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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蔷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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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象我们中学里那些儍丫头在考试前一样,”她跟我说。“光是一个劲往脑袋里塞,弄得昏头昏脑,也不懂什么重要,什么毫无用场,您不过是疲劳过度了。这写作的事我虽然不懂,不过我觉得凭蛮劲是不顶事的。光把神经弄的非常紧张。这可不仅没有好处,而且简直危险。您别这么一股火就走了。休息休息。到湖上转转,到城里去逛逛。我们的城市很可爱,很朴素。也许会有点好处。”
  不过我还是决定走了。行前,我上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去了一趟。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没看见过这座城市。
  我沿着湖畔向城北走去,来到了城郊。破房子已经到头了。前面是一片菜园子.在菜园子中间零零落落地点缀着一些十字架和墓碑。
  有一个老人在胡萝卜畦上除草。我问他这是什么十字架。
  “这儿以前是墓地,”老人回答说。“这里埋的好象是外国人。现在这块地作菜园子了,墓碑都给拔走了。剩下的也放不多久。顶多到来年春天。”
  墓碑的确不多——一共不过五六块。其中的一块有生铁铸的华丽而沉重的栅栏围着。
  我走近去。在毁坏了的花岗石柱上隐约可以辨出法文写的碑文。高大的牛蒡差不多把这些碑文全挡住了。
  我折断了牛蒡,看见了:“查理·尤金·伦瑟维,拿破仑皇帝大军之炮兵技师。一七七八年生于彼尔比南,一入一六年远离故国殁于彼得罗查沃德斯克。愿主赐他苦难的心灵平安。”
  我明白了在我面前是一个异乎寻常的人的坟墓,这个人的命运很悲惨,并且明白了使我脱离窘境的正是他。
  我回到家里,告诉谢拉菲玛·伊奥诺夫娜,说我要在彼得罗查沃德斯克留下来,然后立刻就到档案所去了。
  那儿有一个干瘪的小老头,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一张皮,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他过去是数学教员。档案所还没完全清理好,但老头子管理得极有条理。
  我把我的来意告诉了他。老头子焦急得很厉害。他惯于开具枯燥无味的证明,主要是寺院户籍簿的抄录,而且就连这也是十年九不遇。而这一次要进行——次困难的有趣的档案搜索——寻找一切和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百多年以前死在彼得罗查沃德斯克的身世莫测的拿破仑军官有关的材料。
  我们俩——老头子和我——都很担心。能不能在档案所里找到伦瑟维的一点什么踪迹,按照这些踪迹多多少少可以追溯他的生平?或者,我们什么也找不到?
  老头子忽然提出他不回家过夜,要通夜在档案所里翻文件。我想和他一齐留下,但是外人不许在档案所里留宿。于是我进城去买了点面包、香肠、茶叶和沙糖,给老头子送来,让他夜里好喝点茶,然后我就走了。
  搜索继续了九天。每天早晨老头子都给我一份卷宗抄目,按照他的猜测,这些可能有提到伦瑟维的话。他对最有用的卷宗打上了一个“V”号,他按照数学教师的习惯,把这种记号叫作“根号”。
  到第七天,才在墓地登记簿上找到了在有些奇怪的情况下埋葬法军被俘军官查理·尤金·伦瑟维的记录。
  第九天,找到了两封提到伦瑟维的私人信件,而在第十天,找到了一份破破烂烂的、没有签署的奥伦涅茨省长关于“该伦瑟维”之妻“玛丽亚·采齐丽雅·特琳尼德自法来为丈夫立墓碑短期滞留彼得罗查沃德斯克的通报。
  材料已经找完了。保管档案的小老头所找到的材料——他为这个成就而得意——已经足够使伦瑟维在我的想象中复活了。
  伦瑟维刚一出现,我立即埋头写书——不久前还是散得毫无希望的工厂史的全部材料都轻而易举地编织到书里去了。史料紧密而合理地安排在这个参加过法国革命的炮手身边,他是在格查茨克为哥萨克俘来,流到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工厂,因罹热病死在那里的。
  查理·伦瑟维的命运这个中篇就这样脱稿了。
  在没有出现人物之前,材料是僵死的。
  除此而外,事先作好的计划全部粉碎了。现在伦瑟维毫无疑问地成了故事的中心。他象一块磁石一样,不仅吸引来史实,而且还吸引了许多我在北方所看到的景物。
  在小说中,有一个哀悼伦瑟维的场面。女人哭悼他的话,我是从真实的哭诉中摄取来的。这件事值得提一提。
  我坐着轮船从拉多牙湖溯斯维尔河而上到奥涅加湖去。在一个什么地方,好象是在斯维里察,一只普通松木棺材给从码头上抬到下甲板上。
  原来在斯维里察,死了一个斯维尔河上最老,最有经验的领航员。他的领航员朋友们决定把装着他尸体的棺材顺着整条河从斯维里察运到沃兹涅先尼耶,这样好象可以使死者和他心爱的河流告别。而且可以使两岸的居民和这位住在那一带极受尊敬而且也是著名的人物告别。
  因为斯维尔河上流急多湍,没有一个有经验的领航员,轮船就不能渡过斯维尔河激流处。所以在斯维尔河上自古就有专门作领航员的人,他们之间都互相担保。
  当我们渡过急流处——石滩——的时候,就有两艘蒸气拖船拖着我们的轮船,虽然我们的轮船也开足了马力。
  轮船顺流而下时,要倒头行驶,——轮船和拖船都要逆流行驶来减缓水流速度,以免撞上石滩。
  我们船上载着领航员遗体一事已电告上游各地。所以在每个码头上,都有成群结队的居民来迎接。前面站的是系着黑头巾的号丧的老太婆。船一开进码头,他们便尽着喉咙用裂人心肺的声音哭灵。
  这种诗意的恸哭的词句永不重复。我觉得每一首哀歌都是触景生情作出来的。
  譬如有一首哀歌是这样的:“为什么你离开了我们,飞向那死亡之邦?为什么你扔下了我们孤苦伶仃?难道我们没向你致敬,没用那亲切温存的话语欢迎你?你看看哪,我的爷,那斯维尔的河水,最后你再看一眼,那陡峭的河岸已为鲜血凝结,滔滔的河水光是由我们女人的眼泪汇流而成。啊,为什么死神降临到你身上这样不是时候?啊,为什么在斯维尔河上点着送葬的烛火?”
  我们便是在这种日夜不停的挽歌声中,航行到沃兹涅先尼耶的。
  而在沃兹涅先尼耶上来许多严峻的人物——领航员——揭开了棺盖。里面躺着一个白发、强壮的老人,从他睑上可以看出来他会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
  棺材用亚麻巾抬了起来,在响亮的哀歌声中抬到岸上去。棺材后面跟着一个用披肩遮着苍白面孔的年轻妇人。她手拉着一个浅色头发的小男孩。在她后面几步,跟着一个穿船长制服的中年男子。这是死者的女儿、外孙和女婿。
  船上下半旗致哀;当棺材给抬往墓地的时候,轮船上拉了几次哀长的汽笛。
  还有一个印象不能不写到这个中篇里去。在这个印象中没有一点了不起的地方,不过不晓得为什么,在我的记忆中,它那样紧紧地和北方联系着。那便是金星的异样的光辉。
  我从来也没看见过这样强烈的、这样清彻的光辉。金星在破晓前浅绿的天空中,象一滴宝石般的液体那样色彩变幻。
  这真正是天国的使者,绮丽的朝霞的报信人。为什么在中原和南方我一向没有注意到它。而在这里,好象只有它闪烁在荒原和森林之上,显出少女般的美丽,只有它在破晓前君临在北方的田野上,在奥涅加湖和沃尔奇亚河左岸,在拉多牙湖和外奥涅加湖之上。

第十六章 赋予生命的源泉
 
  有一次,左拉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说,一个作家根本毋需想象力。作家的工作只应该基于正确的观察之上。象他左拉那样。
  当时在场的莫泊桑问道:
  “那么您常常根据一条报纸上的记事新闻写大部头的长篇,而且好几个月不出房门一步,这应该怎么解释呢?”
  左拉一声没响。
  莫泊桑拿起帽子便走了。他的走可能会被人当做是一种侮辱。但他并不在乎。他不能容许任何人否认想象,即使是左拉也好。
  莫泊桑,跟每一个作家,跟你们和我一样,极其重视想象,因为它是可以让创作思想焕发的最好的媒介物,是诗歌和散文的黄金之邦。
  它是艺术生命的源泉,它象拉丁区狂热的诗人们所说的,是“永世不没的太阳和神祗”。
  但是想象这个耀眼的太阳只有和大地接触才会燃烧,它不能在空中发光。在空中它会熄灭。
  什么是想象呢?回答这类伤脑筋的问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象盖达尔那样。他猜疑地望着对方问道:
  “你又想找我的破绽吗?根本办不到!无论怎样我也不说。”
  我们自己要想多多少少弄清楚某些概念,最好采取和孩子们谈话的方式。
  孩子们常常问:“这是什么?”“这是干什么的?”“这为什么?”他们在没逼得我们花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出所有这些问题的那怕是些牵强的答案来之前,是不肯罢休的。
  假如我们有一个交谈的小朋友,他会说“想象”这两个字,那么这番谈话想来一定是这样的:
  “那什么叫想象呢?”
  要是我们给他象什么“艺术的太阳”啦,或者什么艺术的“最最珍贵的东西”啦之类的回答,那么这个答复会把我们引到一个天晓得什么样的密林里去,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撇下你的交谈者逃跑。
  孩子们要求明确简洁。所以我们不得不回答我们的谈话对方,想象是人类的本性。
  “什么本性?”
  “这种本性能利用生活观察,思想和感情的积聚,除了现实而外,还创造虚构的生活和虚构的人物和事件。(当然,还应该说得简单得多)。”
  “那为什么呢?”我们的谈话对象问我们。“既然有真实的生活,干吗还要编造另外的生活呢?”
  “因为,真实的生活既庞大又复杂,一个人永远不能完整地从各方面来认识它。而且人也不可能看到和经受许多事情。比方说,他不可能回到三百年前,作一名伽里略的学生,不可能成为一个一八一四年占领巴黎的参加者,或者在莫斯科用手摸一摸卫城的大理石圆柱。或者和果戈理在罗马的街衢上谈谈说说,徘徊徜徉。或者出席国民议会,听听马拉的演说。或者从甲板上了望满天星斗的太平洋。纵然只因为这个人根本没看见过海。但是人总想知道、看到和听到一切,总想感受一切。于是想象便可以赋予他现实没来得及或没能够提供给他的一切。想象能填满人类生活的空白。”
  当然,这时候您忘记了您的谈话对象,而开始说些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有谁能截然地划出想象和思想之间的界限呢?这种界限是不存在的。
  想象创造了引力定律,牛顿二项式,特里斯坦和伊棱尔德的悲惨的故事,原子裂变,列宁格勒的海军部大厦,列维坦①的金黄色的秋天,马赛曲,无线电,电,哈姆雷特王子,相对论原理和影片班毕。
  【①列维坦(1861—1900):俄国杰出的写生画家,现实主义风景画的大师。】
  如果没有想象,人类思想便是徒然的,正如想象没有现实也是徒然的一样。
  法国有一句谚语:“伟大的思想是从心里出来的。”恐怕说得更正确点,伟大的思想应该是从整个人产生出来的。整个人促使这些伟大思想出现。心、想象和理性便是产生那种我们叫作文化的媒介物。
  但是有一件东西,甚至我们强大的想象力都不能想象的,这便是想象的消失,也就是它所引起的一切的消失。假如想象消失了,人便不复再是人。
  想象是本性的伟大的秉赋。它潜伏在人的天性之中。
  想象,如我已经说过,没有现实便不能存在。它以现实为滋养。而另外一方面,想象常常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我们的生活,影响我们的事业和思想,以及我们对人的关系。
  关于这一点皮沙烈夫说得很好。他说,假如一个人不能够把未来构成鲜明的完美的图画,假如一个人不会幻想,那么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他为了这个未来从事那劳顿的建筑,进行不折不抝的斗争,以至牺牲性命。
  偶然在小刀上
  找到一粒遥远国度的微尘——
  世界又重新显得奇异神妙,
  迷离于缤纷的彩雾中。
  这是布洛克的诗句。而另外一位诗人说:
  每一汪水塘里,都有海洋的气息,
  每一颗石子里,都有沙漠的影子……
  遥远国度的微尘和路旁的石子!常常由这种微尘和石子,想象便开始兴奋地活动。因为这个缘故,我想起了一个西班牙老贵族的故事来。
  很可能这个老贵族过过好日子,但在我讲的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卡斯提尔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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