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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书里,格尔涅特船长陈述了使中新世的亚热带气候重新回到欧洲的别出心裁的理论。在中新世的时代,在芬兰湾沿岸,甚至在斯匹次培根群岛都布满木兰和柏树的大密林。
我在这里不能详尽叙述格尔涅特的理论——这需要很多篇幅。但格尔涅特凿凿有据地证明了假如能使格陵兰的冰介壳融化了,那么中新世便会回到欧洲来,自然界便会出现——个黄金时代。
这个理论的唯一弱点,便是根本不能使格陵兰的冰都融化。但现在,在发现原子能之后,或者可以作到。
我把格尔涅特的理论讲给高尔基听。他用手指在桌上敲着鼓点子,我觉得,他听我讲这些,只是为了礼貌的缘故。但哪里知道,他已经被这个理论迷住了,为这个理论的确凿性、甚至某种庄严性迷住了。
他久久地讨论着这个理论,越来越兴奋,并且要我把这本书寄给他看,好在俄国再版一次,多出几册。而且久久地谈着到处都有出人意料的、聪明的和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我们。
不过,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没来得及出版格尔涅特的书——他不久便故世了。
(五)维克多·雨果
在维克多·雨果的流放地英吉利海峡的泽西岛上,人们为他建立了一个纪念像。
纪念象就建在临海的悬崖上。纪念像的台座不高,总共不过二三十公分。长满了杂草,所以看上去好象雨果就立在地上。
塑像表现出雨果正逆着烈风前进。他弯着腰,斗篷飘了起来。雨果按着帽子,免得吹掉。他全身在和海洋的风暴作斗争。
纪念像立在那个海上劳工中水手日利亚毁灭的荒无人迹的岩壁上。
周围目之所及,汹涌的海洋在咆哮着,巨大的浪涛冲击着峭壁,卷起一丛丛的海草,冲进水底的洞窟里,发出沉重的隆隆的声音。
浓雾弥漫的时候,可以听见远方灯塔的警笛愁惨地悲鸣着,灯塔的幽光夜夜横在天际的海面上。灯光常常透射到水里去。只有根据这种现象,才能明白海洋把多么大的波浪推向泽西海岸,遮住了幽光。
每到维克多·雨果逝世周年的时候,泽西的居民便选出岛上最美丽的姑娘,把几枝寄生树放到雨果像的脚下。
寄生树长满椭圆形、橄榄色的叶子。当地传说,寄生树能给活着的人带来幸福,使死者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中。
这种说法应验了,雨果虽死,他的叛逆精神却仍然在法兰西徘徊。
他是一个狂热、激烈、热情奔放的人。他夸大了他在生活中所看到的一切和他所写的一切。他的视觉便是这样构造的。生活是由表现得激昂而庄重的愤怒和欢乐的热情构成的。
他是由精神乐器组成的语言乐队伟大的指挥。喇叭的狂欢的金属声,定音鼓的冬冬声,刺耳的凄惨的横笛声,双簧管的瘩哑的呜咽声。这就是他的音乐世界。
他作品中的音乐也能和惊涛拍岸的声音一样强而有力。这旋律能使大地颤抖,也能使脆弱的人类心灵颤抖。
可是他并不同情那脆弱的人类心魂。他疯狂地倾泻出他的愤怒、狂喜和激昂的爱情,感染全人类。
他不只是自由的骑士。他是自由的喉舌,自由的报信者,歌颂自由的浪漫抒情诗人。他好象站在大地上每一个十字路口高喊:“公民们,拿起武器!!”
他如一阵飓风、一阵旋风,闯进了古典的萧索的世纪,带来了骤雨的激流、落叶、乌云、花办、火药烟和帽子上掉下来的徽章。
这阵风叫作浪漫主义。
他给欧洲的停滞的空气通了风,吹进了不可遏止的理想的气息。
还是在童年时代,当我一气把悲惨世界读了五遍的时候,我就为这位狂热的作家所惊呆了,他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我刚刚把这个小说看完,立刻又从头读了起来。
我找到了一张巴黎地图,把这部小说中的情节所发生的地点都作了记号。我好象亲身参加过这一切,而且直到现在,在灵魂深处仍然认为约翰·瓦尔让、珂赛特和加夫罗希是我童年时代的朋友。
从那个时候起,巴黎已不仅是维克多·雨果的人物的故乡,而且已成了我的故乡。虽然我从来没有到过巴黎,但我却爱上了它。而且这种感情一年比一年强烈。
维克多·雨果的巴黎是与巴尔扎克、莫泊桑、仲马、福楼拜、左拉、儒勒·瓦莱斯、阿纳托尔·法朗士、罗兰、都德的巴黎,和魏龙和林博特、梅里美和司汤达、巴比塞和贝朗瑞的巴黎汇合在一起的。
我收集过关于巴黎的诗,抄录在另外一个本子上。可惜的是我把它丢了,不过,许多诗行还可以背得出来。各式各样的诗行,有华丽的,有朴素的。
您会看到多少世纪
祈求祝祷的神话般的都城。
灵魂会忘记谴责,
疲惫的双手会颤抖起来。
在卢森堡花园里,在喷泉旁,
您会象缪尔热的小说中的弥米,
在宽阔的梧桐叶子下,
沿着漫长的小道走去……
雨果在我们许多人心中激起了对巴黎的初恋,我们为此非常感谢他。特别是那些没有福气看到这座伟大都市的人。
(六)米哈依尔·普利希文
假如自然能够因为人懂得它的生活、且歌颂了它而怀着感激之念的话,那末它首先便应该感谢米哈依尔·普利希文。
米哈依尔·米哈依洛维奇·普利希文是他在城里用的名字,而在那些他不拘形迹的地方——在巡查员的小房子里,在雾气弥漫的河湾上,在田野上的俄罗斯天空中的乌云和繁星之下——人们只叫他“米哈雷奇”。看来,当他消失在都市的喧嚣中时,人们是很忧伤的,在那里,只有寄人檐下的燕子使他想起“鹤唳之乡”。
普利希文的一生是那屏弃沾染来的、环境硬加到他身上的一切,只“按照心意”生活的人的榜样。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中,包含着最伟大的理智,“按着心意”生活的人,也就是按照内心世界生活的人,总是创造者,丰富世界的人,艺术家。
假如普利希文始终是一个农艺家(这是他的第一个职业),不知道他这一生会作出些什么。总之,他未必能把俄罗斯的自然这个微妙而明朗的诗的世界揭示给千百万人看。单说时间也来不及。大自然要求凝神注视和不断的内心工作,宛如在作家的灵魂中,创造这个大自然的“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用思想丰富我们,用艺术家所能看到的大自然的美使我们高尚起来。
假如你仔仔细细地把普利希文所写的一切通读一遍,那么,你便会相信,他所见所闻的东西,连百分之一都没来得及讲给我们听。
对象普利希文这样的大师——也就是能把秋天的每一片落叶写成长诗的大师——只活一生是不够的。落叶是无数的。多少落叶带走了作家的无言的思想——一—这些思想如普利希文所说,象落叶般轻易地飘落了!
普利希文生长在古老的俄罗斯城市——耶列茨。蒲宁也是生长在这一带地方的,他也和普利希文完全一样,能善于用人类思想和情绪的彩色来填充大自然。
运用什么来解释呢?显然是因为奥尔洛夫地方东部,耶列茨周遭的自然环境充满了极浓厚的俄罗斯风味,而且非常质朴和贫瘠。正是在自然环境的这种特性中,甚至在它的有几分严峻中,才看出普利希文的作家的洞察力的深湛。在单纯的地方,大地的性质,越明显,眼光越敏锐,思想也越集中。
单纯比光辉、缤纷的色彩、孟加拉的晚霞、星空的灼烁,比那些好象强大的瀑布、象整个由树叶和花朵作成的尼亚加拉瀑布①的皮上有光彩的热带植物,对内心的作用还要大。
【①尼亚加拉瀑布在北美。】
描述普利希文的情况是不容易的。应该把他的作品摘记在秘藏的本子里,反复诵读,在每一行里寻找新的珍宝,深入到他的作品中去,就象我们沿着隐隐约约的羊肠小道深入泉水淙淙、芳草馥郁的密林一样,——沉湎在这个理智和心灵都纯洁的人所特具的形形色色的思想和心境中。
普利希文认为自己是“钉在散文十字架上的”诗人。但他想错了。他的散文远比许多诗歌更强烈地洋溢着诗的精华。
普利希文的作品,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层出不穷的新发现的无限的欢乐”。
我好几次听见刚刚读完普利希文的作品的人说着同样的话:“这是真正的魔法!”
从进一步的谈话中,明白了这句话指的是那难于解说的、但是非常明显的普利希文所独有的魅力。
这种魅力的秘密是什么呢?这些作品的秘密何在呢?“魔法”、“妖术”等字眼通常是说童话的。不过普利希文不是童话作家。他是最现实的人,“温润的大地母亲”的儿子,他周围世界的见证人。
普利希文的吸引力和他的魔法的秘密正是由于他有洞察力。
这是那种在每一件小事中能发现有意思的东西、在周围现象的令人讨厌的掩盖下能看出深刻的内涵的洞察力。
一切都迸射出诗的光辉,就象小草上晶莹的露珠一样。一片最渺小的白杨的叶子,都有它自己的生命。
我拿普利希文的书翻开来读:
“在一轮皎洁的月亮下,夜消逝了,黎明前降了初霜。什么都是白色的,不过水洼没有封冻。等太阳一出来,就暖和了,于是树上和草上都覆满了那么浓重的露,黑暗的森林里,罗汉松的树枝上缀满了那么灿烂的花彩,即使把全世界的金刚石都拿来做这个装饰恐怕也不够。”
在这真正是用金刚石作成的一段文字中,一切是那样朴实、准确,而且充满了不朽的诗意。
仔细看一看这一段引文的字句,便会同意高尔基的说法,他说普利希文具有“以普通词汇的灵活搭配,使一切东西增加几乎是肉体感觉的卓越才能”。
但是,这还不够全面。普利希文的语言是人民的语言。这种语言只有在俄罗斯人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在劳动中、在人民性格的纯朴和智慧中才能形成。
“在一轮皎洁的月亮下,夜消逝了”这几个字,极其清楚地表现出夜在沉睡的国度上空沉默而庄严的行程。“降了霜”,和“树上覆满了浓重的露”——这都是人民的、栩栩欲生的东西,决不是窃听来或者从笔记本上抄下来的,而是自己的。因为普利希文是来自人民的,而不单是从旁观察人民,作为写作题材,象——可惜——作家们常作的那样。
植物学家们有一个术语——花坪。这个词通常表示花朵盛开的草原。花坪是象一片湖泊似的分布在河湾上的千百种缤纷的、惬人意的花丛。
完全可以把普利希文的散文称作俄罗斯语言的花坪。普利希文的词藻开着花,发着光。它们时而象草叶一样簌簌低语,时而象泉水一样淙淙有声,时而象飞鸟一般啼啭,时而象最初的冰一样发出细碎的声音,也象星移一般,排成缓缓的行列,落在我们的记忆里。
普利希文的散文的魔力正说明他学识渊博。在人类知识的任何一个部门里,都蕴藏着无穷的诗。诗人们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
假如诗人们熟习天文学,那么他们所喜爱的星空这个题材会变得多么壮丽。
夜,当天体的情况还不清楚,难以描写的时候,是一回事,而同样是夜,但当诗人知道星球运行的规律,倒映在湖水里的不是一般的星座,而是灿烂的猎户星座时,便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最不重要的知识,有时能给我们开辟新的美的领域,这种例子是不胜枚举的。每个人在这方面都有自己的经验。
现在我想谈一谈普利希文的一行文字,它给我阐明了一个我一直认为是偶然的现象。不仅仅是阐明了,而且,我认为,使这个现象充满了合理的美。
在奥卡河的草地上,我早就注意到,有的地方,野花好象集中成为一些单独的、扶疏的花圃;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在普通的杂草中间,突然有一条茂密的同一种野花的弯弯曲曲的花垄。在“Y一2”小型飞机上看得特别清楚,这种飞机常常飞到草原上来喷荡,涫灭泥潭沼泽中的蚊子。
我年年观赏这些高高的芳香的花垄,但却不知道这现象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得承认,我并没有用心思索过这个现象。
在普利希文的一年四季中,我终于找到了这个解释,而且总共不过一行,在叫作花朵的河的小小一段里:
“在春洪奔流过的地方,现在到处是花朵的洪流。”
我读了这一段文字,立刻明白了野花繁茂的地带,正是春汛的地方,春汛过后,留下了肥沃的淤泥。这好象用花来标志的春洪的地图。
离莫斯科不远的地方,流着杜布那河。人们数千年来住在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