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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 张晚知-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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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从六宫里出来的女子,虽然年龄放在十三四岁就嫁娶的民间风俗里来说,都是老姑娘。但实际上,她们有良好的教养,一技之长,容貌都不差。堪称同时代中的女子里的中上人品,就是多少有一点点环境造就的娇气,要的彩礼钱不低。
  我也是宫里出来的,明白她们的心思:她们要彩礼钱不是纯粹贪财,而是看对方有没有娶她们过门的财力和决心——都是宫里浸了十几二十年的人,远不像乡间的天真女子,以为真能有情饮水饱。不要求丈夫富贵,但也决计不能嫁家徒四壁、而又没有信心养活婆娘的穷鬼。
  期门卫的月俸有十五石,如果不是像张典铁三郎他们那样好武成痴,老爱往西市买刀枪箭戟,衣裳鞋袜磨损太快,偶尔也往章台那边走动,养个老婆还是够的。
  “娶亲是终身大事,如果你们想好了负担家庭的责任,我当然鼎力支持。精精儿,把医馆账上的余钱划出来,借给铁三哥他们。”
  “这钱一个也不能借给你们,姑姑也要置嫁妆的!”黄精一下从柜台里跳了出来,两眼圆圆地瞪着铁三郎等人,再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叫道:“姑姑,你糊涂了!你自己都要议婚了,却连套像样的簪钗环珮都没有,哪还有钱借给别人娶亲?”
  “你要议婚?”
  张典齐声问我,我莫名其妙,望着黄精:“我什么时候要议婚了?”
  “先生早替你相中了几个侯门公子,这些天他明着是去太医署修订医经的材料,实际上是去替你观察未来夫婿的人品的!”黄精冲我横眉竖眼的,显然对我的迟钝大为恼怒:“先生其实也没有故意瞒你,你自己不留心,还好意思来问我。”
  我恍然大悟,但对老师替自己选择对象却也并不反感,因为他是局外人,能够充分考虑各方面的综合因素,看走眼的机率远比我要小。
  “老师替我择婿,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成。我的嫁妆现在还不必急着置办,铁三哥他们的婚事却迫在眉睫,你先把钱拿出来吧。”
  黄精见我执意要借钱出去,只急得眼红手痒,居然扑在钱柜上就耍赖不起来了,把我和铁三郎等人看得既尴尬又好笑。
  我被他缠得无法,只好低头哄他:“精精儿,姑姑以前也是借过钱给铁三哥他们的,结果他们不止还了钱,还时常帮我们做事。你这半年在外面掌柜,如果将借钱出去再收账看成是笔买卖,你说这笔买卖合不合算?”
  无论是我家住的院子、院后的造纸作坊还是医馆的建设,铁三郎他们都居功至伟。黄精虽然跟他们常不对盘,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这样好了,借钱给他们也可以,不过他们除了还钱以外,还得帮我在屋后的荒地里开一个二十亩阔的池塘抵利息。”
  我家院子后的荒地土硬石头多,开一个二十亩阔的池塘,连上引水渠等附属设施,少说也要二十个壮劳力一年辛苦,黄精可真是太会打如意算盘了!
  我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拎住他的耳朵气骂:“你这小子,简直就是黄世仁的儿子……不,黄世仁都只能做你的灰孙子!对好朋友放高利贷?你讨打是吧?”
  把钱借给众期门卫的士兵后,我有些心情郁闷,看到今天医馆的病人病不重,人数也少,有坐堂的医生就能应付,索性出了医馆,向东市那边走去。
  张典和铁三郎居然没跟急着去下聘娶亲的众卫士一起走,却落后几步陪着我一起逛街。
  我有些诧异的问:“难道你们不用去准备下聘?”
  铁三郎抹抹腮边的大胡子,显然有些郁闷的说:“她们都没看上我。”
  他的身材比普通人大了两号,外相威猛,大有凶煞之气,宫中那些女子看不上他,却也正常。只是他虽然外表粗鲁,但心地纯良,有情有义,重外相者失之珠玉,却也叫人惋惜。
  好在铁三郎天性乐观,神经颇粗,沮丧一下便过了,哧道:“不过,我也看不上她们。”
  我宽慰他几句,见张典在一旁默不作声,便移开话题笑问:“子籍兄,你呢?”
  张典与铁三郎他们这些有名无字或者索性以排行起名的寒门子弟不同,据说祖上乃是新莽时的武将世家。虽然张氏入承汉朝来,门庭毁败已百余年,但张典却还是依足了士族之礼起字“子籍”。
  “无良配。”
  张典简略无比,我本以为他是想娶个高门大户士族女子,转念却想到宫中遣出来的女子最差的也是良家子出身,不乏高门贵第。张典一口回绝,足见他心里必是另有打算。
  “子籍兄,这六宫出来的女子数目众多,哪能寻不到良配?你年岁已然不小,眼光还是莫放太高吧。”
  这半年来跟张典他们时常来往,情份日渐亲厚,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不甚拘礼。
  “眼光高也好,低也罢,总要合眼,方为良配,否则何必相强?”张典望着我,微微一笑:“云姑,你只说我和三郎的婚事,怎就不想想自己?”
  他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一眼瞧见,心中突尔一慌,赶紧移开目光,去看市衢中的人流。
  正心情烦躁,迎面一群嘻嘻哈哈说笑的少年走了过来。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少年尚未加冠,肤色略黑,细眉挑媚,明眸含情,唇边一点红痣,明明是男儿身,笑起来竟有几分女子的风流妩媚之气。
  那少年的长相美丽奇异,我忍不住便多看了一眼。那少年显然已经习惯被众人注目,见我看他,不止没有恼怒,反而明眸一动,斜视着我一笑,俨然就是色狼放电勾小女生的常用手段。
  我被少年略欠高压的电眼一扫,才意识到这小子是在冲我放电,微微一怔,心里烦躁微散,忍不住噗哧一笑,赞道:“这少年的相貌,就是放在女子里也是万里挑一的精致美人,生得真好。”
  张典也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微微皱眉:“那是费城侯的庶子高蔓,长安城里有名的轻薄儿。”
  我听他意有所指,不禁一笑:“子籍兄不必担心,云迟不是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不料我们不再理会那群少年,那群少年却突然停下脚步,一齐转头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高蔓更是大叫一声:“慢着,兀那女子,你可是太医署女祇侯云迟?”
  他刚才过去的时候明明不认识我,怎么这时候却突然叫得出我的名字?
  “我是,高公子有何指教?”我感错愕,应了一声,仔细的打量那群少年,想看出是谁认出了我,又是何故使这群纨绔子弟停下脚步问讯。
  这群少年有十一人,个个衣锦着绸,服饰华贵,满面骄矜之气,看上去就知是长安豪贵家的出游的纨绔子弟。
  铁三郎看那群少年极不顺眼,忍不住撇嘴道:“云姑,我们走吧!一群无赖轻薄儿,有什么好客气的。”
  铁三郎这话一出,众纨绔子弟个个都怒色上面。高蔓对铁三郎冷笑一声,话却冲我说:“云祇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与男子结伴同行,招摇过市,这不是为妇之道吧?”
  此时男女大防在上层十分看重,越往民间却越是稀疏,长安城里与男子结伴同游的女子遍地都是实在犯不着专门为此来说什么“为妇之道。”
  这小子明显冲我来的,但我自忖以前从未见过他,更说不上与他有隙,却不知他这样针对我是何缘故。
  我心中微诧,旁边的张典已经替我反责道:“高蔓,你无礼拦阻,妄言垢人,居心险恶,用意何在?”
  高蔓嗤了一声,锐声道:“我自跟我父亲替我相的未婚妻子说话,关你什么事?”
  他的话在我耳里打了几个转,我才体会到其中的意思,惊得我差点一头撞到街边的酒旗杆上:难道这就是黄精嘴里,老师替我相中的人?不可能吧!
  “高公子,你弄错了吧?”
  “我怎么可能弄错?我父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念叨,说你定是房能叫我收心养性的贤妻,已经几次找你老师说亲了。”
  “这不可能!”我莫名其妙,费城侯高适的大名我是听过,但活人我却没见过。他怎么可能突然就知道我这么个人,还找老师提亲?
  高蔓却不理会我的惊诧,只走近前来,用十分挑剔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打量了好几遍,连连摇头:“云迟,我父说你必会是我的贤妻,可你知道做我的贤妻要有什么条件吗?”
  这小子敢情以为我想攀侯府高枝,将我看成任由他挑挑拣拣的物件了。
  “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后面这句话我还没说,高蔓已经把我的话截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要做我的贤妻,她必须要有毛嫱之姿,西子之色,褒姒之娇,息姬之艳,嫘祖之能,齐嫫之德,乐妻之贤……”
  他一股脑儿地说下去,听得我和张典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铁三郎直接了当地骂了一句:“这小子失心疯。”
  张典则含蓄了许多:“有这般姿容德行的女子,早入了帝王家,几时轮到这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我初时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激得有点火气,但听到后来,却是啼笑皆非,等他说完后便强撑着笑问:“高公子,云迟固然不知你要择妻的标准,但云迟择婿的标准,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要不要听听?”
  高蔓愕然,我也学他刚才的表情,根本不管他,只管说自己的:“我要择的夫婿,要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年要满二十二岁 ,身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
  张典和铁三郎这时候极有默契的看着高蔓,一齐摇头,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嗟叹。
  高蔓微一错愕,突然叫道:“慢,你这是前汉孝武朝东方朔的妄言,怎能当择婿标准?你分明是存心戏弄人。”
  他说的那些择偶条件,又何尝不是戏弄人?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拱手道:“高公子,天上的飞鸟,不能与水中的游鱼相交;昆仑的玉石,也不能配东海的沉沙。云迟自非如君所欲的良配,公子也非云迟心中的佳偶,长辈一时戏言,何能当真?你我就此相别,但愿此后莫再相见才好。”

  第二十二章 疑问

  别过高蔓,我和张典铁三郎都收了方才戏言的轻松愉悦,都沉下脸来。
  “云姑,你自回家去吧,我替你打听一下范先生究竟替你相了什么样的人家,对方的人品如何。”
  张典一指高蔓那厢,眼里怒意难掩:“云姑,以你的人品才学,若要你屈尊嫁予那样的无知小子,直如鲜花插在牛粪上。”
  铁三郎在旁边接了一句:“错,那小子连牛粪都算不上,最多是粪坑里的臭石头。牛粪还能养花,臭石头除了熏人可再也没什么用处了。”
  原来铁三郎这日常口舌笨拙的人损起人来,是这么刻薄恶毒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无语。
  张典快步离去,铁三郎却催我还家。
  我想到刚才碰到的高蔓,心里不舒服,却不想回家:“铁三哥,咱们去找间酒肆喝了酒再回去。”
  铁三郎听我提到喝酒,有些意动,却又为难:“咱们现在哪来的钱买酒?”
  我哑然,想了一想,才记起一件事来:“前面的杜康酒肆是跟我家医馆来往日久,关系亲密,挂账不成问题。咱们今天先去喝酒,月底有钱再结账也不迟。”
  杜康酒肆位在北阙甲第与西市在近横门的交连之处,据地甚广,却是一座四合院,院子里假山园林别致风雅,房屋以抄手游廊沟通,却是消暑避寒的好去处,平日里客似云来,十分热闹。
  我为了得到大量的医用酒精,将蒸馏酒的方法教给酒肆的酿酒师。如今医馆跟杜康酒肆属于密切的合作伙伴,两方来往密切,那掌柜的却跟我相熟,见我带客上门,觉得十分意外,笑道:“云祇侯是来找范老大夫的吧?”
  “不是,老师也在这里喝酒?”
  我有些诧异,就想去找老师问问自己的婚事,那掌柜听我问,便笑:“是啊,范老大夫今天兴致倒好,居然是和平舆王殿下一起来的。”
  这个时代还留有春秋古风,没有把治下子民当奴才教导的恶习。长安城的民众虽然还没有尊严与人格这样清晰的概念,但实际上却十分自矜身份。如果不是奴婢出身的人,对王侯公卿虽然也守礼敬畏,却断不会奴颜婢膝。
  平舆王来这平民酒肆里喝酒,他们除了派最好的店伴和舞乐伎之外以示尊重外,并不会特别的奉承,说起来顾忌也不大。
  这种属于强国、自由民才有的心理,我初脱奴籍起出宫禁时还十分感慨,现在却只觉得平常。听说老师跟平舆王在一起喝酒,我便收了去见老师的念头,笑道:“既然老师和平舆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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