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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一这日,他来得更早,习惯性的直闯秦长歌闺房,也有点顺便偷香之意,不想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的敲门,门突然哗啦一声拉开,秦长歌衣着整齐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门口,笑吟吟地盯着他看,道:“早啊,陛下。”
“早啊,长歌,”萧玦悻悻答,“你今日怎么起这般早?”
“昨夜我接到了边境军报,估计你今日来得一定早,”秦长歌行到楼下书房,哪里挂着整幅内川大陆典图,“北魏和东燕结成同盟,整合兵力号称百万,挥师北下,直压杜城百丈山,扬言要北魏逝去的国土全部夺回,并瓜分西梁,啧啧,多么豪气万丈的口号啊,激动得我一宿没睡着。”
“得了吧你,我看睡不着的是哪个吹大气的,”萧玦顺手在典图上标出黑红两色箭头,冷笑道:“百万雄师?胡扯!北魏剩余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三十万,东燕能凑出七十万?就算能凑出这么多,以白渊的性子,会以倾国之力为他人做嫁衣裳?糊弄谁呢。”
“陛下你一遇上战事就特别精明,”秦长歌笑,“微臣真是不胜欣喜。”
“你又讽刺我,”萧玦佯怒,一把扔下笔就来呵秦长歌痒,秦长歌素来怕痒,忍不住笑成一气,她身子摇晃轻盈娇俏,萧玦呵着呵着忽觉心猿意马,落手便忍不住想有些不老实,秦长歌立即发觉,啪的一声打开他的狼爪,一闪身躲了开去,道:“别闹,严肃点,你也太不把人家两国讨伐大军当回事了,小心骄兵必败。”
“我早已在杜城部署兵力,”萧玦傲然一笑,手指一指杜城百丈山方向,“百丈山筑长围,那里山势险峻,‘断肠崖’尤其一线逼仄,有进无出,我特意命令他们在筑长围时将崖缝填埋了一半,更加成了羊肠道挤身崖,而那里是敌军必经之地,仅是那里,我就能叫他葬数万军!”
“战略重视,战术藐视,你倒深得毛太祖之精髓。”秦长歌微笑,“那么,我们先把眼前事儿解决吧,比如……婚事。”
“啊!”萧玦大喜,呼的一下冲到秦长歌面前。“你愿意再做回我的皇后了?”
“你说什么呢,想到哪里去了?”秦长歌莞尔,“不是你昨天说要和我商量文昌公主下降的事么?我说的是文昌的婚事啊。”
“哦……”萧玦宛如被抽了筋般,无限泄气的双肩一垮,怔怔的发了半天呆方懒懒道:“也就是那些事罢了……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
“嗯?”
“文昌下降,最近搬回宫休养并等待出阁,她有和我说,明霜的父亲来找过女儿,文昌也不着调该怎么答复人家父亲,先把他安置了,现在还住在上林庵外的一处草堂里。”
秦长歌怔了怔,明霜死了,自己借用她的身体,却让她的身份也早早“死去”,如今她的亲属寻上门来,是残酷的告诉他女儿已死的真相,还是盯着明霜的这个皮囊去安慰下老人?
“你别用明霜的身份去,”萧玦猜出她心中所想,悻悻道:“我听文昌说,明霜父亲提起她在家乡是有未婚夫的,还指望明霜被放出宫去完婚呢,你去了,万一给绑了回去成婚可怎么办?”
“这世上谁绑得了我?”秦长歌一笑,“走,去看看。”
卷二六国卷第七十八章拆墙
秦长歌第一眼看见明霜父亲明宗华的时候,便怔了怔。
这人的脸,怎么看起来隐约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站在厅堂外,隔窗看见那个老者,拉着个男子,谦恭的对文昌道:“公主,听说宫女期满五年是可以放出宫婚配的,霜儿在宫中也满五年了,可否请公主代为幹旋,将霜儿放归?”他指了指身边一个精壮少年,呐呐道:“他也等了五年了……”
文昌抬眼看了那给她请安的少年一眼,露出怜悯的眼色,掉开目光沉吟不语,她身边的嬷嬷却是个知情的,笑道:“明老爷,以往咱们听说过,您费了好大心思才将姑娘送进宫,如今怎么又急着想她出宫?”
“唉……”明宗华叹息,老脸上每条皱纹里都写满懊悔,“是我鬼迷心窍,想着攀龙附凤,现在看来,也没指望了,总不能耽误孩子一辈子。”
他苦笑着道:“当年霜儿出世抓周,有个游方道士上门求乞,拙荆心软,送了些他吃食银子,当时那道士吃完便指着门内道,你家新添小女,此身贵不可言,原是九霄莲华会,天女掌中花,赴此红尘,只为以身事主,后面又古古怪怪说了许多,我也不懂得,但是此身贵不可言却是明明白白的,自从便多了妄想,谁知道士胡言……”
他叹息着不再说,屋外萧玦和秦长歌对望一眼,萧玦突然将秦长歌一拉,拉着秦长歌退到屋后,低低道:“换回去换回去。”
秦长歌皱眉看他:“干嘛?”
“你这个样子,”萧玦指着今日没有化装的秦长歌,忧心忡忡的道:“你去认了,明霜她爹一定会要你跟着回去成亲,我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秦长歌没好气,“是你自己不忍心,说还是以本来面目见她爹算了,现在又反悔,世上没你这样的赖皮皇帝?”
“是个男人都要在这事上赖皮,”萧玦振振有词,“我不着调他把那未婚夫也带来了,如今人就在面前,万一今晚就要你们洞房花烛怎么办?”
秦长歌忍不住一笑,却也皱起眉,如今确实是个两难的问题,灵魂上,明霜已死,身体上却依旧存在,这样如何向人家交代。
想起明宗华那句“此身贵不可言”,心知他定是理解错误,将“此身”理解为“此生”,道士冤枉啊,其实人家算得极准,明霜这个身子,现在可确实是贵不可言了。
照他那语言,可怜明霜,竟是生来就是为了借人家皮囊的。
“不然这样,”一直在苦苦思索的萧玦突然眼睛一亮,“他不是希望女儿攀龙附凤嘛,我就给他攀啊,我告诉他,我纳明霜为妃,这不皆大欢喜了?”
秦长歌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下明宗华的气色,突然叹了口气,道:“好吧……大约这做别人女儿的日子,也不会久了,只是终究可怜了那个等待五年的未婚夫。”
萧玦立即眉开眼笑,道:“做我的妃子?”
秦长歌白塔一眼,“假冒的!明家老爹气色不佳,似有沉疴,我看日子不久了,我用了人家女儿身子,再用噩耗打击人家最后一段日子,也实在说不过去,只好从权……喂,我跟你说从权,你的手在干嘛?”
一把挥开某人揽上她腰的狼爪,秦长歌手指一扬,指间刷的弹起五根明晃晃的针,温柔微笑:“五根,五种感觉,痒麻酸痛冷,要不要一起试试,还是轮番来?”
“敢要你就不怕你的手段,”萧玦毫不在意,“只要你舍得,尽管来。”
秦长歌愕然,半晌道:“一定是溶儿那个泼皮教你的。”
萧玦大笑着,得意万分的一把揽住她的腰,跨了进去,一边朗声道:“朕的女人,如何能与他人成亲?”
厅中人闻声齐齐回首,看见阳光中俊朗黑衣男子拥着清丽女子大步而来,两人披一身金光宛如从画中走出,真真一对璧人。
认出萧玦的立即山呼万岁拜伏在地,明宗华和那未婚夫还愣在那里,嬷嬷悄悄拽他们一把,叱道:“陛下驾临,还不跪迎!”
那两人吓了一跳,傻傻的跪下去,明宗华部曹小官,从无资格觐见天颜,本就惶恐,眼角一觑看见揽在萧玦怀里的正是自己女儿,大惊之下便是大喜,眼前一黑几乎晕去,赶紧掐自己手指,心道:我这是欢喜疯了……霜儿,霜儿她……
那少年却脸色惨白,跪在地下,死死盯着萧玦揽住秦长歌腰肢的手。
萧玦在明宗华面前停下,低手俯视他,道:“你是明霜之父?”
明宗华深深叩首,“去职罪臣明宗华,参见我主,我主万岁。”
他深深伏地,大气也不敢出,女儿当面,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秦长歌偏头沉思,是不是要去给明宗华见礼?萧玦哪里愿意她对着别人下拜,何况他对这个明宗华并无好印象,这人这般热衷,百般打点将十余岁的女儿送进宫,就为了攀附皇家,生生枉送了女儿的性命,若不是长歌看见他没多久好活了一时心软,干脆不如告诉他女儿死掉算了。
萧玦紧紧牵着秦长歌的手不让她下拜,秦长歌只好将明宗华扶起来,还没来得及唤上一声,萧玦已经拉着她转身,今日难得有机会把秦长歌软玉温香抱满怀,那是一定要抱个够的。
手指在秦长歌掌心慢慢的蹭啊蹭,在她腰边慢慢的蹭啊蹭,萧玦笑容可掬并心不在焉的殷殷垂询受宠若惊的明宗华,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胡说了什么,只觉得,长歌的手好滑,长歌的腰好细,长歌的身子……唔,想起那一点殷红……雪地梅花啊……
秦长歌摆出一脸僵硬的笑,仪态万方的端坐君王侧,手指伸到身后,恶狠狠的掐住了萧玦的后背——掐死你这逮住机会狂吃豆腐的混蛋!
两人表现仪态雍容,背后指来掌往,文昌那个角度看得清楚,只是抿嘴微笑。
萧玦问了几句,末了笑道:“起来吧,朕即将纳明霜为妃,从此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明宗华狂喜事态,霍然抬头。
正面相对,秦长歌一眼看见他颔下的一个黑痣。
目光一闪,秦长歌突然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的了。
当年,云州战役,那时自己还没正面出现在萧玦身侧,凰盟却已建立,当时萧玦屡立战功,很被同僚嫉妒,有人密谋暗害他,这信息却被凰盟属下截获,当时自己长夜驱驰前去报信,胯下马却一时没来得及换良驹,在云州清风镇累毙,那时夜深买不到马,自己便去了当地一家大户偷马,谁料偷马时,被个小姑娘看见,那孩子却没有叫喊,看她一脸疲惫风尘,还去厨房拿了些糕点送了过来,自己当时顺手从怀里取出一串九玲珑送给了她。
那晚后来自己骑马闯门而出,身后那户人家被惊动,燃起火把来追偷马贼,火光里她扬鞭连连,将那些家丁打得四处逃窜,她大笑回首,看见追出来的中年家主颔下一颗鲜活的硕大黑痣,看见小小女娃抓着那个九玲珑怔怔看她,火光里容颜秀丽。
原来,那就是明霜。
原来世事轮回,流传成环,每一个缘结打下,都是为了多年后再解开。
当初自己疑惑过明霜一个小小宫女,怎么能赠九玲珑帮助锦云逃脱厄运,却原来那九玲珑本就是她自己送的。
秦长歌怔怔看着明宗华,忽然觉得天意森凉,心生寒栗。
明宗华此时却在欣喜如狂,多年美梦终于成真,不枉了自己倾家荡产将女儿送进宫,可怜自己挪借银子赶进京来,身上盘缠都已剩下不多,也就外袍勉强像个样子,内衣都缝缝补补,也没钱置换,唉,女婿刘良家也是去职小官宦,不然……哦,不对,良儿如今,算不得女婿了。
他满面光彩的悄悄看着萧玦——那才是自己的女婿呢,帝王啊,西梁大帝啊,明霜真争气……稍候还是把良儿打发回去罢!
秦长歌注视着他的眼神,目光闪过一丝嫌恶,萧玦却只顾沉浸在“今日便宜占得好足”的无限愉悦中,心满意足的在秦长歌再一次狠掐之下收手,对着明宗华淡淡关切几句,拽了秦长歌就走。
明宗华恭谨的退到一边,一句也不敢挽留,倒是秦长歌路过他身侧,突然问了句:“爹,云州现在,还是老样子么?”
“回娘娘,”明宗华进入角色很快,一躬身就称呼上了,“云州这些年越发繁荣,这都是陛下英明爱民,云州黎庶有幸沐浴德辉之故。”
“哦,”秦长歌漫不经心道:“多年没回去了,现在记得的,也就长鼎关了,印象中那城墙是当年睿懿皇后在云州战役后监造的,糯米汁和粘土石灰浇合夯打,正门箭楼闸楼都极雄伟,仅雉堞就有近五千个,是边境一线数得着的坚固城墙呢。”
“……是,是,”明宗华诺诺连声,不住赞同,不知怎的,神情却有些异常。
秦长歌目光一转,微微诧异的看着明宗华,“爹,怎么,我说得不对么?”心里有点担心,自己本来是突然想起,云州作为边境一线城池,位于原先的魏梁边境确商山脉尾端,军事位置极其险要,如果魏燕联军不走杜城,如果确商山脉有西梁不知道的小道可以直穿,那么最先对上联军的,很有可能便是云州,所以才有此一问。
别是明霜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长鼎关都没去过?那可就穿帮了。
明宗华却只是抹汗,连连道:“不,没什么,长鼎关气象雄伟……那个雄伟……”
“什么气象雄伟!都拿去给刺史大人造房子了!”
少年的一句话石破惊天。
萧玦霍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