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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子里还剩下几块三明治,他又用那块布盖上,还用那嗲嗲的姿势擦嘴唇。然后,他低下头,为自己祝福,说着饭后的感恩词。上帝呀,我们上学要迟到了。临出门,他又用悬在门上的陶瓷洗礼盆里的圣水为自己祝福了一遍,门上还贴着玛利亚的一张小像,她展露着自己的心,并且用两根手指指着,好像我们看不见似的。
我和帕迪跑去奈莉。哈恩那里取面包和牛奶已经来不及了。要一直等到放学回家后才能吃上面包,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熬过这段时间。帕迪在学校门口停下来,他说:我不能饿着肚子进去,那样我要睡觉的,小不点会打死我。
芬坦很焦急:快点,快点,我们要迟到了。快点,弗兰西斯,赶紧吧。
我不进去了,芬坦,你吃了午餐,可我们什么都没吃。
帕迪发火了:你***是个骗子,芬坦,***小气鬼,有什么***三明治,***耶稣圣心和***圣水。你只配亲我的屁股。
啊,帕特里克。
“啊,帕特里克”,他妈个屁,芬坦。走,弗兰基。
芬坦跑进学校,而我和帕迪去了巴里纳库拉的苹果园。我们爬上一堵墙,一条凶猛的狗朝我们扑来,帕迪急忙和它说话,称它是一条好狗,说我们都饿了,回家去找你妈妈吧。那条狗舔了舔帕迪的脸,摇着尾巴一溜烟地跑远了。帕迪非常得意。我们把苹果往衬衫里塞,塞得几乎翻不过墙了。我们跑进一片长长的田野,坐在树篱下吃苹果,直到再也吃不下了,就把头俯在一条小溪里,享受那清凉宜人的溪水,随后跑到水沟的另一头大便,用青草和厚树叶擦屁股。帕迪蹲在那里,说:这世上什么也比不上痛吃一顿苹果,痛饮一番溪水,痛拉一泡屎,任何奶酪三明治和芥末都比不上,就让小不点奥尼尔往自己的屁眼里塞苹果吧。
田野里有三头母牛,它们把脑袋伸过一堵石头墙,朝我们“哞哞”地叫着。帕迪说:老天啊,现在正是挤奶的时间。他翻过石头墙,躺在一头母牛下面,母牛的大乳房垂到他的脸上。他在一个乳头上挤了一下,牛奶就喷进他的嘴里。他停了一下,说:过来,弗兰基,新鲜的牛奶,好喝极了,找一头牛,它们都等着挤奶呢。
我来到母牛下面,在一个乳头上挤了起来,可它又踢又跑,我觉得它想弄死我。帕迪走过来教我怎么挤:笔直地用力一拉,就会猛地喷出一股牛奶。我们两个躺在母牛下面,正大喝特喝牛奶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男人手持棍棒从田野里向我们冲过来。我们立即跳过墙,他穿着胶靴,撵不上我们,就站在墙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叫喊说要是抓住我们,就要用靴子踹我们的屁股。我们大笑起来,因为他伤不着我们。我很奇怪,在这个满是牛奶和苹果的世界里,为什么竟然还有人挨饿。
对帕迪来说,说“让小不点往自己屁眼里塞苹果”,这没什么,可我不想再去偷苹果和牛奶了。我总想赢得小不点的苹果皮,这样就可以回家告诉爸爸,我是怎么回答出那些难题的了。
我们穿过苹果园往回走,这时开始下雨打闪。我们快跑,但我跑得很吃力,我的鞋底开线了,随时都可能绊倒。帕迪光着脚,想跑多快都行,能听见那双脚拍打在人行道上的声音。我的鞋袜都湿透了,它们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帕迪发现了,我们根据两人的脚步声编成了一首歌:啪嗒———啪嗒———呱叽———呱叽,啪嗒———呱叽,呱叽———啪嗒……我们笑翻了,只好互相撑着对方。雨越下越大,我们知道不能站在树下躲雨,不然会被雷电烧焦的,所以就站在一户住家门口。一个头戴小白帽,身穿黑衣服,围着小白围裙的大胖子
女仆立刻把门打开,命令我们走开,说我们太丢人。我们从门口跑开了,帕迪回头喊:爱尔兰的小母牛,浑身都是肉。说着,他笑了起来,笑得都岔气了,无力地靠在墙上。我们的身上全湿透了,再躲雨也没用了,就不慌不忙地走上奥康纳大街。帕迪说他是从他叔叔皮特那里知道爱尔兰小母牛这回事的,他的那位叔叔在印度的英军部队服役。他们家有一张他的照片,他和一群士兵站在一起,身上披挂着头盔、枪械和子弹带。其中有些穿着制服的黑皮肤男人,那是效忠于英王的印度人。在一个名叫克什米尔的地方,皮特叔叔度过了一段非常逍遥的时光,那地方比他们吹嘘和歌颂的基拉尼可爱多了。帕迪又一次讲起他出逃的打算,他要跟一个头上点着红点点的姑娘在印度的丝制帐篷里度过一生,还有咖喱肉和无花果。虽然肚子里填了不少苹果和牛奶,我还是被他说饿了。
雨渐渐停了,鸟儿开始在我们的头顶鸣叫。帕迪说那是鸭子或鹅一类的东西,它们正在飞往非洲的路上,那地方温暖宜人。连鸟儿都比爱尔兰人有头脑,它们来香农河度假,随后回到温暖的地方,甚至是像印度那样的地方过冬。他说等他到了那里,他会给我写封信,让我来印度,也会有一个头上点着红点点的姑娘。
那个点点是干什么用的,帕迪?
显示她们是上等阶级的,是贵人。
可是帕迪,要是她们知道你是从利默里克的小巷来的,连鞋都穿不上,这些贵人还会理睬你吗?
她们当然会啦,不过英国的贵人不会。英国的贵人根本不尿你。
尿你?天啊,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不,这是我父亲咳着浓痰乱骂英国人的时候,趴在床沿上说的。
尿你,我要把这话留着,我要在利默里克到处说:尿你,尿你。等到有一天去美国,我将是惟一知道这种话的人。
“问题”奎格雷骑着一辆大号的女式单车,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他朝我们喊:喂,弗兰基。迈考特,你死定了。小不点奥尼尔给你家里送去一张便条,说你午饭后没去上学,和帕迪。克劳海西一起瞎逛了。你妈妈要杀了你,你爸爸在外面到处找你,他也要杀了你。
啊,上帝,我觉得又寒冷又空虚。我真希望我是在温暖宜人、又没有学校的印度,那样父亲就永远不会找到我,把我杀掉了。帕迪告诉“问题”,他没有瞎逛,我也没有瞎逛。芬坦。斯莱特瑞快把我们饿死了,我们吃学校发的面包和牛奶已经来不及了。帕迪又对我说:甭管他们,弗兰基,全是吓唬人的。他们总是往我们家送便条,我们都拿它擦屁股。
我父母从来不用老师的便条擦屁股,现在我害怕回家。“问题”哈哈大笑着,骑着自行车走远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曾从家里跑出去,在壕沟里和四只山羊睡了一夜,这比旷半天的课去瞎逛要严重多了。
现在,我可以拐上巴拉克路回家,告诉父母我去瞎逛了,很抱歉,我当时那么做,是因为肚子饿了。但是帕迪说:走吧,咱们去码头路,到香农河打水漂儿玩去。
我们往河里扔石子,在沿岸的铁链子上晃悠。天渐渐黑了,我不知道该到哪儿睡觉,也许只能在香农河边待着,或者找个人家门口,不然就只能返回乡村,找一个壕沟,像布兰登。奎格雷那样和四只山羊一起睡觉。帕迪说我可以跟他一道回家,我可以睡在地板上,把湿衣服弄干。
帕迪家住在亚瑟码头的一幢高房子里,正对着香农河。利默里克的人都知道,这些房子很旧了,随时可能倒掉。妈妈常说:我不想让恁们任何一个去亚瑟码头,要是我发现恁们在那里,我就打烂恁们的脸。那儿的人都很野蛮,恁们会被抢被杀的。
又下雨了,小孩子们正在过道和楼梯上玩耍。帕迪说:你当心点,有些地方没有楼梯了,有些楼梯上有屎。他说在后院里只有一处茅坑,孩子们经常来不及下楼梯把小屁股对准茅坑。
一个围着披肩的女人正坐在第四级楼梯上抽烟,她问:是你吗,帕迪?
是我,妈咪。
我累坏了,帕迪,这些楼梯简直要了我的命。你吃过茶点了吗?
没有。
啊,我不知道还剩没剩下一点面包,上来看看吧。
帕迪的家是一个大房间,天花板很高,有一个小壁炉。两扇窗子很宽,可以看到香农河。他父亲躺在角落里的床上,呻吟着往马桶里吐痰。帕迪的兄弟姐妹在地上的床垫上睡觉、说话或望着天花板。有个小宝宝没穿衣服,爬向帕迪父亲的马桶。帕迪把他拉到一边。他的母亲喘着粗气从楼梯上走了进来,天啊,我要死了,她说。
她给帕迪和我找了些面包,烧了味道很淡的茶。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什么也不说,不说你干什么来啦,不说你回家去吧,什么都不说。这时,克劳海西先生开口了:这是谁?帕迪告诉他:这是弗兰基。迈考特。
克劳海西先生说:迈考特?这是哪里的姓啊?
我父亲是北爱尔兰人,克劳海西先生。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安琪拉,克劳海西先生。
啊,老天,他说,不会是安琪拉。西恩吧?
就是的,克劳海西先生。
啊,老天,他说着,一阵咳嗽,吐出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好趴到马桶上。咳嗽完,他靠在枕头上。啊,弗兰基,我跟你的母亲很熟悉,和她跳过舞。圣母啊,我的内脏要完蛋了。我和她在温布里剧院跳过舞,她是个舞蹈冠军。
他又趴在马桶上,一阵急喘,朝空中伸着胳膊帮忙。他痛苦不堪,却不肯住口。
她是个舞蹈冠军,弗兰基,在我的怀里,她就像一根羽毛那样轻盈,并不是因为瘦的关系。她离开利默里克的时候,好多男人都很惋惜。你跳舞吗,弗兰基?
啊,不跳,克劳海西先生。
帕迪道:他跳,大大,他在奥康纳太太和西瑞尔。本森那里学。
噢,跳个舞吧,弗兰基,绕着这屋跳吧,注意点碗柜,弗兰基。抬脚呀,小伙子。
我不会跳,克劳海西先生,我跳得不好。
跳得不好?安琪拉。西恩的儿子?跳吧,弗兰基,要不,我就跳下床拖着你跳了。
我的鞋子坏了,克劳海西先生。
弗兰基,弗兰基,你还想让我咳嗽啊。请你看在耶稣的分上跳吧,这样我就能想起年轻时和你妈妈在温布里剧院里跳舞的情景了。脱掉***那只鞋,弗兰基,跳起来。
我只好开始编舞,并配上曲子,像小时候那样,我绕着房间跳起来,穿着一只鞋,忘了把它脱掉。我编了些词,什么“啊,利默里克的围墙在坍塌,在坍塌,在坍塌;利默里克的围墙在坍塌,香农河要了我们的命。”
克劳海西先生躺在床上哈哈大笑:啊,老天,我跑遍天下,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不过这倒和你跳的舞非常相配,弗兰基。啊,耶稣。他又咳嗽起来,吐出一串串黄黄绿绿的东西。看见这些东西,我很恶心。我想是不是应该回家,逃离这种恶心,逃离这个马桶。要是父母愿意,就把我杀掉好啦。
帕迪在窗户旁的一张床垫上躺下了,我躺在他的旁边。我和他们一样,没有脱衣服,甚至还忘了脱鞋。鞋子湿乎乎的,呱唧呱唧地响着,味道很难闻。帕迪立刻睡着了,我看见他母亲坐在微弱的炉火前抽烟。帕迪的父亲一边呻吟一边咳嗽,不时地往马桶里吐痰。他说:***吐血了,她说:你迟早得进疗养院。
我不去,他们把你丢进疗养院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末日。
你在把肺病传给孩子们,我可以让警察来把你带走,你对孩子们太危险。
要是他们会得肺病的话,现在已经得上了。
炉火灭了,克劳海西太太爬上他那张床。她很快打起了呼噜,他依然在咳嗽,依然在对年轻时的那段日子发笑,那时,他正搂着轻如羽毛的安琪拉。西恩,在温布里剧院翩翩起舞哩。
屋子里很冷,我穿着湿衣服瑟瑟发抖。帕迪也在发抖,只是他睡着了,不知道冷。我不知道是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还是该起来回家。但谁想在外面游荡,随时会被警察盘问呢?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我宁愿待在那旁边就是臭烘烘的厕所和马厩的家里。当我们的厨房变成湖泊,不得不搬到楼上的意大利去时,的确很糟糕。可是,在克劳海西家里,你得走下四段楼梯去上厕所,路上一旦被粪滑倒就糟了,还不如到壕沟里跟四只山羊待在一起呢。
我睡得断断续续的,在克劳海西太太挨个叫人起床时,我只好跟着起来。他们睡觉都没脱衣服,起床就不必再穿衣服了,自然也没发生争抢衣服的战斗。他们抱怨着跑出屋,冲下楼梯,奔向后院的厕所。我也要上厕所,便和帕迪跑下楼梯。但是,帕迪的妹妹佩吉蹲在茅坑上,我们只好对着墙尿了。她说:我要告诉妈恁们这么干。帕迪说: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