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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迈考特-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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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送完货,我就带上《爱尔兰时报》回家看,看看它到底有什么危险。妈妈说爸爸不在家倒是件好事,否则他肯定会说:爱尔兰人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儿子坐在餐桌旁看这种共济会的报纸吗? 
  报上有些爱尔兰全国各地读者的来信,声称他们都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布谷鸟叫,从字里行间,你可以看出这些人在互相指责对方撒谎。也有些有关新教徒婚礼的报道和照片,那些新教徒女人们看上去总比巷子里的女人漂亮一些。新教徒女人的牙齿都完美无缺,当然罗斯的牙齿也很漂亮。 
  我一直在读《爱尔兰时报》,尽管我并不在乎,还是不断怀疑这是不是一种罪过。只要特丽莎。卡莫迪在天堂不再咳嗽了,我也就不再去忏悔了。我读《爱尔兰时报》和伦敦的《时报》,它们可以告诉我国王每天在忙些什么,伊丽莎白和玛格丽特在干什么。 
  我还读英国女性杂志上各种关于食品的文章和对一些女性问题的答复。皮特和伊蒙夸张地学着英国人的腔调,读着那些女性问题。 
  皮特说:亲爱的霍普小姐,我要和一个名叫迈考弗雷的爱尔兰小伙子出去,他总是在我身上乱摸,他的那个东西还抵到我的肚脐上。我万分紧张,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急盼回复的,璐璐。史密斯小姐,约克郡。 
  伊蒙说:亲爱的璐璐,假如这个迈考弗雷那么高,以至于他的家伙都抵到了你的肚脐上,那我还是建议你找个矮些的吧,让他那个家伙能塞进你的大腿中间。相信你能在约克郡找到一个体面的小个子。 
  亲爱的霍普小姐,我十三岁了,长着黑头发。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不能跟任何人讲,甚至也不能跟我的母亲讲。我每隔几个星期都要流血,你应该知道在哪儿,我很害怕被人发现。阿格尼斯。特丽普小姐,丹佛市。 
  亲爱的阿格尼斯,你应该得到祝贺,你现在已经是个女人了,可以烫发了,因为你有了月经。不要怕你的月经,所有的英国女人都有。它们是上帝的礼物,让我们洗涤罪过,让我们能为帝国生下强壮的孩子,让他们成为士兵,不让爱尔兰人越雷池半步。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地方,有月经的女人被认为是不洁的,但我们英国十分珍爱有月经的女人,啊,我们真的珍爱。 
  春季,新来了个跑腿男孩,我便回到办公室。皮特和伊蒙都要漂洋过海去英国。皮特厌倦了利默里克,没有姑娘,你只能被迫跟自己干,手淫,这就是我们曾在利默里克干过的一切。又新来了一些男孩。因为手脚麻利,我得到了提升,工作也轻便了。迈考弗雷先生开车在外面送货的时候,我的工作就干完了。工作之余,我便读英国的、爱尔兰的和美国的杂志、报纸。我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着美国。 
  小马拉奇去了英国,在一家有钱人创办的天主教男童寄宿学校工作。他总是喜笑颜开地到处走,好像他跟那个学校里的男孩都平起平坐似的。谁都明白,当你在一家英国人的寄宿学校里工作时,你就应该低着脑袋,蹑手蹑脚地走,像个正儿八经的爱尔兰仆人。他们因此解雇了他。小马拉奇对他们说,他们只配亲他那爱尔兰人的高贵屁股。他们说,你的言行举止就是这么低级。后来他在考文垂的一家煤气厂找到工作,像帕。基廷姨父那样往炉子里铲煤,一边铲煤,一边等着去美国投奔我。 
                    到美国去!
  我告别了十七岁、十八岁,眼看就满十九岁了,仍然在伊森斯工作着,仍然在为菲奴肯太太写恐吓信。她说她要不久于人世了,为她的灵魂做的弥撒越多,她就感到越舒服。她把钱装进一些信封,然后派我去城里各地的教堂,敲开牧师们的门,一一递上这些信封,要求他们为她做弥撒。她想让所有教堂的牧师都为她祷告,就是耶稣会教堂的牧师不行。她说:他们没有用,光有脑袋,没有心灵,他们应该用拉丁语把这句话写在门上。我不会给他们一个便士,你给耶稣会的每一个便士,最后都跑到一本荒唐的书或一瓶葡萄酒那里去了。 
  她把钱送出去,希望牧师们在弥撒上为她祷告,但是她从来都不晓得人家会不会照办。既然如此,在我正需要钱去美国的时候,何苦把这些钱全交给牧师呢?要是我给自己留下几镑,存进邮局的账户里,谁会知道呢?反正我是一个罪人,又好久没忏悔啦。在菲奴肯太太死后,要是我为她祷告,为她的灵魂点上一支蜡烛,上帝难道会拒绝吗? 
  还有一个月,我就满十九岁了,我所需要的,就是为路费添上几英镑,再在口袋里留上几英镑,好在美国落脚用。 
  在我十九岁生日前一天,星期五晚上,菲奴肯太太派我去买雪利酒。等我返回时,她已经死在椅子里,眼睛大张着,钱包也在地上大张着。我不敢看她,但我忍不住拿了一卷钱,有七英镑。我拿起楼上那个箱子的钥匙,从箱子里的一百英镑里拿走了四十英镑,还带走了账本。这些和邮局里的存款加起来,足够我去美国了。我拿上那瓶雪利酒走了出去,免得浪费。 
  我在香农河边的码头附近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来,呷着菲奴肯太太的雪利酒。阿吉姨妈的名字也在账本里,她欠了九英镑,这可能是她很久以前给我买衣服的那笔钱吧,但是现在,她再也不必还了,因为我把账本抛进了河里。我很遗憾,不能告诉阿吉姨妈是我替她省下那九英镑的。我很抱歉,我曾给那些住在利默里克巷子里的穷人写恐吓信,那都是自己人。不过账本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她们欠下的账了,她们不必再还剩下的钱了。我真希望能对她们说:我是你们的罗宾汉。 
  我又呷了一口雪利酒,决定拿出一两英镑,为菲奴肯太太的灵魂做一次弥撒。她的账本安详地在香农河上漂流着,漂向大西洋,我知道,不久之后,我也将追随它而去。 
  奥瑞丹旅行社的人说,不可能坐飞机去美国,除非我先去伦敦,但这要花一大笔钱。但他可以把我送上一艘名为“爱尔兰橡树”的轮船,这艘船几个星期后就从科克启航。他说:要在海上航行九天,不过九月和十月是一年里最适合航行的时候,共有十三位旅客,你自己一个舱室,伙食不错,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不过这要花费五十五英镑,你有这笔钱吗? 
  我有。 
  我告诉妈妈几个星期后我就要走了,她哭了。迈克尔问:有一天我们都会去吗? 
  我们都会去。 
  阿非问:你能送给我一顶牛仔帽,和那种扔出去又能回来的东西吗? 
  迈克尔告诉他,那叫回飞镖,只有去澳大利亚才能弄到那种东西,在美国是弄不到的。 
  阿非说在美国能弄到,是的,能弄到。他们为美国、澳大利亚和回飞镖争执起来,直到妈妈说:看在老天分上,恁们的哥哥就要离开我们了,可恁们却在这里为回飞镖打嘴仗,恁们能消停一会儿吗? 
  妈妈说在我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得搞个聚会。过去,有人去美国时,他们常搞这样的聚会。他们把这样的聚会叫做“美国守灵夜”,因为美国那么遥远,家人根本不指望此生能再见到离去的人。她说小马拉奇不能从英国赶回来,实在是太遗憾了,不过有上帝和圣母的保佑,我们早晚会在美国团聚的。 
  不再去上班的那些日子,我在利默里克走了走,看了看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风车街、哈特斯汤吉街、罗登巷、小哈灵顿街———它其实是一条巷子。我站在那里看着特丽莎。卡莫迪家的房子,直到她母亲出来问:你想干什么?我去圣帕特里克墓地,在奥里弗和尤金的坟前坐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对面的圣劳伦斯公墓,那是埋葬特丽莎的地方。不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些死去的人的声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随我远渡大西洋。 
  我想把利默里克的景象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也许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坐在圣约瑟教堂和至圣救主会教堂里,提醒自己好好看一眼,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些了。我来到亨利街向圣弗兰西斯告别,虽然我相信在美国也能和他说话。 
  现在这几天,我又不想去美国了,我很想去奥瑞丹旅行社,把我的五十五英镑要回来。我可以等到二十一岁,跟小马拉奇一起去美国,这样在纽约我就不会孤身一人了。我有些奇怪的感觉,同妈妈和弟弟们一起坐在炉边的时候,有时我感觉泪水在涌动,这种脆弱让我很难为情。起初,妈妈还在笑,对我说:你的眼睛快赶上尿泡了。但当迈克尔说:我们都要去美国喽,爸爸也要到那儿喽,小马拉奇也要到那儿喽,我们都要到那儿团聚喽!她也开始流泪了。我们四个人坐在那里,像泪流不止的受气包。 
  妈妈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搞聚会,但搞这样的聚会,真是让人感伤,眼看着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小马拉奇去了英国,弗兰克又要去美国。她从照看斯里尼先生的薪水里省下几个先令,买了面包、火腿、猪肉冻、奶酪、柠檬水和几瓶黑啤酒。帕。基廷姨父也带来了黑啤酒、威士忌和一点阿吉姨妈喜欢的雪利酒。阿吉姨妈带来一块自己烤的蛋糕,上面嵌着葡萄干。修道院长拿来六瓶黑啤酒,他说:好吧,弗兰基,我只要有一两瓶喝着唱歌就行,剩下的恁就只管喝吧。 
  他唱起“拉什恩之路”。他握着酒瓶,闭着眼睛,歌声犹如一阵高声的哀号。歌词毫无意义,但泪水却从他那闭着的双眼不断渗出,让人百思不解。阿非在耳旁问我:这歌什么意思也没有,怎么会让他哭出来呢? 
  我也不知道。 
  修道院长唱完歌,睁开眼睛,擦着脸颊告诉我们,这是一首悲伤的歌曲,讲的是一个爱尔兰男孩去了美国,中了匪帮的子弹,牧师还来不及赶到,他就死了。他告诉我,要是牧师不在你跟前的话,千万不要中子弹。 
  帕姨父说,这是他听过的最悲伤的歌曲,我们是不是可以唱些活跃气氛的。他鼓动妈妈唱,她却推托:啊,不,帕,我没力气。 
  来吧,安琪拉,来吧。现在来一首,一首,就只唱一首。 
  好吧,那我试试。 
  我们都随着她那伤感的歌声,一同唱起来: 
  母爱是一种赐福, 
  无论你浪迹何方, 
  趁她健在好好珍惜, 
  不然将是思念的惆怅。 
  帕姨父说一首不如一首,我们完全把今夜变成守灵夜了,应该有人唱首歌,活跃气氛,要不只能伤心地喝闷酒了。 
  啊,上帝,阿吉姨妈说,我忘了,这个时候外面有月食。 
  我们都站到巷子里,望着月亮渐渐消失在一团黑影后面。帕姨父说:你到美国去,这是一个好兆头,弗兰基。 
  不,阿吉姨妈说,这是个坏兆头。我在报纸上看过,一发生月食,就表示世界末日要到了。 
  哼,世界末日个屁,帕姨父说,这是弗兰基。迈考特的开始。几年后,他会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回来的,跟任何一个美国佬一样胖乎乎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牙齿洁白的漂亮妞儿。 
  妈妈道:啊,不,帕,啊,不。他们把她扶到屋里,给她灌了一口来自西班牙的雪利酒,让她镇定下来。 
  “爱尔兰橡树”从科克启航的时候,天色已晚,它经过金赛尔和克利尔海角,到达米岑海岬时,天已经黑了,灯光开始闪烁。这是我最后一眼看爱尔兰了,天晓得我得多久后才能重返故土? 
  当然,我本该留下来,参加邮局的考试,一步步向上爬的。那样我就可以挣到足够的钱,供迈克尔和阿非吃饱穿暖去上学,我们可以从巷子里搬出来,到街上甚至更气派的街区找一幢有花园的房子住下来。我是应该参加考试的,那样妈妈就再也不必去给斯里尼先生或别的什么人倒便盆了。 
  现在已经太迟了,我已经上路,爱尔兰在夜色中远去了。真是够蠢的,我站在甲板上,却频频回首,想着我的家人和利默里克,想着身在英国的小马拉奇和父亲。更愚蠢的是,罗迪。迈克考雷从容赴死的那首歌,以及妈妈喘着气和躺在床上干咳的克劳海西先生一起唱的那首“啊,凯里舞会的那些日子”,也开始在我的脑海回响。此刻,我真想回到爱尔兰,至少我还有妈妈和弟弟们,有阿吉姨妈,虽然她对我并不算好,有帕姨父,是他请我喝了人生的第一杯啤酒。我的眼睛快赶上尿泡了,一位牧师正站在旁边的甲板上,好奇地看着我。 
  他是个利默里克人,但在洛杉矶待过几年,说话带有美国口音。他知道离开爱尔兰是种什么心情,他经历过,而且永远难忘。当你住在洛杉矶,每天进进出出都有阳光和棕榈树相伴时,你却偏偏想问上帝,能不能给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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