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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
北堂戎渡点一点头,低笑道:“不错,我们眼下就是前去拜访的……我昨日才刚刚收到消息,太行宋阀主,七巧墨门掌门墨元承,厉航斋斋主以及谢家家主,今日将共聚此地详商四家结盟一事,嘿嘿,谁能想到这等大事,竟会在一间小小的陵春园里议计,倒也别出心裁。”殷知白挑眉道:“哦?此事我倒不知。”口内这样说,心中对北堂戎渡麾下的势力,亦有了进一步的评估。北堂戎渡含笑不语,只道:“知白,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连夜至无遮堡见我时,曾许诺过我什么吗。”殷知白眼波微转之间,亦笑道:“当时我说‘无遮堡野望远大,雄心不止于此,我眼下应你,他日无遮堡无论何事,平剑山庄必助之’。”说到此处,两人彼此之间自有默契,再不多谈,只一笑而已。
陵春园修于十数年前,其间风光疏朗,淡色浅描,与别处花团锦簇的富贵景象不同,自有一种清冷萧萧之气,因此少有人至,但今日却有人在此守住,人虽寥寥不多,但只看形容气势,便知是一流的高手,北堂戎渡坐在乘辇上,自有底下人递了帖子,不一时,通传的人自里面出来,道:“……少堡主与殷庄主请。”
园内树木稀疏,花叶零落,唯有一带清泉淙淙萦绕而过,倒也雅静清幽,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信步而入,一股萧瑟疏朗之意扑面而来,二人随着引路之人走了一时,便见到不远处一间大凉亭,四面皆垂着轻纱,隐约可见里面坐了四个人,亭外一个美貌小鬟正用小红泥炉子煮茶,远处一架小桥上,一名素衣美人款款拨琴弄调,此情此景,几可入画。
两人进到亭中,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四个人各自跪坐一处,面前设有一张小案,案上唯放一壶一杯而已,其中一人面容略显古朴,然而一双眸子却是清明有神,宽袍高冠,正是太行世族宋氏阀主宋瑞,旁边一人清瘦儒雅,手长过膝,乃蔺南谢家家主谢修平,南面一名白面微须的雍俊中年人便是七巧墨门掌门墨元承,最末一人却是一个模样仿佛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女子,做简约打扮,一身素白衣衫,青丝如墨,只挽着一根木簪,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容颜秀雅端丽,淡雅如仙,美貌中却又透着亲切和煦之意,自是这一代的厉航斋斋主蓝妙璇。
诸人都是江湖上自有身份的人物,彼此之间也曾经照过面,四人抬眼见了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不管此时是否心中各有所思,所思为何,但眼前二人身份却决不在众人之下,因此起码表面上不能失了礼数,于是皆起身相迎,四人之中势力最雄厚的宋瑞轻轻点头,抚须道:“少堡主与殷庄主请坐。”话音方落,底下自有人摆下两张小案,送上茶水。
两人于是理衣入座,殷知白淡淡环视一下周围,微微一笑,道:“我与北堂不请自来,说起来,倒是恶客了。”蓝妙璇美目含笑,自斟了茶水,道:“殷庄主实是言重了。”旁边墨元承面色沉稳,只道:“不知少堡主与殷庄主今次来此,所为何事?”
他话音方落,却听北堂戎渡突然笑了起来,自管抿了一口香茶,道:“明人不说暗话,墨门主,我北堂戎渡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想来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向来面厚心黑,无利不早起,眼下既是来了,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诸位想必对我与殷庄主此次的来意也心知肚明,咱们也不需那些客套。”谢家家主谢修平清瘦的面容上微微动了一动,目光看向宋瑞,宋瑞神情淡宁,倒是瞧不出什么端倪,亦不言语,蓝妙璇目光流转,仿佛一泓清泉沁入人心,面上露出悲悯之色,手中缓缓转动着佛珠,轻轻道:“少堡主,无遮堡立堡数百年,向来以杀伐起家,如今更是势大如盖,覆灭门户,吞并地方势力,行事举止间颇有顺昌逆亡之意,却不见多少人为此破家送命么?前时我路过阊州,见当年昆夙门旧址,如今却已成了无遮堡分坛,世事变幻,不过如此。”
她本是素衣净容,容颜秀雅清淡,如今神色间慈悲温柔,语气悯然,那等略带惆怅感伤之色,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不免见之动摇了,实是让人觉得心中柔软,但北堂戎渡听了,却只是含笑一拂胸前垂着的鬓发,漫不经心地道:“斋主此言,是说我北堂父子二人心狠手毒,视人命如草芥么。”蓝妙璇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息,殷知白自顾为自己添茶,嘴角淡淡挂起一丝冷笑。北堂戎渡目光在蓝妙璇手里的佛珠上扫了一眼,忽然开口淡道:“斋主倒是慈悲。”他话音一转,问道:“斋主以为,如何才能成佛?”蓝妙璇美目微凝,一时间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也还是答道:“自然是普渡众生,劝人为善,才可早登极乐,立地成佛。”
北堂戎渡突然抚掌大笑,凤目中却是一片冷冽清醒:“说得好!何谓佛?何谓慈悲?原来普渡众生不过是为了早登极乐,慈悲为怀也无非是为了自己成佛,什么慈悲,什么渡人,统统也不过只是手段,自己成佛成祖才是目的!说来说去,何必扭捏作态,兜着一层道貌岸然的大义遮羞布!”北堂戎渡冷笑不止,继续道:“斋主请了,我北堂氏父子手上的人命,只怕比斋主见过的人还多,这世上有万万人,哪怕没有我无遮堡,自然也还会有别人,假如我现在把无遮堡弟子统统杀了,一把火烧了满门上下,可不用多久,就必会有旁的势力顶替上来,无非是因为利字当头,益字在心罢了!似你我这等人,哪一个不是一切为了各自所在的势力而谋划,说什么大义之类的,不过是骗骗懵懂百姓罢了,什么是天道?八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已!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被人掌握的人和掌握别人的人。与其别人做了刀俎,我做那鱼肉,还不如死道友不死贫道! ”
这般赤裸裸的言语终令众人动容,却听殷知白抚掌笑道:“好,好,只可惜这里有茶无酒,不然只凭这一席话,当浮一大白!”蓝妙璇面色微白,旋即恢复如常,手里慢慢数着佛珠,缓缓道:“原来少堡主已有‘一言而为天下法’之志……少堡主胸怀远大,人所不及。”此言一出,人人变色,能当以‘一言而为天下法’之人,除圣人大儒外,唯有曾经的帝王!哪怕是如今任何人怀此野志,人人皆知,却也终究是不好明白说出口的,蓝妙璇此语,其心可诛!就见北堂戎渡猛地盯住蓝妙璇,那双幽蓝明澈的凤目中透出无情的冰冷光芒,他看着对方,冷冷道:“任何人都要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斋主慎言!”
少年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刮得人脸上生疼,蓝妙璇方才被他所激,才一时作此语回敬,其实此言一出,自己也觉后悔,眼下听了北堂戎渡之语,不觉默然,只静静数着手里的佛珠。北堂戎渡收回目光,略略整衣,随即对宋瑞道:“素闻阀主膝下有一爱女,年方二七,德容兼备。”宋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口中只是淡淡而笑: “老夫子嗣不旺,如今年过半百,膝下却唯有此女一点血脉。”北堂戎渡亦是含笑,点一点头,既而又向谢修平道:“谢家主膝下两位公子乃人中龙凤,听说一位幺女亦是聪慧伶俐。”谢修平眸色深深,看向北堂戎渡,缓缓道:“小女不过将将十六,一点孩子家的小聪明罢了,怎当得少堡主赞她。”北堂戎渡一笑,道:“谢家主太谦。”说罢,身躯坐正,端颜道:“如此,我欲求两位小姐为妻,还望阀主与谢家主首肯。此事早已禀过父亲,已得允准,愿以平妻之礼以待,与宋、谢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不知阀主与谢家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亭寂然,蓝妙璇陡然变色,墨元承亦是面皮微微一抽,殷知白一手抚案,眸色微转,既而平复如常,北堂戎渡端坐原地,面上笑意似有若无,静静而待。
良久,宋瑞忽起身,自向亭外而去,道:“少堡主美意,老夫自不敢相拂。”说着,竟是离席而去,自顾自地走了,谢修平微微睁开半合着的双目,亦离座而起,面上已换上淡淡笑容:“小女顽劣,少堡主担待。”北堂戎渡哈哈而笑,欢颜起身,再不去看剩余的蓝、墨二人,只朗声道:“如此,七日后戎渡自会登门,详商此事。告辞。”当下也不多言,自与殷知白出了亭子,二人登上轿辇之际,见宋、谢两方亦各自而去。殷知白一手放下帘子,在北堂戎渡旁边坐定,微微笑道:“好手段,你倒是不按常理出牌,连我也不曾想到你竟会如此……一言出而轻易破解四盟,这可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北堂戎渡斜靠在座上,懒懒道:“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宋瑞和谢修平能坐到这个位置,哪一个是寻常人?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怎么选,我今天当着他们聚在一起的这个场合提出这件事,哪怕这两家不答应婚事,可另外两人心中也必会因此生了怀疑之意,只怕那二人与我日后还会有什么私下交结,如此一来,疑心生暗鬼,这四方结盟怎能稳当?今日我既来了,无论婚事成与不成,都已达到目的了。”少年理一理宽大的衣袖,“这宋、谢最是精明,二人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便索性顺水推舟,应下了此事。”
殷知白倚在靠背上,道:“宋瑞只有一个女儿,等他死后,太行宋阀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如今他把女儿嫁你,才是有了护身符,日后再生个外孙,整个宋氏还不仍旧是他这一脉的?这人才是人老成精!至于谢修平,他自然也想到这一点,既是势力最大的宋瑞都已脱了这个盟圈,他若还拎不清,也就不配做家主了,剩下其余两家,已不足为虑。”说到这里,看了看身旁之人:“倒是这么平空多了两个妻室,你待怎么安排?”北堂戎渡半合起眼睛,以手支颊,道:“怎么安排?你总不能指望我待她们能像待韩烟那样罢?这种联姻么,无非就是如此,世家女子,有几个不是为家族需要去做事,我供她们在无遮堡里一世富贵平安,也就罢了,不过是多养了两个人,打什么紧。”
殷知白笑了笑,道:“说到底,终究你得利最大,日后有宋谢两家助力,你便是如虎添翼了。”北堂戎渡睁目笑看他一眼,道:“说这个做什么。”
竹林之中风声飒飒,男人一身绿色长袍,黑发不束,手内一弯刀影如同冷月,身周方圆数丈之内飞花摇木,被劲气激得四散。
北堂戎渡站在远处,看着男人走完一套刀法,这才道:“爹……”北堂尊越回过身来,身上穿着的袍子松松披着,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膛,他走过来,看着少年笑了笑:“哦,这么早就回来了。”闻到北堂戎渡身上有一丝酒香,就道:“在外面吃酒了?”
北堂戎渡被男人胸前挂着的血红坠子晃了一下眼,抬手拨了拨额发,含笑道:“遇见了殷知白,便一起喝了几杯……事情已经办好了。”他说着,从男人发中用手拈出一片碎竹叶扔掉,道:“我说过晚上会陪爹一起吃饭的,所以就早点儿回来了。”北堂尊越似乎浑不在意,只看了一眼北堂戎渡额间那一枝亮烈的红梅,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道:“走罢。”
一百一十九。 就中更有痴儿女
两人一同回了遮云居,先下了一盘棋,这才到了摆饭的时辰,北堂尊越起身自去解手,北堂戎渡自己坐在桌前,看见丫鬟们只在北堂尊越的位置上放了酒杯酒壶,自己面前却空空如也,便笑道:“怎么竟这样厚此薄彼。”一个正摆放碗箸的大丫鬟听了,不禁抿嘴儿一笑,道:“这个却是罢了,公子自上回病好之后,却不知怎地落了个咳嗽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嗽上两下,听大夫说,总要将养月余才能渐好,堡主因此早便不许公子吃酒,怎么倒忘了。”北堂戎渡笑道:“哪里就真的半点也不准喝了,你们给我也拿个杯子来。”
众人只是不肯,赔笑道:“公子且饶了奴婢们,堡主的话谁敢逆呢,何苦令奴婢们白赔在里头。”正说着,北堂尊越由外面回来,正听见众人说话,便道:“自己怎么回事不知道?你今天在外面喝了酒倒也罢了,如今又来罗嗦,还不老实吃你的饭!”
北堂戎渡笑着央道:“今儿若不是见了朋友,我也不会在外喝酒,况且也只是饮了些许罢了……爹,我眼下只喝几盅就是了,不然晚间的饭都是油水极大的,怎吃得下去。”说着,喉头一痒,不禁咳了两声,北堂尊越见状,睨他一眼,撩衣坐下道:“哪里就馋死了你!”虽这样说,到底还是叫人去拿酒来,不一时,底下人送上一个三足鳅沿鎏金珐琅酒壶来,并一只小小的蕉叶冻石杯,置于北堂戎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