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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辰徵看我良久良久,神色里喜怒莫辨,只是递给我一个信封,说,“这是金爷给你的亲笔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把信封拈在手里,转头只见白小蝶还在尹玉堂怀里哭得伤心,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我,目光里有不舍,歉疚,以及进退两难的情绪,我奋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在这种情况下对他笑,竟也不是那么难。
我苦笑,道,“玉堂,你有过那份心思,对我说过那些话……其实我已经满足了。我们走不远的,因为在这里我们都有没办法放下的东西。”尹玉堂刚想说什么,我已经转头看向杜辰徵,说,“现在,我要你将尹玉堂和白小蝶送到南京的郁公馆。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像对贵宾一样招待他们。——若是有什么闪失,别怪我郁心咏办砸了你交代的事。”
说完,我转身往回走。江风依旧微凉,原本以为这是一条自由的逃亡的路,结果只是一道插曲而已。也许,只有当我真的如愿嫁给段景文,尹玉堂和白小蝶才可以重新得到自由。
也许,前方的路早已经定好了。我既成了郁心咏,就要承受她的命运。
也许,能听尹玉堂那样的男人真心说一句“我带你走”,一切,也都值得了。
一路从江边走回酒店,有一个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转过一个拐角,我躲到酒店门口的石柱后面,在那人走近的时候闪身挡在他面前——
不出所料,那人果然是杜辰徵。我仍是不太敢看他,垂头没好气地问,“你跟着我干嘛?”
他低头看着我笑,说,“似乎住在这家酒店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吧?”
我不由有些窘。杜辰徵唇角一扬,英俊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逗弄小猫的神情,他说,“不记得了么?我们的房间离得还很近呢,你昨晚……”他低头逼近了我,声音越来越近,戏谑的表情依然让我慌乱……
我脸上有些热,像又火在烧,心中却是酸楚难忍。我极力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说,“杜先生,我现在很赶时间,这种无聊的对话,恕不奉陪了。”说着,我想绕过他往前走,他却拦住我,伸手轻轻拈起我的下巴,他逼近了我,说,“郁心咏,你不必这么怕我的。昨晚……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此时我不得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有一点点酸。是啊,昨晚对他这种男人来说能有什么意义?也不过是无数个风流夜中的一个。……那么我呢?我可是有着合理贞操观念的二十一世纪美少女,难道我玩不起么?我为什么要像个傻瓜一样在他面前这么慌乱?
想到这里,我倒是真的放下了。挑了挑眉毛,扬唇一笑,说,“昨晚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是么?杜先生。”
此刻我终于敢直视杜辰徵的眼睛,我的心终于不再那么慌。他眸子却忽然闪过一丝什么,笑起来弯弯如月的眼睛渐渐褪去了笑意。随即只是淡淡一笑,缓缓松开我,转身往酒店里去了。
二.{花木扶疏}
我爹在信上没说什么,只是约了我晚上在南京的郁家公馆见面。其实我对这个上海之王并不了解,只是在刚穿过来那个晚上见过一面。不过可以感觉得到,他是很疼爱这个女儿的。可是,既然疼爱自己的女儿,又为什么要逆着她的意娶了那个名叫陈丽莎的女人呢?陈丽莎年纪跟郁心咏差不多,据说为人嚣张,就算搁到现代的我身上我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在民国?
是夜,星月当空。
南京的郁家公馆也算别致,没有上海的公馆那样富丽堂皇,只是郊外一处荫庇的院落,四面灰瓦围墙,院中花木扶疏,据说是几百年的老宅子,由正堂,东厢西厢和前厅后院等几部分组成。大门口守着几个青云帮帮众,见到我,纷纷低头叫了一声,大小姐。
我没有直接去找爹,而是先往尹玉堂所在的西厢走去。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本想给他一个惊喜,却听到他房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玉堂,从前你是真的讨厌郁心咏,我知道的。”窗上隐约映出白小蝶的身影,她坐在尹玉堂对面,说,“而现在,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对她动了心……”
我站在门外,不由得一愣。
“可是,你也该知道,像她那种女人,跟你是不可能长久的……即使她真的爱你,她的家庭,她从小成长的环境,也早注定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白小蝶握住他的手,说,“郁心咏跟从前不同了,她变得更聪明,也更懂得控制别人的心思。杜辰徵对她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只是一夜而已,他对她就不一样了。连他那样的男人都对她不一般,就可见她的能耐了……”
尹玉堂抽回了手,轻拍她的手背,道,“小蝶,我自知对不起你。可是这不关心咏的事。你不要再说了。”
白小蝶甩开他的手,忽地站起身来,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要说,我就要说!”她拿过桌上的镜子,狠狠往他眼前一搁,说,“尹玉堂,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你为她担心,为她憔悴,魂都跟着她去了,可是到头来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她真的是为了救你才妥协的么?她是为了她自己!她那样的女人,不嫁段景文,也会跟了杜辰徵,难道真肯跟你吃一辈子苦么?”
白小蝶话语里似有一种愤怒,又不单单是为了尹玉堂。或许像她那样出身的女子,总以为所谓的上海第一名媛风光无限,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我背后的无奈和凄苦,又有谁看得到呢?
房间里沉默许久。我站在门外,也是一时无语。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保护不了她,也没有能力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尹玉堂看着桌上的烛火,身影也随着火光摇曳,有种朦胧的美感。“我现在只是不想再让她担心,她希望我留在这里,我便留在这里等她。无论她最后的归宿是谁,段景文也好,杜辰徵也罢,我……我只希望她幸福。”
我鼻子一酸,不知为何竟不敢再听下去,转身轻轻走进了无边夜色里。
白小蝶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而尹玉堂的心灰意冷也让我心酸不已。是啊,前路漫漫,我跟尹玉堂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人和事,真的还可以有未来么?可是,我又怎会甘心,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呢?
沿着青石子堆成小路往宅子里走,夜空下传来声声寂寥的蝉鸣。夜风微冷,蝉声似是无处不在,我心里惆怅,无意识地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一只蝉的踪影。正在左顾右盼,脚下的高跟鞋忽然卡在小石子的缝隙里,我一个站不稳,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去。就在这时,月牙门里却正走出一个人影来,手疾眼快地一把将我捞在怀里。
他高出我许多,身上有我熟悉的古龙水的香味,掌心很暖,在这寂静夜里有些令人晕眩。我抬头,正对上杜辰徵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深深的,凉凉的。杜辰徵将我的身体扶正,却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只是低下头,在我耳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身上怎么这样凉?南京的夜,比上海要冷些的。”
我心里没来由微微一震,似乎那种面对他无限慌乱的感觉又回来了,急忙挣开他,顿了顿,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辰徵只是垂下头来看我,说,“金爷正在前堂等你。”
“哦。”我应了一声,绕过他往月牙门的方向走去。原来他刚刚才见过我爹。
高跟鞋在小路上踏出笃笃的声音。走出几步,我停下来,回头只见他还保持着同样地姿势站在原地。
我叫他一声,“杜辰徵。”
他一愣,转过身来看我,眼神里有几许疑惑。一张英俊脸庞在夜色下棱角分明,却又多了几分柔美。
我咬了咬嘴唇,说,“你以后不要再设计我。也不要妄想可以控制我……”我垂头看着地面,说,“我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我也知道身为青云帮郁金爷的女儿,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可是,我绝不会放弃追逐自己的幸福。”
说完,我转身走向月牙门,小院里花木扶疏,夹杂着青草味的花香冲淡了他身上古龙水的香味。迷茫过,也失落过,我想我此时终于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要尽我应尽的责任,追我应得的幸福。……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跟尹玉堂是可以幸福的。我可以跟着他吃苦,我可以为他放弃荣华富贵,即使风餐露宿也无所谓。
我只要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三.{上海之王}
推开房门,一个精瘦矍铄的中年人正在沏茶。身穿一身金色对襟长袍,眼角的纹路里都是岁月沉淀出的精明和疲惫,头发有些花白,比起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似是苍老了一些。
人称郁金爷的青云帮帮主,上海黑帮的无冕之王,曾经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若是早了二十年,会是何等的风华?——可是如今,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我顿了顿,许是占用了郁心咏的身体便也继承了她的情感,心里竟真对这个老人有关切,不是装出来的,我怔了怔,脱口而出地说,“爹……您怎么好像憔悴了许多?”
他回身看见我,慈爱地笑笑,说,“心咏,你来了。”说着示意我坐到茶桌前,递我一杯刚沏的茶,道,“雨前龙井,你爱喝的。”我依言饮了,果然茶香清透。我放下茶杯,金爷又帮我满上,道,“几日不见,你的性子倒似是稳重了许多。”
我捏着茶杯轻轻转着,沉默片刻,说,“爹,叫我来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金爷看了看我,道,“我娶丽莎的事,我知道你很不高兴。可是事以至此,也没的回头了。你是我的独女,从前我打天下是为你,以后的江山也都会是你的。就不要再跟我怄气了,好不好?”
许是金爷说这番话的口吻很像我远在现代的父亲,又或许我身体里留着他的血液,这种血缘让我轻易就消除了那种疏离,我叹了口气,说,“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女大不中留,我日后总是会嫁人。到时候能有人陪着爹爹,也总是好的。”
爹爹怔了怔,随即拍拍我的手背,道,“你啊,倒是比过去乖巧多了。其实,之前那个戏子的事……也是爹做的过分了些。”
提到尹玉堂,我心中五味杂陈,道,“爹,现在尹玉堂就在西厢。您能不能答应我,假如我嫁给段景文,为我们郁家排忧解难,您就保他平安无事?——只要他好好的,我心里就能有希望,也许日后,总有一天我能跟他在一起……”
爹爹看我一眼,无奈一笑,点点头道,“没想我这女儿还是个情种,对那戏子动了真情……要是早先,说不准爹就准了你们的事情。可是现在,青云帮在上海被黑花帮踩在了脚底下,现任官员跟黑帮主是一丘之貉,一心想挤掉我们青云帮。投靠段家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何况那段景文一表人才,爹也放心把你交给他。……心咏,你这么聪明你应该知道,你是上海第一名媛,我郁金的女儿,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苦,你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你一生富贵荣华的男人,就算你再喜欢那个戏子,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果然,所有人都不看好我跟尹玉堂。想起他方才映在窗前的俊美身影,我一时无语。
金爷顿了顿,又道,“爹爹答应你,我会尽力保他周全——只是,廉颇老矣,有些事,爹爹也不敢打包票了。”
我听出最后一句话里有弦外之音,忙接着道,“爹爹,您是见过世面的人,看人应该也有几分准头。您应该知道有些人不是池中之物,又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杜……”
杜辰徵的名字还没说出口,爹爹已经给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他看了看窗外,叹了一声,说,“时候不早了,心咏你回去歇吧。爹爹老了,很多事也不愿再多想,只求保持现状就好。”
我看了眼窗外,有一些青云帮的保镖来来往往,也许他们是杜辰徵的人吧。看来爹爹对他已经早有忌惮,怪不得杜辰徵也不怎么把我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我站起身,转身刚想离开,想了想,回头又道,“爹,帮里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尽快接近段景文,解决眼前这个难题。日后,帮里的事我也会多花些心思去了解,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嘛。”说到这里,我调皮一笑。爹爹也莞尔,又嘱咐道,“求人不如求己,可也要知己知彼。段家几代的资料都给你预备好了,就搁在你房间的桌子上。段家老爷子可不是白给的,记得万事小心。”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门。
此时天已蒙蒙亮,我却一点倦意也无。走在那条碎石子堆砌的小路上,突如其来地又想到杜辰徵。
想起他刚才扶住我时手掌的温度,以及他在星空下熠熠生辉的双眸。
为什么每次想起他,都会有一种慌乱的感觉?每一次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我都会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又是为什么,当他说他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时候,我又会觉得有一点伤心呢?
四.{诗赋欲丽}
此时天已大亮,我从桌子旁站起身,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