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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有名无实的小小王女,就算四哥也护不了时生。”
我悚然而惊,翡颜从象嘴下抢出一枚山梨,啃了一口:“巫教根本不怕王庭,只有你们他们才怕。云姐姐,你要救人就要救到底,就算时生不值得救,这头象也值得你救吧?”
两人闲话之中,院外门外响动,我起身开门一看,却见周平领着个斗笠压得极低,看不清面目的人在外面,我奇道:“周老,你找我有事?”
周平二话不说,先领着那人进了院子,这才开口:“云郎中,这位病人……”
他嘴里说话,那人已经摘下了斗笠,对我行了个南滇的躬身礼,用极不流畅的汉语说:“请您替我治病,我会重重答谢的。”
那人身材瘦小,面容枯黄,嘴唇紫黑,看上去有些面善,我脑中念头一转,认出这个是谁来,惊怔无比,失声道:“滇王殿下?”
那乔装打扮,跟在周平身后的人,赫然是在我眼里没有多少存在感的滇王!
周平冲我一使眼色,领着滇王直入我的药房,嘱咐道:“云郎中,有人要暗害滇王殿下,所以他来这里治病的消息,你要保守秘密。”
“云迟明白。”我猜想周平突然把滇王带来,是唯恐白象王后影响力太大,致使王庭的夺权过程太顺利,所以才亲自设法将滇王引来,以图将他治好,让王庭的内斗延长持久,越乱越好。
滇传说重病缠身,经常神智不清,是有名的昏王。可他此时除下斗笠,在我面前一坐,气度俨然。虽有病弱瘦小,形容枯槁之相,但眼里清明,却哪是传言中不堪为王的昏庸疯子?
“事关机密,殿下请在此稍候,容我去辞客闭户。”我一句话说完,突然想起翡颜乃是滇王的女儿,便问道:“我院中的客人乃是殿下十四女,殿下是让我把她劝走,还是见她?”
滇王微微一怔,摆手道:“不见。”
略一停顿,他又说:“我来这里治病,你别让她知道了。”
说这句话里,他眼里痛苦无奈慈爱之色一闪而过,我心一动:翡颜因为自小就被送到王宫外去,由充任白象侍者的奶娘养大,外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王女无宠。然而,正因为她生长在宫外,所以她比她任何兄弟姐妹都安全,也都快乐,这何尝不是滇王在无能的时候保护心爱的女儿的一个办法?
难道滇王把她放在宫外养,是为了保护她?
我把翡颜送走,再回去给滇王望闻问切,得出的结果却让我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平见我面色有异,忙问道:“云郎中,滇王殿下贵体如何?”
我压下震惊,用滇语问道:“殿下每天是不是需要定时服食一些药物,否则就会全身无力,筋骨酥麻,几欲发狂?”
滇王点头,我又问:“殿下,您服食的药物身上还带着有吗?”
滇王取出的药物棕黑色,芳香扑鼻,熏人欲醉,我用银刀挑出一小片,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忍不住摇头:“鸦片……是掺了鸦片能让人上瘾的蜜丸。”
原来滇王受制于滇王后的原因,竟是毒瘾,亏巫教想得出这样的损招。羌良人也是懂得用鸦片的,她在汉庭的时候,有没有用这办法控制先帝?
一念至此,我突然想到了齐略——羌良人那么喜爱他,难道没有想过用毒瘾来控制他?又或者,正因为她是真心喜爱他的,所以她才想得到他的真心,不屑于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念头最后化成了我心底的一声叹息:齐略,你能得她如此真挚的爱情,何其幸运?
“神医,你能治我的病吗?”
滇王见我面色有异,急切的询问,竟以王者之尊,呼我为神医。我点头,觉得眼前这干枯瘦弱的王者,实在值得怜悯。
“殿下,我有戒除毒瘾的手段,可惜殿下没有治毒瘾的环境。”
戒除毒瘾需要诱惑力减到最低的外在环境,需要坚定不移的意志。可滇王后怎能容许他戒除毒瘾,脱离自己的掌控?他自己在滇王后的控制下苟活了十几年,只怕本身的意志也忍受不了毒瘾发作带来的痛苦。
我现在才知道王太子天生残废,智力不高的原因:毒瘾者生出来的孩子,先天残障畸形的可能性极高。滇王一生都毁在鸦片上了,但他到现在还侥幸不死,却又是多亏鸦片使滇王后的亲生王太子变成了废材,无法接继王位,否则他只怕早已没命了。
滇王显然很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神医,假如我的病没法根治,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病症减轻一些?”
“当然可以。”
滇王每天来找我治病,都是错开了白象王后治病的时间,化装而来,也从不去看翡颜一眼。然而我却感觉到,在这滇国的王族里,恐怕也只有翡颜这表面上最不受宠的王女,才是真正活得轻松,被人真切的关爱着的。
第四十章 年关
转眼到了十一月,汉庭那与神庙、王宫鼎足而立的军事要塞式的使领馆终于峻工。寄居驿馆四个多月的使队全员搬进了新居里,但却没多少喜意,连高蔓也有些意兴阑珊。
原来岁末将至,使队上下,几乎都收到催子弟回家过年的家书。我虽知老师于世事上不大通晓,忘了给我写信是件十分正常的事,但别人都有家书,自己却没有,心里总不免有些难过。
我这边心情郁郁,却见高蔓黑着张脸进来找我。他自来了南滇,常被热情直爽的南滇姑娘们围绕,收到的花啊、腰带啊、头巾等等累起来都够装两三箱的,乐得他几乎每天都在过神仙日子,极少有这愁眉苦脸之相。我一见他那神色,顿感奇怪:“怎么了?难道你也收到催回的家书,舍不得南滇那些美好的姑娘们么?”
“才不是催回家书!”
“那是什么?”
“我爹居然写信叫我趁虎贲卫年节换防回都时主理使领馆要务,累些功勋,日后好往仕途上走!”
高蔓气得一拍桌子,怒道:“我爹压根就没想过要我回家过年!”
我顿时哑然,宗法制下祭祖过年是家族中承认族中弟子身份地位的盛典,非有大事,不得缺席。高蔓跑来南滇是贪玩,当父亲的本该在过年的时候将他召回去。
“费城侯是算准了你逆反,写信激你的吧?”
“不是,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让我留在南滇博取功勋的。”高蔓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垮下来,不同于那种偶遇事变的垮脸,他眼里的挣扎分明就是人生理念受到冲击时的痛苦:“我不明白,功勋、仕途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高蔓属于那种身在尘俗,喜爱一切世间美好之物,但却真的心净无垢,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当他的出身注定他日后可以、也最好成为一个富贵闲人的时候,他就顺势而为,去做那样的闲人,并且从不想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
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我真的不认为让高蔓这么个纯净人儿,在完全不必要的情况下为了功勋仕途,也踩进权势的漩涡里来。然而疏不间亲,做人没有主动教唆儿子忤逆老子的道理,我只能不说话。
“云姑,我爹拿我来跟你比。他说你来南滇,也是为了博取功勋,你以女儿之身,尚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身在南疆而名传于朝,我堂堂七尺男儿却……”
费城侯这老狐狸,竟拿我来刺激高蔓!
我郁闷得差点当面骂出声来,僵着脸道:“延惠,侯爷这是在激你,我身为女子,博那功勋做甚,难道女子也能万里觅封侯的事故会出现在我朝么?”
高蔓嘴唇蠕动,好一会儿,才望着我问道:“云姑,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来南滇,你是女子,明明可以推掉这份差使的。为什么你一定要来?”
为什么要来南滇?为了当时与刀那明的约定?为了转移心中的郁痛?还是为了报复有人以我为刃,去伤我心上的那个人?
来南滇的决定,我是一瞬间下的,此后愈来愈坚定,即使老师力阻也没有丝毫动摇。这究根问底的原因,我未必没有答案,只是那个答案,我绝不会承认而已。
霞光明艳得让人想一把抓住,我伸出手去,迎着霞光,轻轻一握,但却什么也握不到。缩回拳来,除了光洁的指甲微能映光以外,指间什么也没有。
我吁了口气,低低一笑,大声说:“我来南滇,是因为我想让人知道,我,云迟,有足够的心志,足够的力量,为自己经营人生!取得任何想要的东西,都不是靠了别人的垂怜,而是靠自己的双手努力!”
算报复也好,算证明也好,我这里做任何事,纵使借了别人的势,那也是因我自身有能力可与之平等对话而行。
高蔓不明所以,诧道:“什么?”
我微微一笑,柔声道:“延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选择的路途,不为功勋,不为利禄,只是我心中那一口不肯输的气。你跟我不同,所以你完全可以选择跟我不同的道路,根本没有必要被侯爷的比较激怒。”
在高蔓踌躇不已的郁闷中,使领馆换防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最后一队轮换还都的使领馆人员队伍准备出发时,高蔓顶着乌黑老大的两只黑眼圈来向我告别。
我知他必是选择了回家过年,但见他那副魂不守舍,去留两难的样子,便开口取笑:“怎么这副样子?舍不得在南滇交往的那些姑娘们啊?”
高蔓愕然,又气又急,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看他是眉目间怒气冲冲,却是真的恼了我,不禁错愕:“我怎样了?”
高蔓气结,叫道:“你明知我……你……”
我心中一凛,打断他的话,笑道:“我可不知什么你你我我的,人家都要开拨了,你还不赶上去?”
高蔓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怒火腾腾,嘴唇颤抖,好一会儿突然咬牙狠狠的说:“云迟,我算认清你了!”
我心中微微刺痛,面上却神色不动,转开目光,笑了笑不再说话。高蔓气怒之下,一脚将廊下设的木墩踹翻,狂奔而去。
黄精和白芍两人奉我之令北上陪老师过年,收拾了东西来向我辞行,见到高蔓狂奔而出,都有不忍之色。
“姑姑……”
我见他们俯身拜别,便挥手让他们起身:“回到家里,好好孝敬先生。南滇的气候你们并不完全适应,明年就不必勉强自己来了。”
“姑姑在这里,这里又好生财,明年我还是会来的。”黄精回答时嘻皮笑脸,略带得意的拍拍腰间鼓鼓的钱囊,大有生意人逐利而行的气概。
白芍却一本正经:“姑姑办的制药厂还不稳妥,还要自家人帮手教导才行。”
我再嘱咐两句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将他们送到门口,见他们上了马,这才退开。
“姑姑!”黄精突然叫了我一声,一脸迟疑,我看他的脸色好像还有要事,便凑了过去,问道:“什么事?”
“姑姑,我觉得高家那位虽然不成材了些,但……”
我心绪大乱,怒喝一声:“精精儿,你要敢在老师面前没事找事,我饶不了你!”
黄精性子惫懒,却不怕我骂,一扬脖子,应声哼道:“姑姑,你没良心!”
我无比错愕。
我对高蔓如此,是没良心吗?
转眼冬至将近,周平请我过去商议年节的祭祀。驻滇使领馆换防之后,有卫士、文吏、曹客、匠工等上上下下近六百口人。众人异地他乡过年,别的也还罢了,这祭祀却不能少。周平为了让使领馆上下齐心,决定将众人集在一处不分宗不分姓的祭祀,右案祭天地,左案祭祖宗。但天地祖宗都采用抽象概念,不注姓氏。
可六百人一起祭祀的地方,一时却不好找。
“王城中心有块滇民节庆宴舞的广场,借用那个就可以了。”
周平摇头:“那块地我也想过了,但滇民也常用它来祭祀。我们的天地祖宗,怎能跟这蛮荒边民的祖宗在同一个地方受飨?”
我哭笑不得:“周老,这地方迟早都是我朝直辖地,这里的子民,也必会成为我朝子民。我们的天地祖宗,也将要成为他们的天地祖宗,在这块土地上受飨,共用一地有何不妥?”
想要占领一块土地,只需刀够利就可以;但想占领一个国家,却需要文化的融合。如果汉礼祭祀与巫教祭祀差异能被滇民接受,那么巫教目前已经不稳的基础将受到更严重的打击。
我想了想,心中一动,脱口道:“而且我们在王城中心举行祭祀,不仅要使领馆的人参与祭祀,还要让这半年来驻南滇经商的商人、游历的学子、行脚的伎客甚至到过关中,熟悉汉礼,愿意凑热闹跟着来祭祀的滇人都参与进来!我们要办一个盛大而完整的祭祀典礼,让滇国的人民接触到与巫教文化不同的另一种文化的核心,让他们在好奇我们礼仪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