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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君羽心中一动,暗想燕国势力庞大,不知道能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灭掉刘裕?不过转念又想,眼看就要退隐了,还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尽管她多不想看到司马氏惨败,历史的趋向也永远不会因个人意志而转移,不如彻底放手吧。
正思索着,手指突然传来一阵痛,君羽低头一看,原来小婴儿正抓着她的食指往嘴里送,并且卖力地噬咬着。看那架势,不把她指头啃掉誓不罢休。
“咝……”君羽疼的倒抽了口凉气,要不是看在怀里抱着东晋未来继承人的份上,早把他扔飞出去了。她手忙脚乱的狼狈样,惹得谢混扬唇一笑,顺手接了过去。
“苯,哪有你这样抱的?”他将襁褓托在臂弯里,伸出手指轻轻刮着柔嫩地脸蛋,逗得婴儿咯咯笑了起来。君羽撇了撇嘴,有些懊恼地道:“我苯,你厉害,行了吧?”转念一想,这也未必不是好事,起码以后省了很多麻烦。他这个人事无巨细,大到生杀予夺,小到莳花弄草,只要他愿意总做得比别人完美。不过让风华绝代的谢公子在家带孩子,那罪孽可就大了。
逗弄了一阵,君羽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一直咬你的手?”
“兴许是饿了。”谢混用丝帕擦净指头上的口水,舀了几勺乌鸡参汤,一点点喂给婴孩。君羽忍不住看得呆了一呆,觉得他素日冷淡桀骜的神情全不见了,竟换了异样的温柔。
等了好一会儿,君羽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直接问道:“呃,咱们商量一笔交易如何?”谢混似乎心情大好,头也不抬道:“好,你说。”
不料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君羽信心倍增,小心蹭过去问:“既然你嫌我苯,不如你以后来带……”不等她说完,谢混用勺把敲了敲她的额头,清楚吐出两个字:“休——想。”
他们守在婴儿两边,很有默契地一起逗弄,不时交流交流心得。在外人看来,这其乐融融的场景自然无比,十分惹人羡慕。王练之独自守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纵然心有惆怅,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甚至连他都不忍心打扰,这温馨的画面。
转眼到了百官献贺的时候,龙船上出人意料地冒出一个傀儡娃娃,有人用悬线牵着,让它捧着大杯金爵,摇摇摆摆地走到圣驾面前。
皇后王神爱接过金爵,站起身说:“诸位卿家,此次叛乱多亏你们的鼎力襄助,刘裕将军身先士卒,本宫代陛下赐你一杯酒,封你为荆州刺史。”
她亲自拿起酒壶,斟满一杯,呈到刘裕面前。旁边的刘毅已经沉下脸,有些怏怏不乐。他与刘裕一同征讨桓玄,论功却居与其次,自然有点心里不平衡。刘裕托着酒杯凑到嘴边,又迟疑着停下动作,抬头说:“论功臣弟刘毅远在微臣之上,这杯酒臣受之有愧,应该赐给他才是。”
刘毅听到他谦让,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推托了一番。然而刘裕坚持要让给他,刘毅只好磕头谢恩。等他饮完,王神爱又转头对君羽笑道:“除了这些功臣,晋陵公主手刃桓玄,也算为我朝立了大功,本宫也赐你一杯。”
不想她会敬自己,君羽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仔细一想,毕竟她亲手杀了桓玄,可不是头一号的“功臣”么?君羽接过酒杯,壁上描金的花卉琢磨光滑,杯中艳丽的玫瑰红色,是西域的葡萄酒,酒味喷香扑鼻,还没喝就有点醉了。刚凑到唇边,王练之拉住她道:“公主,你那病是要戒酒的。”
谢混目光略一转,对隔在远处的王神爱问道:“这杯酒能否让臣代劳?”
王神爱微微点头:“既然驸马愿意,也好。”
“谢娘娘成全。”谢混接过的酒,并没有直接喝。他将左手无名指探入酒中,不动声色地一蘸,见指上的银环没有变色,才确定没有毒。那只银环是君羽硬塞给他的“婚戒”,自从戴到手上,便一直没有摘过,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他这一贯动作做的极缜密,速度又极快,除了王练之以外,别人根本无法察觉。等验过后,谢混才从容不迫地端起杯子,慢慢尝了口,随后一仰而尽。酒气撩拨着呼吸,在冰寒的体内扩散,一直暖到心里。他舔了舔嘴角,缓慢在舌间回味,不由赞叹道:“好酒。”
这并非代表怀疑谁,而是他从小练就了防范之心,每次在外边应付宴席,不管饮酒饮茶,一定要用银针验过才喝。这也是谢安能安享晚年,除了懂得养生之道以外,最大的秘诀。
不远处,刘裕凝视着他优雅隽秀的侧影,缓缓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等到何无忌凑过来,刘裕低低地问:“办的怎么样了?”
何无忌眼睛盯着前方,用余光环视一周,压低声音说:“都准备好了。调来的羽林军全是从北府营里替换下来的,人手很齐。只是这个时候……弄不好有风险……”
“你怕了?”刘裕扬唇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这船上全是咱们的人,任他插翅也难飞。”何无忌望见他眼中腾起的戾气,不由缓缓退一步:“属下只是担心,无缘无故冒出来这么多胡人,会不会搅咱们的局?”
刘裕眉毛一挑,沉默片刻说:“应该不会,我已与北燕国主达成协议,只要我帮他灭掉南燕,他们就绝不插手晋朝的事。”
听他一解释,何无忌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头道:“是,怪属下多嘴了。”
“干的不错,回头我再赏你。”刘裕轻笑着,融进身后的碧波里,就像一团冷幽幽的青气。
宴会的时间很长,一直拖到傍晚时分,坐在这闷热的船舱里,让人反而有些困倦。君羽勉强打起精神,浑浑噩噩地快要进去昏睡状态。她闲着打发时间,偶尔看看那些胡人。因为北燕是鲜卑血统,高鼻深目,自然和汉人不一样。而使节旁边的所坐的人,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人约二十多岁,英挺俊秀,从侧面看轮廓清晰明朗,但并不像鲜卑人那么突兀。头发束于顶上,虽然穿着北胡骑射的戎装,气度却像江南汉人。而且从他疏闲握杯的姿态,显然受过良好教化,绝对不可能出自蛮族。
君羽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禁问道:“练之,你看那个人,我好象在哪见过?”
王练之顺着她的指点看去,那人正好背过身,与北燕使节交叠到一起。隔的太远看不清,王练之安慰她道:“公主眼花了吧,那都是些胡人,你怎么可能见过。”
君羽又仔细看了遍,那人已经消失了踪影,她努力搜刮着脑里的记忆,只留了一个模糊印象:“不对,他倒有点像……萧楷。”
耳边传来一声浅笑,谢混微含着酒气说:“那更不可能,他如今改了姓氏,连家都不要了,还回这里做什么?”正谈论着,有个内侍端着一盘笔墨,恭敬地呈到他脚下:“陛下久闻公子才华盖世,请您借着西池美景,赋诗一首。”
这个提议勾起了君羽的回忆,相处这么久,还真没见他显露过这手。倒是初见那次,她拉来凑数的那首《鹧鸪天》,被他嘲讽了一通。世事真是难料,不知道什么时候,遇见什么样的人,就会成为致命的变数。
谢混一笑,将手里剥好的荔枝递给她,起身说道:“ 好,你在这里等着,我打发了他们就回来。”荔枝鲜嫩的肉瓤,和他的手一样白得近乎透明。指尖相触,君羽正好看见两人左手无名指上相同的银环,一模一样的位置,仿佛有条无形的丝线牵系着彼此。那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王练之费解地看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公主为何把耳环戴手上?臣看,子混手上似乎也有一个。”
君羽盯着指上不伦不类的东西,心说:我也不想把耳环当戒指,问题没有,暂且废物利用一下,全当它是铂金镶钻的好了。
“这个叫‘戒指’,好看吗?”她颇为自豪地竖起手,似乎对自己的创新很满意。
王练之将目光移到她脸上,露出复杂地神色,犹豫着问:“那么公主是彻底放开手,不问政事了?”
君羽收敛住笑意,低头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是我不想管,而是没有那份实力。或许跟政事比起来,我更适合找一个平静的地方,做一个平常人。”
王练之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世间有哪一个人不想掌控自己的未来,更何况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理应比谁过的都好。即使能回到过去,一切重来,恐怕还是会一样,她依然会选择那个人。在这广袤的时间里,广阔的人间,不偏不倚的遇见他,这大约就是缘分吧。
王练之这样想着,心里似乎能好受些,随即一笑,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一记笛鸣划破长空,琴声啭起,笙萧曲簧悠悠响了起来。伴着钟鼓齐鸣,一曲华丽喧嚣的礼乐正奏到中潮。那曲调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将人扰得心绪不宁。
王练之突然放下杯子,眼里暗影深邃:“好象有点不对劲。”
君羽也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发现无缘无故多很多侍卫。这些人大都是些新面孔,腰上悬着配刀,不停在船头船尾来回走动。而他们聚集的地方,恰好是赋诗所在的外舱。
不对……一定有什么问题,安帝思维幼稚,连话都说不全,怎么可能让大臣去赋诗。而且恰恰那么巧,正好安排在外舱。想着想着,君羽蓦然睁大双眼,猛地站起身来,快步朝外追去。推开船舱大门,外边甲板上人潮纷乱,一排侍女正端着果盘走过来,跟她迎面撞个满怀。
见她如此慌张,王练之也跟着出来,扶住她道:“公主别急,兴许是我多心了,船上这么多侍卫,无理由有刺客。”
君羽摇头道:“不对,不可能这么巧,一定有问题。”她说完甩开手,又迫不及待地向外找去。这龙船豪华巨奢,比一般宫殿还要庞大,加上人来人往,走的异常艰难。君羽只觉得呼吸紧迫,周遭钟鼓喧闹的景象,更让她更加惶恐不安,心肺都几乎要承受不住地炸裂开。
气喘吁吁地跑了阵,只见船头上有一抹飘渺如孤鸿的影子,安静地隐藏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君羽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发足向那边追去。
此时已是傍晚日暮,半江池水瑟瑟粼粼,倒映着橘红色的晚霞。池上的荷花开得如火如荼,接天莲叶无穷映碧,微熏地风吹过,一阵乱红飞渡。
赶到近前才发现,谢混悠闲地站在船头,眉目侧垂,似乎正在欣赏风光。艳金色的霞光中,热浪迎面冲来,吹得他的衣袂飞扬。
君羽跑的喘息不定,追到他跟前,才放缓了脚步。谢混手里握着笔,也转过身来,精致面孔沉浸在晚霞里,目光沉静如常。“怎么了? 我才来一会儿,你就坐不住了?”
这语意里带了几分调侃,君羽瞟了他一眼,窘迫地说:“我刚觉得有点不对劲,以为会出什么事……”
谢混放下笔,修长手指理了理她耳边的散发,淡淡笑道:“你看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哪还有点公主的样子?”是啊,这样火急火燎地狂奔过来,周围人都好端端的,倒显得她一个人不正常。旁边伺候笔墨的太监们看在眼里,捂住嘴窃窃地偷笑。
君羽也觉得狼狈极了,看来真是疑心太重,以后一定要改掉这个冲动的毛病,省得再落人笑柄。她涨红了脸,有些沮丧地说:“那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傻丫头……”谢混温和地笑着,从她掌中抽出手,“这里风大,快回去吧。”
“哦。”君羽点点头,看了看他气态安闲的模样,才完全放下心。转身走了没多久,就碰上迎面赶来的王练之:“怎么样?子混没事吧?”
君羽摆摆手,撑住额头说:“没事,是咱们太紧张了。”
王练之也舒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道:“原是我的错,不该……”他正笑着,目光凝聚到君羽耳后,转瞬变了面色,“公主,你脸上哪来的血?”
人去水空流(中)
君羽顺手摸去,只觉得掌心有股温热,一触之下竟然染了刺目殷红,但是并不觉得痛。刚才谢混不是给她理过乱发的么?想起他苍白的指尖,如同冰寒冻结一般冷清,似乎比平时更凉。想到这里,君羽才反应过来,喃喃说道:“这不是我的血,是……子混的……”
王练之恍然省悟,猛地皱眉道:“糟了,是他体内的寒毒发作!”
“什么寒毒?我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
王练之来不及多说,抓起她的手道:“子混自小体弱多病,只因服用过量的寒食散,留下了遗症。这个容我以后再慢慢解释,现在救人要紧。”
其实在她赶来没多久,谢混就已经觉察出异样,体内那股可怕的阴寒似乎要冲破樊笼,几乎要将他整个身体撕裂。这种病痛已经持续了一年之久,只是他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