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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活在别处。
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的性事也是匆匆开始,草草结束。
她知道,如果揭开夫贵妻荣、儿女出息的外衣,自己其实是一个可怜的失去欢爱的女人。
让她始料不及是她那个聪明漂亮,高贵如公主一般的女儿,又承袭了她的悲剧。难道真的有天生注定的命运?
她发誓,她再也不能让他的儿子在婚姻问题上遭遇挫折了。她恨这个剥夺了她一生幸福的世界。
李伟的母亲,本是五十年代中期东北医科大学的一位校花,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市里每有外事活动,她总是被选为献花的代表或晚会舞会的伴舞,她是全校男生心中的白雪公主。后来,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众女生暗恋倾慕的品学兼优风流倜傥的李峰。毕业后,他俩迅速结了婚。婚后,育有一女一子,过着幸福美满的好日子,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文革伊始,作为省军区医院业务骨干的李峰,被打成保皇派,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三天一斗,两天一批,造反派逼他俩离婚,但李伟母亲死也不同意,两人便被同时下放到山西一个又穷又脏的山沟里,一过就是五年。
七十年代初,他们得以平反上调回沈阳恢复了工作。她以为好日子终于盼来了。可是一年后,李峰被组织上派遣到基层医院当院长,名为锻炼,实为下一步提升作准备。这一去就是三年,两人开始了名符其实的两地分居的生活。
女人男人,都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两人此时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年纪,过去下放生活虽苦,但苦中有乐,夫妇俩在一起,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嘘寒问暧,日子过得充实。如今一南一北,一个月难见一次面。每次见面住上两三个晚上,由于憋得太久,一碰就激动,这里还没有回过味来,那边已经完了,哪有过去的鱼水之欢?有时候男人回来,正巧碰上她上夜班,就更惨了,男人回来的意义,就仅限于帮她干一些家务活了。
压抑太久太深太满的情欲,得不到发泄,使她的性格变得烦燥多疑起来。半年后,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她是医生,当然知道自慰。可是试过几次之后,觉得没多少意思,自已弄自己,哪里比得上心爱男人的百般爱抚温存,还有那强健有力长久的刺激?
渐渐地,一到夜深人静,两个孩子都睡了,家务干完后,她就怕了那张宽大的稳稳停放在那里的那张床。她听说过,过去旧社会的寡妇,晚上睡不着时,一个个长夜是靠撒一把黄豆,吹灭灯,然后摸黑趴在地上捡那一颗又一颗的黄豆到瓦罐中,待一粒粒全捡起后,又重新撒到地上,再捡,再撒,就这样熬过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一直到死,最后得个贞洁的名声。据说有的寡妇床前地上都跪有两个深陷下去的膝盖印。
每想至此,她就不寒而栗。
她的丈夫,回来得越来越少。
她注意到,丈夫对她冷淡了,他自己却越来越精神整洁了,有两次他丈夫没把脏衣服带回来洗,而穿回的衣服却洗熨得整整齐齐。问这是谁洗的谁熨的,李峰嗫嚅了一会儿,说,是医院的护士长小敏帮着洗的。为此他俩大吵一架,直到丈夫答应,以后再不把衣裤鞋袜交给另外一个女人洗,这才罢休。可是李峰第二天一早就借口走了。为此她大哭一场。自尊使她发誓再也不去找他,她认定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
麻雀去了哪里?(17)
后来她见到过那个所谓的小敏,原来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女人,毫无韵味,姿色平平,但从人们躲闪的眼神中,她明白,这个女人肯定与她老公有一腿。她心中冷笑,就你这货色,你能勾上他多久呢? 他早晚是要回沈阳的,是要我和这个家的。就当他暂时找个排泄工具吧!
她告诉自己要等待。
丈夫调回沈阳当院长是五年后,比预期晚了两年,在等待的五年中,李伟母亲养成了不停地扫那三间屋地的习惯,养成了不断擦家具的习惯。
134
李伟对叶子说:“我妈几十年都是这样扫啊扫啊,扫不完,不是冲你来的,你别计较。”
这是一个极度寂寞的女人,她一定是疯了,叶子想。
李伟从不出门。除了给叶子买些水果、麦乳精、酸梅之类的营养品调味品,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李伟的父亲让你感到他似乎是这家外之人,是一个旁观者,暂留的过客,他永远彬彬有礼,客客气气;李伟的姐姐没事时过来跟叶子聊聊天,有时会带一些好吃的水果和零嘴给她,这让她感到温暖。可是,她们的谈话,并不能持续几分钟,刚刚说了几句,叶子就发现李伟的姐姐已经走神了,愣愣地呆在那里。
李伟的姐姐以前当兵去了大西北,并在当地结了婚,丈夫也是军人,后来由于丈夫的部队转移驻地,两个远隔千里,就此分居。三年后,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孩来找她,约她到部队大院中的山上走走,上了山,走到林中,女孩就给李伟姐姐跪下了,求她把丈夫让给她。李伟的姐姐一听就傻了。后来有人知道此事,为她抱不平,让她去军事法院告那奸夫淫妇,李伟的姐姐,想了又想,拖了又拖,因为那是她的爱,她的初恋,她们在一起有五年的美好时光。最后,她还是悄悄地离了婚,尔后求父母悄悄把她调回沈阳。
就此,她的性情大变,那个男人带走了她的心和她的灵魂,活泼开朗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她像个影子一样,飘浮在这俗世上,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她的眼神常常在一瞬间飘游到九霄云外的另一个世界。只有坐在窗前在洒满月光的钢琴前那弹那一首首婉转低徊的曲子,才让人感到那曾经的青春曾经的美丽和蚀骨的忧伤。这让他的父母害怕,他们坚持给她调换了工作,在医院化验室收发化验单。
135
住到第六天的时候,叶子估摸着李伟的思乡之情差不多得以慰藉,就说想走。 李伟沉默着不做声。
叶子就说:“咱们还有6000元钱,给一千你妈吧,她带你这么大,你几年才回一次,孝敬一下应该的。另外,还有那只泰国红宝石戒指,送给你姐作个纪念,你姐是个好人。”
叶子从旅行箱中,取出了1000元和那只红宝石戒指。这颗宝石,红得像一滴血,对着灯光,宝石中有一团火焰在跳动燃烧,放在手上看,血红的宝石中,像裹着一滴眼泪,莹润欲滴,一看就是上品,纯粹无杂质,水头好。
临离开海口的前夜,打包裹整理东西时,才在抽屉的一角发现它。叶子当时就想,阿亮为什么偏就送了这么一枚血一样的宝石戒指呢? 难道冥冥中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 她不想留下它,又舍不得扔,遂决定当个见面礼送给李伟他妈,可是还没等她送,李伟他妈那个态度,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伟去了他母亲和他姐的房间,不一会儿,李伟的母亲来了。
这些天她们都尽量避免直接打交道,双方都显得客气而小心。
“小林,我想和你谈谈,好吗? 我们都是女人,说实话,你是个好姑娘,可是婚姻是很现实的,你远在千里外的江西,李伟在沈阳,你有能力调到沈阳来吗?我们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调李伟他姐姐还是自己的女儿,一个系统,托了多少人,找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还费了三年时间才调来,他姐也因为夫妻两地分居而毁了,你没看她小时候的照片,多漂亮多聪明,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们总不能在外面漂一辈子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早晚有一天要回到沈阳,他现在还小还年轻,我们也还动得了,他愿意就让他在外面闯一闯,锻炼锻炼,他终究是要回来的,可是我们没能力调你,两地分居怎么成家怎么生活,孩子怎么养活,将来对你对他对孩子都是悲剧,时间越久,伤害越大。”
麻雀去了哪里?(18)
她用温和沉静的语调,给我下达了一道无异于死刑的命令。
“他是有未婚妻的人,那个姑娘是我们大院的,她爸是师政委,她高中就和李伟在一起了,她做过两次流产,现在还在等他。她是要跟李伟结婚的,我们两方家长都同意。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回来这么多天,李伟从不带你出门上街,也不串门,甚至他自己也很少出去吗?所以,我劝你趁早把孩子做掉了吧。”
叶子的大脑轰地一下就晕了。
此时,她只有一个信念:谁也不能把我的孩子夺走,我爱他(她),他(她)是我的,他(她)早已融入我的生命,我决不会让我的孩子,在那样肮脏阴暗的小屋,那样血腥的手术床上,被那些冷冰的刀钩杀死剥离、扔进那些肮脏腥臭的垃圾桶中,不!这是我决不能忍受的。我爱你,我的孩子,你是我的生命,我决不让无论哪个无情无义的畜牲,来伤害你,伤害我。我发誓,我要你平安快乐来到这世上,我要你健康聪明漂亮,像王子或公主一般成长。
是的,我没有想过,我是个蠢女人,一个愚蠢透顶的女人。那个台湾老头曾说:“你男朋友? 哼,他有钱吗? 你们有钱吗?在海口也是需要钱和关系,才好做事,才好生活,才能发财的。”
他的话恶毒而深刻,可是我不懂,我以为我们有爱,有热烈而深刻的爱情就什么都有了,就什么也击不倒我们。他刻毒的眼睛却一眼就看穿了我们贫穷的虚弱。李伟母亲所有的谈话的内容只有一句:“你有势吗?你有权吗?”她冷酷的话,像尖刀一样刺向了我的孤弱无势。
叶子终于听不下去,冲出了房门。
在沈阳的大街上,叶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要走,我要逃离这个阴暗狭隘人格分裂的家。我纵然讨饭,也不会讨到这个家的家门口。
136
沈阳正是初秋,秋风阵阵,寒气逼人,我只穿着衬衫布裙,走在大街上,冻得瑟瑟发抖,但我还是茫然地向前走,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那是一座地狱,太恐怖了。
街上行人稀少,灯光廖落惨淡,有人不时用疑问的眼光望向我。我还是步伐匆匆地向前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妈妈,妈妈,救救我?”我在心中痛哭呼喊:“妈妈,妈妈。” 我爱虚荣,爱名利,常常自命不凡,自认命中要出人头地,受父亲革命理想主义的影响,在青春时期,还常常妄想过要救国救民,最少也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可如今,我竟沦落到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权力都没有了,还要忍受这个自以为是的外表强大内心虚弱愚蠢冷酷神经质的老女人长篇大道的教训,让她肆无忌惮地一本正经地羞辱我。这是什么世道?
我深恨自己无能。
137
在一幢大楼前,叶子终于走不动了。
她感到下腹有些隐隐生痛,便倚墙坐了下来。
李伟站到了她的面前,在她一愣怔间,紧紧抱住了她。
叶子用力把他推开,歇斯底里地叫:“你滚,你这个王八蛋,你这狗娘养的,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找你,对不起。”
李伟痛苦地不断地摇着头,把她搂得更紧。
“对不起,你为什么只会说这句话?你在沈阳有女人,你为什么要找我,要碰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要害我?你这个王八蛋,你滚呀!”
愤怒使叶子觉得李伟是那样遥远而陌生。
“叶儿,你听我说,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真的不是,那是过去的事,从大学开始,我就和她断了关系。”
“那你是不是预备着将来对另一个女人也这样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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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去了哪里?(19)
“不,你不能胡说,不能胡思乱想!叶儿,我爱你,我爱的是你。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为了咱们的孩子。”
听到“孩子”两字,愤恨之情重又涌满叶子心头,她冷笑了一声:“哼,孩子?你还有什么脸说孩子?孩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不会让他(她)有你这样的爹,你不是叫你妈来说,要把孩子做掉吗?你们家的人太恶了,我真是为孩子有这样的血缘感到耻辱。”
李伟猛地松开了叶子,扑向石墙,把头重重地撞在石墙上,撞了一下又一下。
叶子被这情形惊骇住了,她从后面拦腰抱住李伟,大哭起来:“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李伟。”
树,请了知了来歌唱(1)
138
树,请了知了来歌唱
草叶,请了小虫来歌唱
花儿,请了蜜蜂来歌唱
在一个阳光明丽的夏日清晨
你向我走来
那时,我看见
风吹开梨花,满树满坡
雪落满了我的世界
飘飘洒洒
无声无息
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