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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是一支喘息未定的败兵,而共军可能舍佛海而围车里,江城的共军也随时可能赶到,一灯如豆,大家相对唏嘘。可是,谁也料不到当我们的援军刚出城十里的时候,佛海守军已经溃败下来,我的任务是负担城防,情势既然急变,还谈什么呢。
共军这时正乘战胜余威,从佛海向车里猛扑,我们必须再度迅速脱离敌人,否则只有被困饿而死,幸亏眷属已经先走,我们乃和叶文强的二百多个伙伴并肩撤退,在撤退时,我看到比我们更旁徨无依的居停主人的那副迷惘面庞,一家人伫立在院子里,为我们的前途也为他们自己的将来愁,他们太需要保护了,但孤军却不得不离他们而去,时间悠久,我已忘记那一家姓什么,但我还依稀记得他们的房子,老人把一块上面用朱砂画着红佛的黄缎子,缝在我衬衫袖口上。
“它可以助你脱离危险,”老人说,“我家老婆给你太太也缝上了,可惜她走的太急,来不及为孩子们缝,但已交了她两块,告诉她洗手焚香后给孩子缝上,我们世代信佛,这道符救过几代人的急难,你要爱护它,等天下太平之后,要在露天焚毁。”
这道符,我还带着,但到了后来等我追问政芬这件事时,她已把它弄丢了,假如她不弄丢,我的两个孩子可能不会死在异域,我向老人一再招手,和他的家人告别,走到门口,我再度回首,看见大厅上烛光和香火正闪着红光。
在叶文强和刁栋材的向导下,孤军向车里以南蛮宋撤退,蛮宋是一个较大的村落,距缅甸国境已经很近了,我们离开车里时,已是黄昏,孤军在满天星斗下,顺着不知名的山径,绕着不知名的乱山,像一群被野狼追逐的羔羊,我们低头疾走,那不是走,而是跑,天亮之后,大家都以为可以休息一下,却仍不能停留,饥了的只有抓着口袋里的饭团充饥,渴了的只有俯到水涧上狂饮,有很多弟兄俯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也有很多弟兄卧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他们被别的伙伴们夹着,或是用枪托把他们打起来,而最可怜的却是那些眷属了,我们在半途追到她们后,我抱着安国,夹着政芬,她一路啜泣着要坐下歇一歇。
“不可以。”我严厉的说。
“让我死在这里吧!”她哭道。
我向她怒骂,向她诅咒,最后又向她哀求,只有行过军的人才知道,假使不休息,总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一旦坐下,便会瘫下去,我们便完了。政芬几乎是被我一直拖着走的,她那双满是泥灰的破烂布鞋,往外渗着鲜血,使我回忆到我们在重庆七星岗胜利大厦结婚时的盛大典礼,她在她同系同学簇拥下,像百花涌出一朵初开的牡丹,我觉得天地都在旋转,我哭了。
“不要难过,”政芬反而安慰我,“我一定要支持,我会支持的,你放心。”
我更哭了,我还哭我的女儿安岱,她像小虫一样的蜷卧在母亲怀抱里,无医无药,我无语问天,为什么把大人的罪愆写在孩子们的名下。
这次急行军是我从军以来最猛烈的一次,蛮宋距车里二百四十公里,在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这真是一个凄凉的局面,每个人都饥疲不堪,但是,我们却不能有片刻的休息,李国辉将军立刻派遣第二营护送眷属,继续向蛮生前进,并在蛮生建立据点,作为犄角,而留在蛮宋的两个营,除派遣一连下山游击外,其他的人一齐动手,构筑防御工事。
然而,孤军以蛮宋为根据地的计划,又化为泡影,在工事刚刚初步完成,大家正要好好的睡一觉的时候,叛军卢汉的保安团第十团,和共军正规军第三十九师的一一七团,还有车里、佛海一带的士兵,约五千多人,衔尾追至,向我们攻击。
第十五节
蛮宋一战,是我们在我们的国土上最后一战,大家悲愤和绝望交集,一千左右的孤军,据险困守,和五千以上的追兵鏖战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中,我们的防线逐渐缩短,那也就是说,我们的据点逐渐陷落,而且在第三天的那一天,共军的重武器抵达,我们开始遭到山炮的轰击,士气低落,负伤的弟兄们躺在湿泞的泥地上呻吟呼号,前方虽然不断击退共军的猛扑,但大家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尤其是共军的心战人员,他们抓住了我们的弱点,孤军绝域,弹尽援绝,日夜用喇叭向我们呼唤,保证只要放下武器,就可安全还乡。他们用人间亲切诚恳的声调说──
“你的父母妻子,在家盼你归来!你为什么要死在万里外的荒山上?投降吧,举起白旗吧,把帽徽撕掉吧,走出工事来,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buuyu。
接着便是女孩子们的歌声,她们会唱着各地的乡歌,尤其是河南小调,更可耻的是,他们把孙锦贤师长的部下,也是我们过去的同僚,弄来向我们讲话,告诉我们他们所受的优待,和“起义”后所得的好处,那些人,我认识他们,我想我还是不说出他们的名字,一落入虎口,还有什么自由?他们可能被逼出此。但是,我却开始第一次的听到弟兄们那种带着懊恨感情的啜泣声,我知道军心开始动摇,危险越来越严重,但我们无法回击,因为我们没有喇叭,而弟兄们偶尔回骂两句,也只是一些粗野的和愤怒的吼叫,无法使对方心服,李国辉将军也注意到这个局势,他唯一的办法是日夜巡视碉堡,和弟兄们生活在一起。
这时候,李国辉将军和我忽然发觉,我们是非再向后撤退,退出国土,进入缅境不可了,冥冥中的主将我们先是固守元江的计划,后是江城的集结的计划,再后是以车里为根据地的计划,更后是以蛮宋为根据地的计划,全部打的粉碎,无限江山,却把我们这一群孤臣孽子,逼的无立足之地,经过一番一番计议,我们如此决定,至于退入缅甸后怎么办?没有人知道,包括李国辉将军在内,谁也料不到竟有那么一天,我们这个不到一千人的残兵败将,会变成两万多人的精锐军团,控制了比台湾还大两倍以上的土地,两度击败缅甸国防军,一度重回故土,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已种下复兴的种子。
可是,我们当时感到的却只是穷途末路,现在,我们对中缅边区的每一角落都滚瓜烂熟,那里有一条河,那里有一个大蚁塚,也都如数家珍。但当我们第一次在脑海中闪出“退入缅甸”的念头时,眼前展开的却只是一幅穷山恶水,和《三国演义》上描述诸葛亮南征孟获时那种不毛景色,我又想到王阳明的〈瘗旅文〉,我们真是要像一片枯叶一样,窜身蛮荒,埋骨异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