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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在边上坐一会儿就行。”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寻了靠墙的一张短榻坐了上去,随即径自盘起双腿,闭目调息起来,北堂尊越见状,就也不再与他玩笑,重新开始看起了公文。
此时正值午后,外面开着几树芬芳吐艳的红梅,薄薄的日光从长窗里透入,虽不暖,却也还明亮,不知道过了多久,北堂戎渡轻吐一口气,微微睁开了双目,朝北堂尊越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北堂尊越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执笔写着什么,但见其修眉凤目,高鼻薄唇,身上裹着绣有祥云的深紫色袍子,把肌肤比衬得越发透白胜玉,甚至给人一种如同琉璃般内外通澈的错觉,满头黑发掺着长长的孔雀金线挽起成髻,以金簪固住,直从右侧垂下一条长辫,分明是一个青年人的模样,北堂戎渡默默出神片刻,心中却很清楚,自从对方在二十五岁那年将北堂氏的‘千录诀’练到第十重时,外貌身体也就固定了,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什么变化,但他虽是知道这一点,可随着自己渐渐长大,身体日趋成熟,却一直看见北堂尊越是这个样子,分毫不变,使得两人在一起时,越来越不像是父子,慢慢地,他在下意识之间,就偶尔会不把北堂尊越看作父亲,而单纯只是一个男人……
北堂戎渡脑中想着这些,心中不免微动,一时倒不由得有些思绪芜杂,正略略觉得出神时,却见一名身穿青服的内侍无声趋进到殿中来,恭敬地低声提醒道:“……禀王上,已是申时一刻了,几位大人已入宫,正在殿外等候宣召。”北堂尊越闻言放下笔,他今日确实召了人下午前来议事,方才却一时间有些忘了时辰,于是便开口说道:“……好了,传他们进来罢。”
不一时,几名大臣一同自外面陆续进到殿中,北堂戎渡见状,倒也没有离开,只在侧旁听罢了,半晌,众人正自议事之际,却忽见有内侍进来通报,垂手说道:“……禀王上,兵部尚书大人有要事,欲求见王上,此时已在宫门外等候。”北堂尊越闻言,不觉微微一挑长眉,挥了一下手,示意其退下,只说道:“……传。”那内监躬身退出,过了一时,门外有脚步声自远而近,须臾,但见兵部尚书进到殿中,随即恭谨为礼,道:“微臣参见王上。”北堂尊越见他面带喜色,不觉心中一动,忽然猜到了某种可能,于是便开口道:“……你既是有要事来见本王,莫非是前线有好消息不成?”兵部尚书闻言,忙道:“王上说的正是,方才前线已有军报送来,臣既是看过,便特来进宫求见王上。”说着,不由得面上喜色难掩,满面春风,躬身继续道:“……回王上的话,前时我军大胜,取下陔州、尚郡、番直郡、固郡等处,如今南方之地,已入王上之手十有四五矣!微臣谨在此且恭贺王上,南方归属,已是为时不远!”
一旁的北堂戎渡突然听到了这个消息,眼皮不由得微微一跳,随即心中顿时大喜,在不久之前,前线送来的军报上还只是谈及了战况略有些吃紧,然而却未曾想到,胜利竟是来得这样快,这样出乎意料,眼下南方既然已经有了将近一半落于北堂氏之手,如此,坐拥中原以南之日,虽不能说就近在眼前,却也已是当真为时不远了,假以时日,北堂氏必可平定南方!
殿中其余诸臣听得这个消息,自然也尽是面有喜气,彼此相视之间,俱皆眉眼生笑,然而北堂尊越乍闻此等喜讯,面上却似乎并不曾露出什么明显的惊喜之色,只因为向来为人主上者,往往尤其需要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切忌将心中所想真正流露于表面,让底下人以此揣摩出上位者的心思,因而在臣子下属的面前,须得尽量不露声色,这才是人主之风,因此眼下即便听得这偌大的喜讯,北堂尊越也仍是神情自若,就好似智珠在握一般,只抚掌微微一笑,朗声道:“很好,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说着,目光在不远处的兵部尚书身上一转,这才徐徐说道:“……捷报文书何在?且呈上来。”兵部尚书闻言,忙自袖中取出军报,呈了上去。
北堂尊越一手将其翻开,一目十行,简单将这前线大营写来的军报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待到阅罢,一时间不免心怀畅慰,遂嗤笑道:“方才那群人还在本王面前一个劲儿地聒噪,说什么前线将领凶伐暴虐,纵兵肆意滥为,毫无仁怀之心,所攻之城,无一不是尽洗,如今看起来,就是这等所谓的凶伐暴虐之人,却为本王带兵得胜……如此,传本王的令,日后再有于本王面前,对前线军中之事指手划脚,聒噪不休之人,一律捋了官职,回家自己好好养老去罢!”
正说着,北堂戎渡已经走了过来,上前拱手笑说道:“我军有此等大捷,一来乃父王识人得用,二来前线将士人人奋勇,亦是功不可没。”旁边诸位朝臣闻听此语,自然也是出言附和,北堂尊越此时正是心怀大悦,听众人这般说,遂笑道:“说得正是,来人,传本王之令,着户部颁发粮草缎匹,工部发御酒五百坛,着礼部加封,差人解往南方军前,犒赏三军。”他说话之间,殿外自有人进来领命而去,然而虽说眼下前线大获全胜,但北堂尊越心悦畅快之余,却是不见得有丝毫放松,只略作思忖之后,就又说道:“……如今大军在南虽是连连有胜,却也不免损伤不小,传本王令旨,命文氏、姚氏、雷越门、夙一派、四方城,此五家立时带上各自兵马,即刻增援大军!”下方的内侍垂手一一谨记,旋即自是领旨而出。
旁边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一动,转念之间,已是明白了北堂尊越的用意,这五家乃是南方先前投靠而来的势力当中,最为强力的五个,北堂尊越此令一下,一来是要用其带兵增援补充兵力,从旁助战,以便减少北堂氏大军的损失,二来却是要借机消耗这五家的实力,最大程度地降低南方有可能的不安定因素,此消彼长之间,日后自会稳稳将整个南方控制在手里,此等一石二鸟之计,虽是挑明之后,看起来简单,却运用得再合适不过,北堂尊越向来这样铲除隐患于无形、用人先防人的手段,何止老辣?为君之道,不过如此,北堂氏政权建立以来,势头蒸蒸日上,随着麾下实力大肆扩张,北堂尊越也已逐渐有所变化,不复当初,明显越发深沉了些,古来伴君如伴虎一说,确是再贴切不过了,已不能依旧将其当作曾经的无遮堡堡主看待,而是应当明白对方已是伏威天下的不世王者……北堂戎渡心思百转之间,却听见北堂尊越继续出言道:“……如此,挟眼下我军大胜之威,可趁机推进,尽快将南方余众收服。”
北堂戎渡闻听此言,便开口说道:“如今南方已有近半落于父王之手,归于麾下,既然如此,朝廷何不布散德政?此时正是严寒酷冬之际,先前大军破城之后,则施以劫掠,城中百姓难免衣食不得维持,冬日里必有冻饿致死之事,父王不如下令让专人负责赈济,也好让百姓平安过冬。”其实北堂戎渡此举,一来是因为他虽然并非善人,但在某些可能的情况之下,倒也不吝于救拔大量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更重要的是,这等善待百姓的举动,可以显示出北堂氏政权的怀仁一面,先前暗中许可前线将士洗城的行为,虽然是为了激励士气,更快地攻下对头的势力,同时也是为了体现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势,用以震慑天下人,无可厚非,但眼下既然攻破之处已归于朝廷,其间百姓也已经是北堂氏麾下的子民,若不善待,任凭大量百姓因被兵卒掠走家财而冻饿致死,就不免显得苛酷了些,容易激起人民的不满,并且也会导致其他还未归属之处的百姓反感抗拒,落下个暴虐不仁的恶名,甚至被敌方用以制造不利于己的舆论,因此如今就该当体现出朝廷优柔怀仁的一面,以便拉拢人心,这才是王者之道,也给天下人看看,汉王其实并非是一味暴虐苛厉之人,如此,也无形当中给人以更深一层的考虑。
但简而言之,北堂戎渡此番出言提议,其中种种,深究其缘故,背后其实也是因为北堂戎渡亦隐隐有着自己的一分私心打算,无他,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博出一个‘仁心厚德’的名声而已,这名声之事,说起来有时候似乎飘渺虚幻了些,但若是作为一个上位者,却往往也是需要这么一层面纱的……北堂尊越听了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言语,也正是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便笑道:“说得不错,本王也正有此意。”随即传旨下去,令相关部门负责此事,诸臣见状,不免自有一番颂德之声,却见兵部尚书上前一步,又道:“禀王上,除前线大捷之外,臣尚有另一事禀报。”北堂尊越闻言,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漆得光滑黑亮的蝶纹木案面,抬了眉道:“……讲。”兵部尚书立时道:“好教王上得知,此次随军报送至京中的,还有两人,乃蕃业城城主于蓼海的一双儿女,前时于蓼海在战中兵败身亡,城破后,家眷近百人尽数被俘,唯子嗣之上,倒只有一子一女而已,军中不知如何处置,因此便派人送至王京。”他说着,顿了一顿,又接着言道:“……如今这姐弟二人,微臣已经带来,眼下正在宫外,等候王上处置。”
其实这兵部尚书虽是这般说,但其中这话里话外真正的意思,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精明之辈,略作思索,就已猜出了八九分来——说什么不知如何处置?不过是表面的堂皇说辞罢了,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于蓼海的家眷统统一刀杀了也就是了,却偏偏留了这两人送到了京中,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因为这于蓼海的一双儿女,必然是倾城之色而已,因此才会被献入京都,而在所有人看来,身为王者,对天下美人自然可以任取任求,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之事。
北堂尊越听了,不觉有些好笑,目光在下首北堂戎渡的位置上掠过,却见北堂戎渡只是一双凤眸中现出一丝狡黠之色,但笑不语,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北堂尊越见了,心中不由得一哂,于是身体微微向后,靠在螭龙雕花大椅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哦?那便带上来罢。”
此言既出,待过了一阵,便有御前侍卫带着一对年少的男女进来,那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青丝在两侧梳成双鬟,穿一身象牙色的衣裙,纤腰楚楚不盈一握,肌肤十分白嫩,眉目如画,果然有出尘倾城之姿,身边一个少年的年纪似乎比她还要小一些,大概不超过十四岁,黑发雪肤,清秀以极,实是金童也似,只比当初年少时的沈韩烟略微逊了那么一丝,较之其姐,竟是更要美貌些许,这一双姐弟站在一处,有若明珠生晕一般,难怪要被送来京中。
然而诸臣见了这一双绝色的姐弟,却也并没有如何多看,无他,不过是因为众人时常都会见到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这父子两人的缘故,因此再瞧见旁人,无论容貌再如何好,也已不容易有什么波澜,倒是北堂尊越打量了这一对姐弟一眼,忽然嗤笑起来,说道:“本王忽然想起,当初慕容冲与其姐清河公主,便是这般充入苻坚宫中,本王如今,莫非也效法古人了不成?”他确实承认这于家姐弟生得美貌难得,十分动人,但心中却没有半点波澜,只因为于北堂尊越而言,天下间的美色都可任他取用,左右不过是消遣罢了,根本就半点也不在乎。
他此言一出,那少年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怒红了脸,骂道:“你做梦!北堂尊越,你害我一家,我于丹笙便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少年话音还未尽落,旁边的侍卫已冷喝出声:“……大胆!”同时一刀鞘敲在了他的膝弯处,将其打得身子一颤,于丹笙在城破当日,便已同姐姐一起被人废去武功,这才送往京中,此时与普通人无异,挨了这一下,当即就踉跄着跪倒在地,他姐姐于丹瑶见了,急忙抱住弟弟以身护住,颤声道:“不要打他!”说着,已朝北堂尊越恳求道:“弟弟年少无礼,求汉王饶了他一回罢……”北堂尊越淡然自若地看着下方的于家姐弟两个,没有出声,倒是那于丹笙挣扎着在姐姐怀里骂道:“贼子!你这恶人!”
北堂尊越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两道远山眉微微上挑,殿中诸人只觉得全身一紧,周围似乎已有一丝杀机淡淡露出,不免尽皆心中一寒,旁边几名侍卫则是手按腰间的刀柄,只待北堂尊越一旦说出一个‘杀’字,便立时将这一双绝色少年男女毙于刀下,这些御前侍卫都是从前无遮堡中的子弟,向来一直在北堂尊越身边当差,个个心狠手辣,冷面无情,对北堂尊越忠心不二,只要一声令下,管你什么天仙绝色,也都统统当作杀猪屠狗一般,一刀了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