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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 张晚知-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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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轻轻一笑,缓缓地道:“朕出身武将世家,见多了刀伤箭创,这剖腹治病之法虽说乍听哧人,朕却无所惧。”
  这位太后是当世奇女,曾经两度执戟操戈,戎守宫禁,身份非同寻常,早在先帝时期,还当皇后的时候,就已被允许与皇帝同朝称制。那皇帝自称专用的“朕”字,她也能用,不过据闻她只在心有所思的时候,才会用这个字眼。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称制,想到宫里的传言,不禁有些屏气敛息。
  “朕并不反对这个奇诡的判案,只担心它能否成功。” 她说着话,原本散漫的眼神渐渐的凝聚起来,变成眼眸深处的一点明光,那光芒不亮,但却散发着一种凌锐的锋芒。她的声音很低,却直直的刺进我的耳里,震得我心动。
  “朕现在还不能死。”
  我了然——太后这句“不能死”的意思,与老师当日在狱中请我一定要救治太后的原因,是大致相同的。
  齐略虽然的确有成为君王的资质,但他现在,还不足以震慑各有异志的诸侯王。
  可纵使太后威势再盛,我也不能信口应承,乱开空头支票。
  我想了想,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安抚太后的担忧,而是问:“娘娘,开刀之议暂且不论,只是眼下这风寒,您能容许臣以炙艾法替您驱除?”
  太后点头应允,两名医婆上来替太后将身上的衣裳除去,我点好艾香,认准了穴道便点了下去。
  治风寒有多种方法,中医的针炙、汤药、拨罐等等都行,甚至于我前些日子新萃成的草药式阿司匹林,用在从未使用过那种高浓度药物的人来说,只需一剂就能药到病除。这诸多治疗方案里,只有这炙艾最是令病人痛苦。
  我一定要采用炙艾法来替太后治这病,意在查探太后的忍耐能力和心理素质,以便制定最合适的医疗方案。但看烧着的艾香点到太后各处穴道之后,太后虽然额头上已经密密的出了一层汗珠,却连哼也未哼一声,心里也不禁暗暗赞叹。
  这样的硬气,别说我这些天在外治病所遇的普通女子没有,就连我这个月经常接触的宫掖期门军的军士都难得。
  炙艾即毕,便有阿监绞了巾栉替太后抹去脸上的汗珠,整理衣裳。
  我收了艾香,观察着太后的气色,心里的忧虑突然轻了些,于是安抚太后刚才的忧虑:“娘娘,臣现在有信心替您治好病了。”
  太后那与齐略十分相似的眉毛轻轻一动,侧目看我:“何故?”
  “臣未见过似娘娘这般强韧的女子,也未见过似娘娘这般求生之欲如此强盛的病人。您有这样的心性,便胜过了无数灵丹妙药。”
  若是这样精神强韧,求生欲旺盛的女子,都扛不过手术,这天下也就没有所谓的医林奇迹了。
  我开始着手准备太后的手术方案,选了四名服务皇室多年的医婆当助手,每天都带她们出宫随我治病,让她们熟悉开刀的步骤——开始的时候,我带着四名医婆去义庄解剖尸体,讲述真正动手术时我需要她们做的事,然后才带她们给病人做手术。开始她们见我执刀解剖尸体,从皮肤、肉、血管、脏器等详细的讲解,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呕吐不止,几乎将我视为妖邪。
  但医婆虽然知识浅薄,毕竟还算有些医学底子,也是见过生死的,胆子不算太小。见除了我以外,忤作们也能很坦然的解剖尸体,心里的疑惧之心渐去,慢慢地也能跟我配合了。
  宫廷规定,选侍天家的医婆不能嫁人,不能有子。她们也是些寂寞的人,无所事事之余,对知识的渴求极大。
  她们肯学,我自然肯教,不止教她们眼前能见到的,也将自己所学的病理药理系统的解说给她们听。而她们多年的妇科实践讲出来,也能让我更好的融合中西医的妙处,在实践里一步步的完善太后的医疗方案。
  少府已经将我要的器具造好送了过来,而我要求的病房也正在布置中。我仔细推敲后,把手术日期定在腊八之后,冬至之前,然后请老师代我上奏太后。
  老师去了永寿殿,我独自出了宫。严极在宫门外候着,见我一提一背的拿着着两只药箱便觉得奇怪,迎上来替我把药箱接住,问道:“云姑,怎的你今天拿这么多药箱?要去哪儿?”
  他替我带了两个月的路,彼此都已经熟悉了,他称呼我便不像最初的时候拘谨,便依着民间的叫法,唤我“云姑”。
  我既感谢他两个月的照顾,又敬佩他身残志坚的品性,也无意疏远他,他唤我便回应:“今天去你家。”
  严极一愕,笑道:“我孑然一身,借住在乔图家里,哪来的家。”
  乔图却是那日我给张典治病时遇到过的军汉之一,他们这一堆的期门军下级军士都是霸城门一带有名的穷人,十分不得志,境遇相同,自然而然的结成了兄弟。
  严极曾经是宫禁七军的风云人物,我以为虽然此时落魄,以前也应该攒有些家底,谁知他竟答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禁愣了:“严兄……难道令尊令堂尊夫人也跟着你在乔家借住?”
  “我十七岁上便父母双亡,倒不必让他们跟着我这不肖子多吃苦,至于她……”严极顿了顿,叹道:“她前年已经下堂求去了。”
  我心里顿生悔意,严极看了我一眼,却是一笑,道:“我落魄之时,她扶持了我三年,实在无奈才求去。说起来,她对得起我,却是我对不起她。”
  就是现代社会的男子,如果离婚是由女方提出的,仳离以后男方多免不得便要为自己的面子,暗损女方两句。严极不仅能够大度正视妻子在患难中求去,还能坦然说是自己对不起她,由不得我心中佩服。
  只是他既然没有家人妻子,我要做的事却麻烦了些:“严兄,我今日本想替你重新将腿骨接好,可你没有家室,重新接骨之后乏人照料,如何是好?”
  严极差点把驴车赶进了水沟里,吃惊的回头:“你能替我重新接腿?”
  “严兄的腿骨我仔细的研究过了,是当年断骨没接对,以致骨头错了位,不能承力,重新矫正是可以的。”我拍拍少府给我送过来的新器具,放在往日我也不敢贸然动手,但现在有这些新医械,那却不同:“只是委屈严兄又要尝尝骨头碎断的滋味了。”
  严极这两个月跟着我东奔西跑,见过我的医术,听我说能替他矫正腿骨,立即深信不疑,欣喜若狂,哈哈大笑:“只要这条腿能重新接好,再痛我也忍得。”
  中医接骨的技术比起西医来丝毫不差,像太医署跟老师同辈的一名单老大夫,他的接骨技术就神妙至极。我曾经亲眼看到他替一个小腿粉碎性骨折的羽林郎将创口清理了,以浸了鸡血的柳条插入骨中,将断腿接上来。
  以西医手术,那种骨碎都已经大量清理的断骨,接上去以后必然会出现比原先短了一大截的情况,变成瘸子。但那羽林郎不仅没有瘸腿,而且行走如常,负重奔跑都没有出现丝毫异况。
  严极的腿如果有单老大夫来打断重新接过,那是万无一失。可单老大夫如今也是年近七旬,体衰气弱的老人了,能不动就不动,以严极目前的地位和情况,实在是请不动老大夫出面。
  不能说老大夫没有恻隐之心,而是做善事也讲究机缘凑巧,意动得人,不可强求。
  我虽然医术比不得老大夫神乎其技,但有少府给我造的精巧器具,将他错位的骨头重新分开,另行矫正接好,也不算太难。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也就成了。
  乔图也穷,但比起铁三郎、张典那些真正的穷鬼来又算富裕的,因为他家里还有个十分贤良的老母亲。
  严极在乔家借住两年,乔母早将他视如子侄,待我把手术做好,她已经做好了饭请我上座。桌上除了大罐的黍饭、萝卜以外居然还有一大碗骨头——这时候的饮食习惯,瘦肉不吃香,肥肉才是好东西,骨头是穷人吃不起肉,逢节才买来打牙祭的佳品。
  没有轮值的铁三郎和重病初愈的张典听到我在给严极动手术,也就一起过来探望,顺便蹭饭。
  严极的腿被我打了石膏,用水盆架高高的悬起,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让乔母喂骨头汤。他一开始的兴奋过了以后,这才想起一件事,歉然道:“云姑,今天我不能送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铁三郎已经抢了过去:“放心好了,我会送云姑姑回去的!”
  我看了眼铁三郎那似乎比整架驴车都大的身躯,有些怀疑的问道:“你会驾车?”
  “会,我有什么不会的?”铁三郎得意洋洋,把胸膛拍得山响:“云姑姑,你别看我长得笨,可我手巧得很。”
  他那黑熊似的身材,我只见到了蛮力,却看不到丝毫手巧的样子,听他吹嘘,我真是忍俊不禁:“你的手巧得起来?”
  铁三郎见我不信,急得一瞪眼,叫道:“云姑姑,你不信我?”
  他一面跳脚,一面四处寻求证人:“张大哥,严大哥,你们告诉云姑姑,我的手有多巧。”
  张典显是有意捉弄他,但笑不语,倒是严俊不忍欺负老实人:“云姑前些天不还称赞我那驴车不颠不簸,十分安稳吗?那就是三郎给我造的。”
  严极载我的那辆车外形虽然简陋,但坐上却比以前接我和老师出诊的牛车更稳,我即使外行看不出车里的奥妙,也知道那车在防震方面肯定有独到的手艺在内,却不想它居然是铁三郎造的。
  “想不到那车是你造的,果然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赞叹一声,又有些不解:“你既有这般手艺,怎么却跑去做期门卫?”
  铁三郎嘿嘿一笑,挥了挥手:“当了匠户,跟入奴籍也差不多,我才不干。”
  我顿时哑然,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商贾位卑,则财货不通;匠户位卑,则科技难兴。这是……”
  我本想说这是国家落后的原因,但这么些年处在宫禁里,没有前生跟同寝室的同学们开卧谈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兴,一语未毕,便即收声,转道:“你这选择也不错。”
  略说了会儿话,我留足了分量的药,便出言告辞。
  铁三郎驾着驴车送我:“云姑姑,天色还早得很,你这就回宫吗?”
  老师已经替我把给太后开刀的日期报了上去,如果我运气不好,估计今天就是我在长乐宫外行医的最后一天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烦躁。

  第九章 托付

  茫然间铁三郎已经赶着驴车出了村落,远处联村集场的庙宫映入眼来,我心一动,道:“我去庙宫坐坐。”
  我以前临到疑难手术,心绪不定,就喜欢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寺庙里去听和尚们念经。我不是信佛,而是那种有信仰的人在梵唱时的声音,能让我极好的澄清心思。
  现在这里佛教没有传播开,道教的起源五斗米也尚未见踪影。除了宗祠,所有的庙都敬奉皇天后土,盘古女娲,三皇五帝等上古神灵。这些庙是除了皇家以外,唯一可以以“宫”字称呼的建筑物。
  庙宫里的男祝不事耕种,只学些医卜星相之类的杂学;庙宫里的女巫也不修中馈,只学习舞技杂艺,鼓舞事神。
  铁三郎知我要去庙宫,连忙答应,又笑:“我们这里的皇天后土宫是附近的三十个村出工出力建起来的,里面的女娲娘娘像还是我雕的呢。”
  “你雕的?你不止会木工,还会雕像?”
  我诧异,铁三郎却笑了起来:“会木工的人哪个不会雕?雕花雕像漆绘都是木工要学的基本功。”
  我一想也是,不禁暗惭自己孤陋寡闻。
  “咦,怎么庙宫前门关了?”铁三郎十分意外:“今日有村集,庙宫里的巫祝都被各村邀去祷祝了。没人的时候,庙门应该是开着方便大家进出祈福的,怎么会关着门?”
  这里的习惯是庙宫在很多时候充当公益角色,在巫祝离开庙宫外出时,只能关锁他存放私物的房间,不许关闭庙门,以便来往的人祈福或者借住落脚。是一种十分朴素的公私财产分别观念,还带着黄老之道治世的宽容。
  铁三郎叩动门环,院内却没人应声:“云姑姑,你等一下,我翻围墙进去给你开门。”
  “不可!”
  本朝承西汉律法,严禁不经主人允许就入人家。有不经允许擅闯私宅的,既视为盗贼,主人家可以当场打死无罪。连官府夜间缉盗时,也不得擅入民宅。庙宫已经关门了,再逾墙而入可不行。
  铁三郎踌躇一下,又回来驾车:“云姑姑,我们走后门吧,后门例来是不关的。”
  “算了,不凑巧也就不强求。”
  铁三郎一瞪环眼,嚷道:“什么叫不凑巧,明明是外人占用了庙宫又不守规矩。要是我们本地人,才不会犯这种不让人进庙的忌。我倒要看看,那是哪里来的蠢材,到底懂不懂在外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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