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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二房的老四夏祖考上上海交大工学院,念了一学期就因肺病休学在家。祖爱看书,白天含英、承楹上班,就让祖上他们的小楼看书。当时二房五个孩子,有四个肺病躺在床上。含英、承楹不怕被传染,尤其是自小胆大的含英,常常去探视这几个养病的兄妹。喜欢帮助人、有人情味是林家人的特性。“六叔、六婶对我特别好,六婶常从图书馆带书回来给我看。我的英文后来好,走上教英文的路子与他们有很大的关系。那时六叔也常会拿他自己发表过的稿子给我看。他把发表过的稿子贴了好几本,内容很丰富,我还记得其中有一本叫《敝帚集》。”七十四岁的祖回忆道。后来祖病愈,重新考入中央大学外文系。
沦陷时期,祖在上海,夏承楹写信给他,托他买英文版的《读者文摘》,想看看中国之外的人怎么看世界。夏承楹不买日本人制造的收音机,因为这种收音机只能收听日本电台节目,他不想只听日本人报的新闻,他想听听美国人怎么说,他的收音机可以听到外头的英文短波,这样就知道战争打得怎么样了。有一天,突然有人来检查,含英很机警,马上跑上小楼“哗”一下子把天线拉断,塞在桌子底下,才没被查出来。
1。台湾的半个文坛
“海音在家吗?”有人在敲我们的玻璃窗问。
“在家,在家,请快进来坐。”母亲掷笔而起,欣然应道。
“是琦君阿姨来了!”我们跑到院子里迎接。这只小手接过她自制的红豆糕,那只小手送上一双绣花拖鞋,我们都受了母亲的感染,最喜欢家里有客人。琦君阿姨刚脱下鞋,我们的小脚就迫不及待套进她那双用白粉加水抹白的缕空花半高跟鞋里了,姐妹俩轮流穿着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摇摇扭扭地走,一直到母亲喊:“进来吃红豆糕喽!”
我们一人拿一把小板凳端坐在琦君阿姨面前,听她说话。她身上那件自己绣的珠珠毛衣真漂亮,上头总有上千个小珠珠吧,我想。她满肚子的故事、笑话和典故,真好听,我入神地望着她那两颗各缺了一个小口的门牙听着,突然我问:“潘阿姨,你的牙齿怎么掉了一块?”“不是掉了,是我从小一边听大人说故事,一边磕瓜子,磕出来的。”说着,她熟练地把瓜子送进嘴里,对准了那个缺口就一咬,“咔嚓”一声,瓜子裂开了。一会儿工夫,桌上就是一堆漂亮的壳了,一颗也没吃歪过。
正值青少年的祖焯走进来,看见一群女人在客厅吃瓜子聊天,他一本正经地说:“男人不能吃瓜子,男人一吃瓜子就成了女人了。”
琦君说话又多又快,旁人插不上嘴,父亲曾说世间有三件“不断”事务:一“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二“抽刀断水水更流”,三是琦君的谈话。琦君阿姨真会说故事,我们常常听着听着眼里盛满了泪水。她不但会说故事,还会学人说话:四川腔、上海话、山东话、湖北腔……还有模仿紧张大师张秀亚阿姨、“糊涂老乡长”沉樱阿姨……母亲也以纯正的北京腔模仿各种方言的荒谬。她们观察力真强,记忆力真好,说起话来就像画家画画一样,总是把那最精彩的一部分框出来。
父亲在纸门里三个日式榻榻米的三叠室写他的《玻璃垫上》,信差老詹在门口等着收稿。写完稿,父亲轻松地拉开纸门,看见一屋子的女作家,说:“我有好茶,我给你们泡茶去!”父亲不会吃瓜子,不会敬烟,不会敬酒,但会敬茶。他泡的好茶就像他那个人,溶入了多少代中国家庭的书香,是要慢慢体会的。
如果说母亲是太阳,父亲就是月亮,他们的光日夜照射着这个家,这家里的孩子是有福的孩子。
有人说,半世纪以来,何凡、林海音的家就是台湾的半个文坛。写作的人到了夏府,如沐春风;不写作的人,好似穿越一道光,从此变成文人,甚至也进入了文坛。
余光中在香港中大执教的那些年,每次回台北,都会受邀到林海音家与文友聚会,他有一种“好像到了夏府,才像回到台湾,向文坛报了到”的感觉。女作家潘人木退休后,经常到美国探儿女,每回回到台北都特别高兴,因为“台北有一间屋子,里面的灯光特别温暖,而灯光下又有两位特别可爱的人——海音和何凡”。林海音像块磁石,“吸”来四面八方的友谊。
夏家在台湾最早的客厅是在台北城南重庆南路三段。他们在那幢日式榻榻米的房子住了二十五年,那个六叠大的客厅孕育了四个子女快乐的童年和青少年。林海音早年写作、主编《联副》十年、主编《纯文学月刊》都在这个时期。
之后,夏家搬了两次家,一次是因为原来的平房改建公寓;另一次是改建后搬进去,这两次居住的时间都不长。等到纯文学出版社基业稳了,赚了钱,一九七六年,何凡、林海音带着最小的祖葳,搬进台北东区一栋公寓的六楼,这也是他们住的第二久的地方。直到九十年代初,何凡自《国语日报》发行人的职位功成身退,此时四个子女全在国外了,他们觉得需要一个安全清幽的环境,才搬到东区国父纪念馆附近的一幢大楼,直到现在。
不论是住在哪里,也不论在哪一段时期,夏家温暖的客厅永远是敞开给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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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仲夏夜之梦
有一段时期,大概是三十年前吧,台北市有了一座荣星花园,满园法国式的花坛、凉亭,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爱花的母亲喜欢上荣星花园看花、照相,我们在那个花园留下不少美丽的照片,那年母亲五十,我们也正值青春年华。
有一天,母亲突然说:“咱们这次请客为什么不移到荣星花园呢?地方宽敞,也凉快些。”于是,她开始构想要安排成怎样一个聚会。被约请的人都事先收到她寄的邀请卡片和细心画好的地图,知道从哪个门进去,上哪个凉亭会合。当天母亲像在家里请客一样,一大早就上菜场买菜,不过这次菜码不同,要方便携带的。回到家,她兴致勃勃地卤上一大锅牛肉、蛋、豆腐干、牛肚、胗肝、鸡翅膀、海带,然后一一切好,整齐地摆在盒子里;再拌好一盒盒粉皮黄瓜、酸辣白菜,炒酸菜、豆酱什么的,加上早上才在南门市场买的新鲜馒头和小烧饼。有时,我们还会订“东来顺”的芝麻烧饼带去。这还不够,她连水果、甜点、饮料,甚至蚊香都准备齐全了。
那个年代还没流行用了就扔的免洗餐具,我们帮着母亲把筷子、盘子都用她自己车缝的一块块餐巾包好,以免破了。万事俱备,一家人就带着大包小包上车,往荣星花园去。从我们家到城的另一头的荣星花园实在不近,到了花园下车,我们还得手提着食物东拐西弯地往里走上一段路。我也不知道我们一家人哪来的那么大兴头,“不辞辛苦地”长途跋涉。我想,我们都是被母亲那种热情有劲的性格给感染了吧!
那时台湾还没开放观光,大部分的人都没出过岛,也没见过外国的花园是什么样。那个宣传有欧洲风味的荣星花园,也就格外地稀奇迷人。那时进园要门票,价钱不算便宜,当然里面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
我们到了大凉亭,母亲说:“来,趁着客人还没到,咱们先把吃的东西都摆好。”于是,一盒盒、一盘盘美味的食物都上了桌,还有杯子、盘筷刀叉、餐纸也整齐地排在一边,就像要举行一个花园盛筵一样。母亲、父亲不论做什么事都认真当一回事,我从来没听他们说过“马马虎虎”、“随便弄弄”这样的话。“敬业乐群”是父母亲最好的写照。
客人一个个陆续到了,有的已先在园里逛了一圈才过来。每个人都说:“林先生、夏先生,这样的安排还真诗情画意呢!”大家无拘无束地聊着、吃着,不时听到母亲用清脆的声音说:“这卤牛肉可以夹在馒头里吃,加上我炒的酸菜。”或是“还剩最后一点酸辣白菜,谁把它给销了?”
那时的台北是一个纯洁安全的城市,天渐渐暗了,凉风袭来,吹走了午后的暑气,对对情侣带着微笑走过,不知什么时候一轮明月已高高挂在天上了。如果问台北的月亮哪里最明最亮?在三十年前的荣星花园里。花前月下,痖弦颂诗、林怀民起舞,那时台北的天空非常文艺。那几年夏天,我们常常就这样大包小包地提着上荣星花园请客去。
那个风貌的台北、那座缤纷的花园、那些年轻的岁月,都已一去不回,但“林先生的仲夏夜之梦”,却长存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3。林派聚会
有一年,林海音为了让几位美国朋友了解中国饮食,她把台北南门市场的做春卷师傅请到家来示范做春卷皮。那天下午市场收了摊后,这位老师傅就带着全套行头到夏府,在院子里表演起来,而林海音早已炒好一大盆包春卷的馅。只见春卷师傅手上一大把软软的大面团,轻轻地往烧得热热的铁铛上一贴,一张薄薄的春卷皮就烤好了。林海音兴致勃勃地教大家包春卷,包好了春卷就下锅炸,美国朋友乐了,原来中国餐馆里的春卷是这么做成的。
林海音每次邀人吃饭,总是花些心思去构想,让大家尽兴,她自己也尽兴。她交友满天下,却不是认识就算了的泛泛之交,她会一直维持着,有一定深厚的经营,聚会看似热闹,但却有某种超越热闹之外的深度。
作家隐地写过一篇《到林先生家作客》,其中一段写着:
林先生为人热情侠义,乐于助人,喜爱朋友,若有文友从国外回来,她总会为这些远道回台的老友邀一些作家朋友聚聚,而相聚的朋友,总是由主客点名,主客想见谁,只要把名单开出来,林先生总有办法将主客想见的朋友一一约到。约会的场地不像现在一般人请客都订在餐厅,林先生请客一向都在她家里。而被邀的朋友,因为知道林先生好客,常会主动请求再带一两位朋友。结果,常常原先只准备请七八位朋友的,最后竟扩增至十几位。
那个年代,尚未爆发乡土文学之争,作家与作家之间,识与不识,都亲得不得了,老作家和年轻作家,男作家和女作家,本省作家和外省作家……全部都像一家人,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就算不爱说话的,只要到了林先生家作客,也会变得话多起来,有时大家还抢着说话,笑声穿插其间,加上主人林先生一口标准悦耳的京片子,个个成为快乐的客人,不到晚上十二点钟,总是舍不得离开这样笑意暖意满屋的夏林府。
到林海音家作客,谈得快乐,吃得快乐,她还会为朋友拍照纪念,三人一组、四人一组,最后在笑声中圆满地留下全体合影。三四天后,客人就会收到照片,林海音还在照片后注明时间、地点,让人永远怀念,奇怪的是大家脸上的皱纹都不见了,所以大家封她一个“无皱纹摄影家”的外号。
自从前几年林海音病倒以后,像这样“整套”的“林派聚会”就在文坛消失,那文学的风华只有在许多人的回忆中了。正如隐地说的:“我偶尔经过重庆南路的巷弄,特别是在夜里,常觉得那日式小屋还在,林先生正在请客,高朋满座,一屋子的笑声还在那儿传开着。”
一九七O年一个春天的晚上,在夏府那个日式小屋客厅有一次夜谈。那天是为了欢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夏志清教授和王洞新婚返台。夏志清当天神采飞扬,妙语如珠,而林海音特别烧了一桌好菜,加上大瓶绍兴酒,使餐叙热烈欢洽。林海音一如往常,照了许多照片,照片洗出来后,发现说话快、思想敏捷、一刻不停,老是“坐立不安”像是“放快了速度的电影”的夏志清先生,在大部分的照片中都模糊不清。夏志清教授的好动,有图为证。
那天夜谈结束前由诗人痖弦朗诵了当时远在美国丹佛城的余光中的一首诗《情人的血特别红》,大家在充满磁性的“情人的血特别红,可以染冰岛成玫瑰……情人的眼因过度仰望而变蓝……情人的心骄傲而可怜,能举起教堂的塔光,但不容一寸怀疑……”声中满载而归。
当天,夜深客人逐渐散去后,当时主编《幼狮文艺》的痖弦就在那个客厅访问了夏志清谈散文,深入精辟。(我也写了一篇记录当天聚会的录音《台北一夕谈》,发表在《纯文学月刊》。)那天夏志清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见解,他说,我们最早讲女人的衣服“漂亮”,后来形容女人的脸也用“漂亮”,现在连风景也用“漂亮”起来了。他认为“风景漂亮”的说法是不通的,这是一种词汇的堕落。
多年来,在林海音家的客厅里有太多太多的“台北一夕谈”,如果记录下来,会是一本有价值的“文人对话录”。
4。来客留言簿
林海音请客除了有朋自远方来外,有时也因某些主题而邀请的。像有一次为了出版喜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