尾尾鲨鱼露出耆背,正饥饿地张着嘴。孙恩也有点腿软,估计是他脖子上的血腥味,引来了这帮家伙。他咽了口吐沫,紧张地说:“都往后退,照她的话做!”
  呼啦一声,人全都退了回去,只有几个舵手留在甲板上。君羽这才安心,打开船上的舱门,将他一把推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这可咋办,她不会在里边使什么坏吧?”众人对着幽闭的舱门,不禁皱紧了眉头。
  孙恩的妹夫卢循愣了半天,狠啐一口,在喉咙里骂道:“连个小女子都弄不过,真他娘窝囊,哼,我倒看她能撑多久,开船!”

  宠辱何为惊(上)

  一连在船上待了数十天,孙恩顾忌她的身份,倒没敢怎么造次。君羽知道自己跑不了,索性安心住下来,每日让他好吃好喝伺候着,稍有不满的地方,就搬出金牌来恐吓他。 弄的孙恩、卢循头疼无比,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君羽没事就在船上闲逛,结果发现大量搜刮来的金银财宝,都藏匿在仓库里。不但有钱,船舱的最底层还关押了上百名美貌少女。
  她们中间有人是从沿途渔村里掳来的,有人是信奉孙恩的邪教,被父母亲自献来的。这个孙恩是孙泰的侄子,跟他叔父学了些坑蒙拐骗的魔术,就开始诱人钱财。百姓以为他真有那么大本事,敬之如神,把家里的财宝、甚至子女都进献给他。
  孙恩利用这个机会,在吴中广招信徒,短短一个月内竟然聚集了数万人。占领会稽后,他自封“征东将军”,所有教众叫“长生人”,领着这支杂牌军烧杀抢掠,一路摧毁了不少城池。
  君羽发现那些少女后,每天偷偷去看她们,经常送一些吃的、喝的,甚至把自己的食物也给她们。船舱地层的空气很闷,地方狭小,很多女孩都生了病。君羽怕这样下去会得瘟疫,于是就要求孙恩,把整座船都空出来,给她当行宫。
  孙恩起初还不乐意,君羽就说:“你不给也无所谓,反正等本宫上了岸,自有人来解救。到时候我随意向朝廷参你一本……”
  孙恩冷哼道:“你用不着威胁我,别说公主,就是天皇老子我也不怕!”
  君羽点点头道:“是哦,我怎么忘了孙将军恶贯满盈,也不怕多加一桩罪名。可是我听说虐待皇族是灭九族的大罪,有可能要五马分尸,你知道五马分尸吗?就是把四肢和头绑起来,用马拉着撕成五块。撕开的时候不痛苦了。痛苦的是正在拉扯的时候。要花多少时间我不知道,不过恐怕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而且撕开的时候血雨满天……”
  不等她说完,孙恩就开始跳脚:“好了,我依你就是了。”
  君羽还不满足,继续说:“我还要一百件衣裳,每天五十道菜,四十斤米。”
  “你休要得寸进尺,那么多粮食吃的完吗?”
  “本宫胃口大,不行么?就算实在吃不完,我可以洒海里喂鱼,你管得着吗?”
  “你……”孙恩气的五脏六肺都快炸了,扬手欲打她。旁边的卢循连忙过来相劝:“算了,这公主太难伺候,别跟她一般见识。等上了岸,拿她做要挟再好不过。”
  君羽抬头,挑衅地盯着他说:“是呀,孙将军,咱们各求所需,你也不吃亏吧?”
  有了衣食保障,生活自然没有以前那么拮据,那些少女私下都很感激她,君羽在中间可谓一呼百应。这拿着别人钱财收买人心,虽然有点缺德,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她让这些少女白天睡觉,晚上分散到各个舱底,出来钻甲板。
  有的女孩害怕,问她:“公主,我们钻漏了船,岂不是要一起淹死?”
  君羽解释道:“你们别怕,我算过每隔十天都要停一次岸,甲板很厚,没有八九天根本钻不透。到时候船一靠岸就会搁浅。”
  “可我们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先别问了,到时候自然明白。”
  十天后,船航行到浙江海盐。岸上的百姓听说孙恩要来,激动的全倾出动,许多女信徒因为有小孩在身边行动不便,就把亲生骨肉扔到水里,叨念着:“祝你早日登仙,我见到教主后就去与你团聚。”
  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君羽真是觉得又滑稽又可悲。她发动全舱少女,先跳到水里把那些孩子捞出来。湿淋淋地襁褓灌满水,一时间婴儿的哭号声震天。
  而这些都唤不回那些人的良知,“叩见教主!教主圣安!”排山倒海的呼声传来,响彻天地,所有教徒都伏在地上不停磕头。
  真是……无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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