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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盛大而完整的祭祀典礼,让滇国的人民接触到与巫教文化不同的另一种文化的核心,让他们在好奇我们礼仪的规范与仁慈,喜爱我们祭器礼服的华美与矜严之余,对我朝的文化认同,并且向往。”
周平习惯性的捋捋胡须,想了想,叹道:“到底是年轻人脑子灵活,胸怀广得很,志气也高,这份将滇民视为我朝之民的眼界,却比我强。你说得不错,礼乐本为教化而生,滇民既我国未驯之民,便该让他们接受礼乐教化。”
他却不知道,滇国该是汉庭治下的郡县,滇民是朝廷一统下的少数民族这样的观念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与胸怀志向毫无关系。
周平既定了策略,使领馆如今已经渐入正轨的文吏和执事便立即开始布置执行,又得越嶲郡太守徐恪之助,居然在短短四天时间里,就将一应祭祀准备弄好了。
考虑到滇民的文化程度,天地祖宗之位,都是以神像代表。尤其是女娲娘娘,画的是人首蛇身的原身像,与巫教信仰崇拜的蟒蛇崇拜相似,竟在我们还没有正式祭拜的时候,就有教民先远远的拜祭了。
冬至这天使领馆上下轮流前往祭拜天地祖宗,众人都穿着最隆重的礼服,一个个衣上文华章丽,明亮端庄;头上高冠博带,气度俨然。
我身着五章纹饰的礼服,梳了薄翼双鬟,戴上束金长乐髻,插上一对订制的极富南滇风味的孔雀形镶翡翠银华盛,自觉打扮没有失礼之处,这才出门与荆佩、林环会合。
这次祭祀几乎囊括了滇境所有汉民,共有两千六百多人参与。汉朝礼乐极甚,上到天子,下到庶民,少有不能歌舞者。有二千多人汇在一起祭祀天地祖宗,自然礼乐皆备,歌舞齐全。滇民首次接触到如此繁盛的汉家文化盛典,皆为之倾倒。王城万人空巷,王庭不得不两次增兵维护秩序。
被汉民的典礼盛乐带动得不自禁的加入狂欢队伍中的滇民,比汉民本身更热情,更奔放,竟将这汉家典礼混成了汉滇联欢会。我喜欢热闹,但却不喜欢太拥挤,早早的回到使领馆分给我的独门小院里。
小院前有五间廊芜沟通的正房,说起来委实不小。只是往常有黄精白芍跟我一起住,现在他们不在,这院子便显得空旷起来。我转回正房,剔亮油灯想做什么,却又觉得做什么都兴味索然。
黄精他们应该在五六天前就已经回到家了吧,不知老师收到我拜节的谒和礼物以后,喜不喜欢,会不会怪我不回家过节?若在往年,冬至日便是收亲友赠礼的大好时机,今年在这地方过节,无亲无友,却是什么礼物也收不到了。
叮的一声,扣髻的一枚紫金钗滑脱,掉了在铜炉盖上,我俯身拾起,移开炉盖,顺手用那钗去叉炭添火。一叉之后,突然意识到这物件价值不菲,若然有损,着实可惜,赶紧将它从火中收回。
这钗是我用滇国贵族病患送的金沙请人打的,可惜南滇的工艺比中原差,没制成我心中最佳的形象,此时沾了炭灰,看上去更是没法跟我曾见过的相比。
一念至此,我突然手足一颤,那钗直直的掉进了火炉里。炭火炙着钗头的翔鹤,鹤翅似乎有些变形扭曲,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它在炭火里失色,突然觉得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地!
直到想到冬至的礼物,我才突然明白为何总觉得它没有打成我想要的样子——那是因为,我曾经见过一枚由少府打造的精美鹤钗,它被人送到我面前,我虽然没收,但潜意识里却已将它记住,不自觉的拿来比较。
高蔓说巫术是自欺欺人,我否认过,但实际上,巫术的本源,却真的是人先自欺,而后再欺他人。我在学习南滇的巫术,也在学习自欺,在本来以为已经成功的时刻,却突然发现自己本以为已经可以固守无缺的心防,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连自己也欺瞒不过去!
我竟把他不经意拿来送我的东西记得如此深刻,清楚的仿佛曾经无数次揣想!
这算什么?自己羞辱自己吗?
我只觉得丝丝寒气从手脚透了上来,漫延上来,激得我牙齿格格作响。
第四十一章 负心
“云姑,你怎么了?”
室门咿呀一声,竟是此时理应远在长安的高蔓,我喘了口气,颤声问道:“你没回去?”
“我回去了,但拜禀过祖母和爹爹他们以后,又随南下的商旅回来了。”高蔓一脸惊色,快步冲到我身边,急问:“云姑,你生病了吗?”
“我没病。”我努力收敛心绪,试图将心中的震骇压制下来,但却不能成功,只能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能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年啊!”他蹲下身来,嘴里说的话自然无伪。
我忍不住疑问:“延惠,我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吗?我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牵挂?”
高蔓的脸一下涨红了,大声说:“你当然值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什么地方都让我牵挂!”
原来在他眼里,我跟别人不一样啊!我心中涌出一股冲动,伸手抓住他的袍袖,哽声道:“延惠,我冷得很,你抱紧我!”
请让我今夜,避开那几让我无地自容的自怜自辱,渡过这心中的严寒。
“好,我抱着你……我抱着你……”他慌慌张张的用厚暖的披风将我裹紧,煨在怀里,又给铜炉加上木炭,不停的摩挲着我冰冷颤抖的手脚,一迭声的问我:“云姑,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搂紧他并不宽阔的肩膀,凝望着他俊秀明媚的面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那念头初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火星,片刻之间,却漫延成了心间燃烧的烈火。不知不觉中,我伸出手去,抚住他的面颊,向他粉艳的嘴唇靠了过去。
高蔓看着我靠近,却一动不动,似乎呆住了。我吻了过去,感觉他的双唇柔软,清新得如同夏日里的凉粉。
高蔓一张脸涨得通红,屏着呼吸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中羞窘,放手问道:“延惠,我如此作为,你是不是觉得我放荡无耻?”
“不是!”高蔓叫了一声,并不醇厚的嗓音因此而带出几分尖利,他惶急的握住我的手,促声道:“我知道你不是!云姑,你是那么矜严自守的人,能得你如此待我,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
我心中一痛,低声问道:“延惠,你今夜可能陪我?”
高蔓没说话,只是搂紧我吻了下来。这是少年冲动的亲吻,急切,热烈,透着□的活力。我回应着他的热情,冰凉的手脚渐渐的回暖,神思逐渐恍惚:
他是骄纵任性,可他在我面前只会偶尔耍些小性子,从来不曾做过什么伤害我的举动;他是轻薄浮浪,可他在我面前一向规规矩矩,绝不敢有丝毫逾越;他是娇贵逼人,可他却会为了我不辞万里,来这蛮荒之地陪我过年;他是鲁莽冲动,可他会为了我而跟人拼命,当我有难的时候他会头一个出现在我面前;
齐略,无论品格、性情、才能、身份、地位,他都不如你。可他有一样,你怎么也不如他,那就是你永远做不到似他这般单纯的对我!
他会为我做的事,是你永远也不会为我做的。
你会在冬至的时候,送给我一匣并无多少真心的珠宝;然而,他却在冬至这夜,奔波万里,将自己送到了我面前。
“阿迟,我喜欢你!”
我闭着眼睛,轻声回应:“我也喜欢……”
我想说,我也喜欢你。然而话到中途,后面的一个字我竟吐不出来!
我已经闭上了双眼,然而此时眼前却闪过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似乎有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我,那眼里的目光凌厉得如同刮骨钢刀,刺得我已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齐略,你我早已决定分别,为何你还要在我心底占着这样的位置,竟容不得我有分毫他顾?
我无声的呻吟,身体因为高蔓的热情而带动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流走。
“延惠,停手吧!”
高蔓双眼尽是高涨的□,迷醉之中虽然听到了我的话,手却没停,只是直愣愣的问:“怎么?”
我看着这无辜纯稚的人,愧疚不已,长叹道:“对不起,延惠,请你停下吧!”
“为什么?”高蔓的动作一僵,问了一声,旋即低笑,果然不动了:“是了,我们还没成婚……我本不该如此,对不起……”
他说着更加用力的将我搂紧,靠在我身上喘了口粗气,嘶声道:“阿迟,你别动!放心,我不会再乱来的!我只想抱着你,镇定一下!”
我张开双臂回抱这可爱无比的人,愧疚得心脏剧痛:“延惠,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不解人事的人,性于我来说是情深而生的爱恋,若我真心爱他,我并不介意婚前与他结合,并不拘于礼教束缚。甚至于假如他没有真心爱我,两个无心人在寂寞的时候互相抚慰,也不是不可以。
“延惠,我并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成婚,而是因为你对我一片真心。”
高蔓惊诧莫名,我凝视着他红潮漫漫的脸,只觉得心一点点的绞痛,然而那痛却是我必须承担的后果。
“我一直以为,女人没有真情的献身,对挚爱她的男子,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我不愿意将这样的侮辱加诸你身,因为你是如斯明澈可爱,值得呵护。”
高蔓怔了怔,浓浓的喜意一滞,脸色蓦地有些煞白,颤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一错齿,咬住嘴唇,生涩的回答:“延惠,我回报不了你的爱情,那我就应该回报你对我的爱情的尊重!”
你若不需要这份尊重,并不介意我对你是否有心,接着做下去也无妨。
“回报不了……”高蔓愣愣的喃了一句,迷茫怀疑的目光,不明所以的神色,突如其来惊痛的表情,让我闭上眼,不忍再看,也不敢再看。
姑姑,你没良心!
黄精的话在我耳际回响,那确实是最公正的裁决!我的确没良心,我没有了心!
我因为无心而残忍的摧毁了这世间最美好纯稚的少年,单纯热爱一个女子的最明澈,最清新,最珍贵的一份情感。
我感觉得到他炙热激动的怀抱,正在冷却,就像那刚吹出来的一朵美丽梦幻的琉璃花,原本的高温遇到突来的冰寒,使得它喀喇一声龟裂粉碎。
“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惊惧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带着唯恐惊醒梦境的惶然,痴意慒懂的自语:“我定是在做梦……一开始就做梦……云姑怎么可能突然亲我?怎么可能对我投怀送抱?”
我心似乎被细针扎着,在每个角落里搜索着我已经缺少了的良心。
高蔓,我要怎样才能还你这份真情?弥补对你的伤害?让你依然做回那个华衣风流,肆笑无忌,不解愁怀的飞扬少年?
面颊被几点溅下的温热液体濡湿,他抽身后退,突然嘶声大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灯光摇曳,他的身体似乎也随着灯光而摇摇欲坠。我无力的倚着榻沿,低喃:“对不起!延惠,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的真心!”他抹去眼中的水光,往日那微微下弯,尽显倔强神态的嘴角剧烈的颤抖着,眼里愤恨、绝望、渴求种种交织:“我只是喜爱你,拼了命的喜爱你!我要你回报的,不是歉疚,而是与我相同的喜爱!不,哪怕你对我的喜爱不如我对你多,那也没关系,我可以将你不足的那些补足!”
我眼里水气升腾,他那深浓的情意,几乎淹得我窒息。我握着襟领,想缓解胸中的郁痛:“延惠,你要的回报,我给不了!没办法给!”
我反手指着心口,泪水潸然滚落,无奈而悲哀的承认:“有个人,他在这里给我下了最深重的心理暗示,他占据了我这里的这个位置,不肯退让,不肯离开!他让我时时刻刻都活在他的影响里,连心也不能自主!”
高蔓错愕的退开,我狼狈无极,却无法推脱,只能直视心底最不堪的失败,面对我的骄傲不能容忍的退让:“延惠,我曾经想过忘了他,用心爱你,我努力过,只是失败了。”
“你……你是……你来南滇……”
“是!我来南滇,就是想在报复他的同时,彻底将他遗忘,然而我做不到!我能对抗这世间最厉害的诅咒,可我解不了他的魇魅。”
高蔓惊怔半晌,突然狂叫一声,转身就跑。他跑得急,没留意脚下,跑了没两步就在廊下绊了一跤,可他重重一摔,竟不知痛,跳起来又跑。
我唯恐他伤心迷惘,神乱之际夜间在外面乱跑出事,赶紧追了上去:“延惠!你去哪里?”
高蔓不答,越跑越快。
这使领馆依山而建,屋舍高低错落,我住的是高处的院子,高蔓一路狂奔下山,脚步踉踉跄跄,身形摇摇晃晃,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