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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最令人厌恶的小四因为陈哲的归来,照有些孩子的说法,又恬不知耻地频繁地溜进了南官亭街。我亲眼看到过他有时站在那刚刚放过炮的高高的牛头山上,就站在那段劈开的悬崖绝壁的顶上,向着牛头山下的丰乐河,高高的举着手,像一个神经病。但小四是有头脑的人,正因为他有头脑才招人厌恶,恐怕那时候陈哲失手打他也有这样的原因。即便他的哥哥大小二把陈哲的脸打变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和陈哲的友谊,他有时到陈哲家里去会获得像大人一样的礼遇,吴医生会给他端茶倒水,甚至会把家里储藏许久的点心也拿给他吃,这对其他孩子来说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一个总是被其他孩子鄙视的小孩,一个近似猥琐的小孩,到陈哲家如此畅行无阻。
后来小四告诉我和大小二说,陈哲从县医院回来以后哭了很久,陈哲是他的偶像,偶像的哭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使他困惑,所以他才来问我们,问我们怎么看?陈哲是什么样的人,陈哲的哭我们都知道,是因为他的脸坏了,是因为他不能当兵了,他的父亲陈医生通过公社和区里的人为他做好了所有的表格,甚至开了非常难搞的材料,政审也完全合格,所有上学的经历都被强调的十分突出,但最后他却因为他的那张脸被挡在了征兵干部的眼睛前,他的脸并不是标准不标准的问题,说起来似乎有点骇人听闻,征兵干部的话说的是,那不像一张脸,可见这样的话对陈哲有多大的打击。
他从东河口区的征兵办公室一直走到南官亭街,那是只有二十里的土公路,他一路走一路哭,这个性格倔强从小到大都一直说话算数的带着一帮小孩摸爬滚打的大小孩却倒在了大小二的阴影下,他的哭声后来停息了,那是因为在昆明当兵的杜卫东回来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了,那个从战火硝烟中回来的杜卫东没有缺胳膊少腿,却带来了丰富的战斗经验,现在回忆起来说不清楚,他到底进入战争区域的天数有多少,或者是他仅仅只在后方,后勤部或者是军区的总医院,但总之他应该是听到了枪炮声,看见了硝烟,甚至穿过了那些丛林,他光荣的回到了家乡,正在等待县里给他分配新的工作。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不停地找陈哲玩,也是他的归来改变了陈哲的看法,但却起不了作用,孩子们打架是不管用的,人应该有更多的用处,杜卫东的以身说法并不仅仅是激励陈哲,其实陈哲也想通过杜卫东去教训一下大小二,但是杜卫东的那身军装却时刻的提醒他,他不会这么做的。我不知道杜卫东是否找大小二谈过或者两人是否在狭窄的南官亭街上相遇过。但总之,杜卫东也拿他没有办法。
毒鱼两小子(4)
杜卫东劝陈哲假如不能当兵,就找一个好的工作,他告诉陈哲在他当兵的时候碰到过很多战友,他们的父母或其中的一方是知青,现在的知青都要回城了,陈哲也知道他的母亲是上海知青,假如争取,他的母亲也可以回上海。可是这个家?杜卫东嫌陈哲太幼稚太简单,说要是他在这个位置他就动员他的母亲把他弄回上海,似乎他到南方去打了一仗,不仅有了光辉的历史,还长了新见识。陈哲说他不想走,甚至连县城都不想去,他只想呆在这个地方。陈医生还是让他的妻子吴广莲医生去找三线厂的老戴一家,说由他们垫付的给儿子治病的钱,应是由戴家来给。这也促使吴医生和桃阿姨近期更频繁的见面,桃阿姨家是没有钱的,她的丈夫老戴近两年过于紧张的火药装备,使他的性格无比暴躁,关于孩子的任何事都不能提。吴医生每次来戴家要钱,都是空手而归,两家就这样僵持着。穿一身军装的杜卫东在没有进东河口区分配的单位之前,在南官亭街过了一段耀武扬威的日子,他为大家描绘了一个奇异的南方世界,他有时喝了酒,甚至开玩笑地说,陈哲受伤后的脸,像一张南方人的脸。陈哲把自己关在卫生院宿舍他家后面的那间房子,没有人知道他是哪一天染上喝酒的习惯,但显然他酒量大,喝的不少。
刘宜村的肚子终于大得遮不住了,她那平时用来测算命运呼风唤雨指点迷津的围腰已经被高高的升起,像一面黑色旗帜一般,在她怀孕的时候,她停止了她的法事,乡里也没有人来找他,无论是大队的许书记,还是公社的干部,包括区里派出所的人也都没有来抓他,她甚至想过假如有一天有人到她家里,因为计划生育的事找她麻烦的话,她就立即躲开,至少可以躲到河南去,可是始终没有一个人因为她怀孕来警告她,或者来找她的麻烦,所以她便一直遮着她的肚子,她的肚子遮不住时,她也仍然在她家的田里忙忙碌碌。那一段时间,是她从小到大,直到她做了女巫之后,与神和鬼之间的一个短暂的诀别,对她这样一个年龄的妇女来说,能够怀上并且把孩子生下来,而且要确保是男孩,这是一件多么不平常的事。虽然是个巫婆,但这一次她自己却算不准了,她只是不停的祈愿会是个男孩。村民们怀疑的眼光从没有减弱过。
和许多妇女一样,她也是找的本地最有名的接生婆,也就是她的那个姑姥,亲自为她接生了孩子,果然是个男孩。随着第一声啼哭,接生婆告诉她是个男孩的消息时,她没有任何激动,这时她才知道其实她是一直不承认自己的测算的,她算定了是个男孩,这是她的命运。生育是一场痛苦,可她没想到会这么痛苦,更何况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个孩子。生下了孩子,即使是商议好的,她和丈夫宋明巾也即刻向村庄的人宣布这个孩子是要过继给宋老七的,宋老七也表了态,甚至还过来拍了拍孩子的脸。这个没有孩子的光棍,这个父亲当了国民党曾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老人的浪荡儿子有些兴奋。当那个老人得知自己的儿子过继了另一个房头的孩子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是在上城去看陈哲的那一天跟那个中年男子说起了在三线厂将军山一带有一个妇女超生的事情,后来是由许书记亲自带领人马为刘宜村家装回了门板,抬回衣柜、五斗橱,放回了大铁锅,这起严重违反计划生育的事件又很快的平息了。为此刘宜村甚至放了鞭炮,既是在庆贺倒霉的事情过去了,仿佛又在庆贺她的儿子诞生。只是大小二并不知道那个早上,他掉进粪坑却是那个巫婆念的咒,假如他知道,其实也没什么。他听到丁冒德跟他说,假如没有那个巫婆,你也一样会救走那个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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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博陶醉风(1)
现在回想在我们秧塘庄赌博的那些日子,依然令人陶醉,赌博起初的确是宋庄刘庄榆月店的人,但是从我知道赌资加大的时候,甚至从张母桥,范家店,以及五显那里也都来了人,不知道他们晚上会住在哪里,但在我印象中他们一直赌到输光了所有的钱,或者是本地人几乎没有了对手才肯离去。等到输的一方又恢复了元气,新一轮的赌博又重新开始,而且与收庄稼种庄稼交替进行,到最严重的时候,即使在农村最忙的抢种抢收的季节,那些疲惫的村民也聚在麻灯下展开惊心动魄的叫做卡圆通的赌博。
我记得自从杨老师那次在杨家河湾让我和大小二吃了无数的桃子,我们仿佛一夜之间就比以前高出了一个头。因为我在刘庄和秧塘庄都有亲戚,所以我母亲的那些远房亲戚对我带着大小二一起到秧塘庄去不仅客气,似乎也相当的体面,更何况我们还有同学,大忠、运、大义,也在附近的几个村庄,孩子们加入赌博是迟早的事,因为每个乡村的赌徒,他们都是从少年时代就卷入其中,有些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成了对手,结下了赌桌上的仇,这样永远对立,会杀得难解难分。秧塘庄和刘庄都在丰乐河过了漫水桥之后的上河嘴的嘴上,也就是说丰乐河在这里拐着一个艰巨的弯,然后才向东朝着张母桥的方向,坦荡而去。这里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险滩,但是深潭无数,一个接着一个,不知道这些深潭自古以来淹死了多少戏水的孩子,甚至一些渡河的高手也在这里送了命,平时那些河南岸的赌徒想从下河嘴涉水过河,穿过荷叶地到秧塘庄那赌博,每年夏天总会传出有人因为赌博不慎落水的消息,当然有人解释为赌光了身上的钱投河自尽了,但我们还是相信他们甚至没有坐到赌桌边就淹死在河里了。
大小二去赌博,这个乡村的少年王虽然长出了个子,村民们实际上并不把我们当孩子看,起初我们只是围拢在一只麻灯下看,在那发黑的油光的桌面上有一只铁盆,据说上面已经刷了搪瓷防锈,掉在地上会脆蹦蹦发出一种异响的大海碗,会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为了用来卡住铜钱,当两枚铜钱旋转时,被大碗卡住,另一只碗却盖在上面,或者有时为了庄家把已经确定了的放在桌上的赌资的某一方卖给另一方时才会换碗,所以有两只碗。我们最初去赌的那些天,最多只是个学徒,但是大小二这个少年王却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不同凡响的一面,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他近乎全部的赌资扔上去并且一定会赢,这就使他满载而归,一开始人们总是表扬他,认为他有头脑,有胆子,有勇气,但后来才发现当他真的把那些毛票装进口袋,鼓鼓的,带出房子时,人们才意识到其实是孩子真的带走了一些钱。
在我们还是一个赌桌上的学徒的时候,大小二就赢了不少钱,因为和我们赌的都是一些孩子,间或也有大人,但数目都不大,所以尽管赢,数目不至于太大。后来大小二是在丁冒德的鼓励下才决定不去以前我们经常出没的叶家赌,因为叶家的房头很大,小孩们很多,但总之说来,都是散兵游勇,没有多少真金白银,赢也赢不了多少。我们从叶家撤走,还是让叶家很不高兴,一下子冷清了很多,因为不仅是我们一些三线厂的孩子晚上不在叶家赌博,甚至带走大忠和运这些本村或邻村的孩子,叶家尽管做了挽留,但是丁冒德却非常坚定,他鼓励大小二和我们一起到宋老七家去赌博。。 最好的txt下载网
赌博陶醉风(2)
青龙嘴、吴家老院包括从东河口一带丰乐河的重要支流几乎都成了干涸的小沟,在丰乐河北岸,除了榆月店秧塘庄这些村之外,过了那条通向南官亭的公路以北,曾经有一座倒虹吸,那是在阶儿岭以西那些村民为了种田以取水的生命线,可是在这个春天之后不久,就再也不能吸上来一滴水。这些令人沮丧的消息全部汇聚到秧塘庄和刘庄一带,因为这一带是丰乐河向北岸抽水的最好地点,那时不断有村民从阶儿岭和吴家老院下来,查看丰乐河的水情,想缓解北岸从山坡到丘陵地带那种越来越难对付的干旱。起初刘庄和秧塘庄的人都不很在意,他们都住在河边,住在河边就意味着近水楼台,只是费一点点功夫就可以解决这些河滩或者这些上山冲里的田地用水,然而,进入夏天不久,丰乐河已经快要干涸了,只有那些平时不太注意的沿着竹林的水潭似乎还有一些深蓝的水。
宋老七家的赌博不但没有中止,而且更加的疯狂,越是缺水越是干旱越是没有希望,人们说不定把更多的指望寄托在赌博上,总希望那个倒霉的人不是自己。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一个孩子,像大小二这样的孩子还指望赌桌上赢钱的话,难度就可想而知。宋老七只管开赌,却并不善于经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否从这些来赌博的人中筹了钱,但是他的家是充分自由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他那做了国民党军的父亲因为粉碎“四人帮”以后,重新落实了政策,不再受到之前那种严厉的追究,便住到了宋家那套属于他的祖屋里,宋老七便更加自由了,这个抽烟抽得很厉害的光棍在名分上有了一个儿子,就是那个超计划生育的刘宜村的儿子,他总是笑呵呵,热情地招待每个来赌博的人,但是大旱境地不同于以往,恶劣的天气最终还是会驱散那些赌瘾很重的男人。丁冒德比我们更早的觉察到来赌博的人数量少了,而且赌资也不像之前那么大了,即使你熬一夜也只能赢很少的钱。我们在赌钱的时候最害怕碰到学校的老师,但他们大多数也会赌,在这个时候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溜。
那天我和大小二也在场,赌到九点钟的时候,麻灯还呼呼作响,突然刘庄来了几个壮男子,他们堵住了宋老七家的门,手里还拿着木棍,嘴里吆喝着,他们是在警告那些下河嘴庄的人。在我印象中,刘庄的人都很有涵养,他们村庄有好几个老人会写一手好毛笔字,那也是我母亲在出嫁之前所居住的村庄,刘家的人没有去动手,只给了下河嘴村的人一句话,至少有两三个下河嘴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