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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迈考特-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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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的手上。拿去吧,她说,一块好吃的黄油硬糖,搁进嘴里。我不想放进嘴里,因为她的嘴巴把它弄得又黏又湿。可是我不知道,当囚室里的女人给你黏糊糊的黄油硬糖时,你该怎么做。我正想把它放进嘴里,一个警卫走了过来,抢下那块黄油硬糖,扔给那个女人:你这个醉醺醺的婊子,别招惹这孩子。所有的女人都笑了。 
  警官给母亲一条毯子,她躺在一条长凳上睡了。爸爸背靠墙坐着,在帽檐下睁着眼睛,抽着警卫们递给他的香烟。把黄油硬糖扔给那个女人的警卫说自己是北方巴利米纳镇人,他同爸爸谈起了那个地方,谈起他们认识的一些人,还有其他像卡申达尔镇和图姆镇这些地方的人。那个警官说等将来拿到退休金,他就去内伊湖居住,每天钓鱼打发日子。鳗鱼,他说,鳗鱼多得是。耶稣,我就喜欢吃油煎的鳗鱼。我问爸爸:这是库胡林吗?那个警卫笑得脸都涨红了:啊,圣母,你听说过这个?这个小家伙想知道我是不是库胡林,一个小美国佬竟然知道库胡林的底细。 
  爸爸说:不是,他不是库胡林,可他是个要在内伊湖边钓鱼打发日子的好人。 
  爸爸晃醒我:起来,弗兰西斯,起来。警局里一片嘈杂,一个男孩一边拖着地,一边唱着歌: 
  谁都明白我为何想要你的吻, 
  非要不可,这就是原因, 
  如果非要不可,你这样的人, 
  可会爱上我,可会爱上我? 
  我告诉他那是我母亲的歌,他不准再唱了。但他只是抽了口烟,走开了。我很纳闷,为什么有人要唱别人的歌呢?走出囚室的男人和女人们叫嚷着,抱怨着。给我黄油硬糖的那个女人停了下来,说:我喝了点酒,孩子。对不起,我愚弄了你。但是,那个从巴利米纳镇来的警卫命令她:快走,趁我还没重新把你关进去,你这个婊子赶快出去。 
  啊,关吧,她说,进来,出去,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欠揍的杂种。 
  妈妈坐在长凳上,身上裹着毯子。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递给她一缸茶,对她说:没错,我就是那个警官的妻子,他说你可能需要帮助。你想吃一个柔软可口的煮鸡蛋吗,太太? 
  妈妈摇了摇头:不要。 
  啊,太太,像你现在这样虚弱,一定得吃个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 
  妈妈还是摇头。我真奇怪,她怎么能对一个柔软可口的煮鸡蛋说“不”,这样的好东西上哪儿找啊? 
  好吧,女士,那个警官的妻子说,那就来块烤面包吧,再让孩子们和你那可怜的丈夫吃些东西。 
  她去了另一间屋子,很快就拿来茶和面包。爸爸只喝茶,把他的面包给了我们。妈妈说:把你的面包吃了吧,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饿倒了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他摇摇头,问那个警官的妻子有没有香烟,她给他拿来香烟,告诉妈妈,警局里的警卫们凑钱给我们买了去利默里克的火车票,还会有一辆汽车来运我们的行李箱,把我们送到国王桥火车站。三四个小时后,我们就会到达利默里克。 
  妈妈举起双手,拥抱了那个警官的妻子。上帝赐福你和你的丈夫,还有所有的警卫,妈妈说,没有你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天晓得,回到自己的亲人那里去,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这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警官的妻子说,这些孩子是多么可爱啊。我是从科克来的,知道要是身上没有俩钱的话,在都柏林会是怎样的滋味。 
  爸爸坐在长凳的另一头,抽烟,喝茶。他就那么待着,直到汽车来了,载上我们穿过都柏林的街道。爸爸问司机,可不可以从邮政总局那条路走。司机问,你是想买邮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不是,爸爸说,我听说他们新立了一座库胡林的雕像,纪念在一九一六年死去的人们,我想让我这个特别崇拜库胡林的儿子看一眼。 
  司机说他不知道这个库胡林是谁,不过他不介意在那儿停一会儿,他也可以进去看看那场骚乱的状况。他小时候,英国人从利菲河开炮,几乎把邮政总局毁掉了,打那以后他就再没去过那儿。他说,你们可以看见大楼的正面到处都是弹孔,应该留着它们,提醒爱尔兰人别忘了英国佬的背信弃义。我问这个人什么是背信弃义,他说问你父亲吧。我正想问父亲时,我们停在了一座有圆柱子的大楼前,这就是邮政总局。 
  妈妈留在车里,我们跟着司机进了邮政总局。他在那儿,他说,那就是你们的库胡林。 
  我感觉泪水夺眶而出,我终于见到了他———库胡林,他就矗立在邮政总局里。一身金色,长长的头发,低垂着头,一只大鸟栖息在他的肩上。 
  司机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那个长头发的小伙子在干什么?那只鸟在他的肩上干什么?行行好,告诉我,先生,这跟一九一六年死去的人们有什么关系? 
  爸爸说:库胡林战斗到了最后,像复活节周的男人们一样。敌人不敢靠近他,直到他们确定他已经死了。是这只鸟落到他的肩上,开始喝他的血,他们才知道的。 
  噢,司机说,对爱尔兰人来说,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日子,需要一只鸟来告诉他们一个人死了。我想最好现在就走,不然就赶不上那班去利默里克的火车了。 
  那个警官的妻子说她会给外婆发去一封电报,要她在利默里克接我们。她现在就在站台上,头发灰白,眼神尖刻,围着黑色的披肩,见到母亲和我们时,连一丝微笑也没有。甚至见到弟弟———一脸灿烂微笑和一口可爱洁白牙齿的小马拉奇时,她也一丝笑容都没有。妈妈指着爸爸说,这是马拉奇。外婆点点头,就朝一边看去。她叫了两个正在火车站逛来逛去的男孩,给他们钱,让他们搬运行李箱。那两个男孩剃着光头,鼻涕邋遢,没有穿鞋。我们跟着他们穿过利默里克的街道,我问妈妈他们为什么没有头发,她回答说剃光头是为了让虱群没地方躲藏。小马拉奇问:“一个虱群”是什么东西?妈妈说:不是“一个”虱群,单个的叫虱子。外婆喝道:恁们别说了!这像什么话?那两个男孩吹了一声口哨,笑起来。他们一路小跑着,好像穿了鞋似的。外婆提醒他们:不要笑,不然恁们会把箱子摔坏的。他们不再吹口哨,也不笑了,我们跟着他们走进一个公园,公园的中心耸立着一根高高的柱子和一座塑像,那草地绿得让人目眩。 
  爸爸抱着双胞胎,妈妈一只手拎着包,一只手牵着小马拉奇,她每隔几分钟就停下来喘气,外婆说:你还在抽烟吗?烟会要了你的命的。在利默里克,没人抽烟肺病就已经够多的了,那是有钱人才干的蠢事。 
  公园的小径两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这让双胞胎很激动,他们指指点点,发出吱吱的尖叫声。除了外婆,我们都笑了,外婆扯起披肩蒙上头。爸爸停下来,放下双胞胎,让他们离花更近一些。他说:花。他们跑来跑去,指指点点着,试着说“花”。一个提箱子的男孩说:上帝呀,他们是美国人吗?妈妈说:他们是美国人,他们在纽约出生,这些男孩子都在纽约出生。那个男孩对另一个说:上帝呀,他们是美国人。他们放下箱子,开始瞪着我们,我们也瞪着他们看。外婆说:恁们想一整天都站在这儿看花,大眼瞪小眼吗?我们又继续赶路,走出公园,来到一条狭窄的小路,再踏进另一条通往外婆家的小巷。 
  小路两边各有一排小房子,外婆就住在其中的一幢房子里。她的厨房里有一副擦得锃亮的黑铁炉灶,炉栅里火光闪闪。窗下靠墙的地方有一张桌子,对面是一个壁橱,里面放着茶杯、托盘和花瓶。壁橱总是锁着,钥匙在她的钱包里。只在有丧事、异乡来客或者牧师来访时,你才能用里面的东西。 
  炉灶边的墙上有一张画像,画中是一个有褐色长发和悲伤眼神的男人。他正指着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颗放射出火焰的大心脏。妈妈告诉我们,那是耶稣的圣心。我想知道这个男人的心脏为什么要着火,他为什么不往上面洒水?外婆问:难道这些孩子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宗教吗?妈妈告诉她,在美国情况不大一样。外婆说:圣心无所不在,这种无知没有借口。 
  这张心脏燃烧着的男人的画像下面,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玻璃杯,杯里盛着火光摇曳的蜡烛,旁边是一个小塑像。妈妈告诉我们,那是耶稣圣婴,是布拉格圣婴像,要是你们需要什么,就向他祷告吧。 
  小马拉奇说:妈妈,那我能告诉他我饿了吗?妈妈把手指竖在她的唇前。 
  外婆在厨房里嘟嘟囔囔地烧茶,她吩咐妈妈切面包,不要切得太厚。妈妈坐在桌边,呼吸有些困难,她说过一会儿就切面包。爸爸拿起刀子,切起了面包。外婆并不喜欢这样,她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连他切得太厚也没说。 
  椅子不够坐,我和弟弟们只好坐在台阶上吃面包,喝茶。爸爸和妈妈坐在桌边,外婆拿着茶缸坐在圣心的下面。她说:上帝呀,我真不知道拿恁们怎么办,这个家里没有房间了,再多住一个人都不行了。 
  小马拉奇跟着说:恁们,恁们,他格格格地笑起来,我也跟着说:恁们,恁们,双胞胎也跟着说:恁们,恁们。我们笑得那么厉害,几乎都吃不下面包了。 
  外婆瞪着我们:恁们笑什么?这个家里没什么好笑的。恁们最好规矩些,别等着我去收拾恁们。 
  她并没有停止说“恁们”,小马拉奇笑得止不住了,满脸通红,把面包和茶全吐了出来,爸爸说:小马拉奇,还有你们几个,不许笑了。可是,小马拉奇停不下来,还是继续笑,爸爸说:到这儿来。他撸起小马拉奇的袖子,抬手抽了他的胳膊几下。 
  规矩不规矩? 
  小马拉奇含着满眼泪水,点点头:规矩。爸爸以前从没像这样抬手打人。爸爸说:做个好孩子,坐到你的兄弟们那儿去吧。他放下小马拉奇的袖子,拍了拍他的头。 
  这天夜晚,妈妈的妹妹阿吉姨妈从制衣厂下班回来。她跟麦克纳马拉姐妹一样,人高马大,长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她推着一辆加重型自行车进了厨房后面的小房间,然后出来吃晚饭。她住在外婆家,是因为和丈夫帕。基廷吵架了,他喝醉酒后,对她说:你这头大肥母牛!回家找你妈去吧。这是外婆告诉妈妈的,这就是外婆家没地方给我们住的原因。除了自己和阿吉姨妈,她还有个儿子帕特,也就是我的舅舅,他在外面卖报纸。 
  外婆告诉阿吉姨妈,她得和妈妈睡一张床,她发了几句牢骚。外婆说:喂,给我闭嘴。就一夜,死不了你。要是你不愿意,可以回到你丈夫那儿去,反正你是属于那儿的,别跑回家上我这儿来。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啊,看看这个家吧———你、帕特、安琪拉,还有她那帮美国活宝,我的晚年还能消停吗? 
  她把外套和破布铺在后面那个小房间的地板上,我们在那里和自行车睡在一起。爸爸待在厨房的椅子上,我们要上厕所,他就领我们去后院;夜里双胞胎被冻哭时,他就哄他们入睡。 
  早晨,阿吉姨妈过来推她的自行车,对我们说:恁们当心点,好吗?恁们让开,好吗? 
  她走后,小马拉奇不停地说“恁们当心点,好吗?恁们让开,好吗?”我听见爸爸在厨房里大笑,外婆下了楼,他才警告小马拉奇安静些。 
  这天,外婆和妈妈在风车街找到一间有家具的屋子,阿吉姨妈和她丈夫帕。基廷在这条街道上有一套公寓。外婆付了房租,两星期十先令。她给妈妈一些买食品的钱,又借给我们一个水壶、一个盆、一个平底煎锅,还有刀子、勺子和当茶缸用的果酱瓶,以及一条毯子、一个枕头。她说这是她能给我们的全部家当了,爸爸得抬起屁股去找工作了,要么去领失业救济金,要么去找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慈善机构,或者去领赈济品。 
  屋子里有一个壁炉,一旦我们有了钱,就可以在那里烧茶水、煮鸡蛋。我们还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一张床,妈妈说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床。我们在都柏林和外婆家的地板上受累了好几个夜晚,那天晚上,那张床真让我们兴奋极了。我们六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这没关系,我们离开警卫和外婆后,终于单独待在一起了。小马拉奇可以说“恁们,恁们,恁们”了,我们也可以尽情地开怀大笑了。 
  爸爸和妈妈睡在床头,我和小马拉奇睡在床尾,双胞胎觉得哪里舒服,就睡在哪里。小马拉奇又开始惹我们大笑了,恁们,恁们,恁们,他说,哎哟,哎哟,哎哟,然后便睡着了。妈妈那呼哧呼哧的轻微鼾声,告诉我们她已经睡去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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