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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国营单位做外贸的业务人员是国家干部,黄鑫龙连城市户口都没有,身份是农民,当然没有资格做外贸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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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市公司》二(3)
在反复经历挫折被别人拒之门外之后,黄鑫龙终于有些理解自己的远房舅舅了。
是啊,黄鑫龙想,自己作为曾经是五好战士的退伍军人,想进入外贸系统都没门,远房舅舅三癞子是劳教释放人员,哪里有资格做正经的进出口生意呢。所以,黄鑫龙理解三癞子从事走私勾当多少也是无奈。
但理解归理解,黄鑫龙自己做人的底线不会轻易改变。他想到过回到远房舅舅三癞子那里,甚至已经开始往那里走了,但走到半路,还是停止了脚步,掉头,往回走。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黄鑫龙也想到过回施工队。在施工队,虽然不会有出息,虽然听着基建工程兵喊自己“老百姓”不舒服,但至少吃住不用发愁。不像现在,身上的钱只出不进,每过一天就少一点,心中的底气就随之弱下去一截,搞得越来越没有底了,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不切合实际了,想着不如先回施工队,边干边等待机会。机会有时候是等出来的,而不一定全部都是碰出来的。但是,黄鑫龙是要脸的人,当初离开施工队的时候,肖仲明就劝过他要慎重,并且还表示要把炊事员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做,他不听,硬要走,现在再想回去,包工头是不是肯收留且不说,单就是这个脸,黄鑫龙就丢不起。所以,虽然想回施工队,但黄鑫龙最终并没有真回施工队。
身上的钱很快就见底了。在最后一刻,黄鑫龙不得不再次想到了去偷度。可一想到偷度,眼前立刻就浮现一男一女手拉手漂浮在海面上的情景,不寒而栗,大热天里打了一个哆嗦。
黄鑫龙开始自己给自己打气。想着偷度的最大风险就是死,但如果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窝窝囊囊地一辈子,活了也没有多大意义,不如一死了之。再说,黄鑫龙想,死了的毕竟是少数,自己是侦察兵,身体素质和灵活性比一般人强,加上在深圳生活大半年了,情况熟悉,知道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哪里管得紧哪里管得松,只要准备充分,应该不属于那少数的几个,偷度成功的可能性高于一般。
这么想着,黄鑫龙就真的又想去偷度了。
可是,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巧,那天黄鑫龙刚刚给自己打足了气,就正好看见一车从香港押回来的偷度犯。一问,才知道香港那边政策变了,不欢迎这边的人往那边偷度了。不但不欢迎,而且还要抓起来当成犯人被遣送回来。
那一刻,黄鑫龙开始信命,他相信这一切都是命,是天意,是命和天意不让他偷度。第一次想偷度看见两具漂浮的尸体,第二次想偷度正好看见往这边遣送偷度犯,这一切不都是命和天意吗?
确实是天意。
《上市公司》二(4)
那天正当黄鑫龙几乎绝望之际,突然发现一家公司门口挂着“供销进出口营业部”的牌子。黄鑫龙看了发呆。“供销进出口营业部”是什么意思呢?营业部好理解,可“供销进出口”就不好理解了。黄鑫龙虽然没有学历,但也初中毕业并且上了一年的高中,知道“供销”和“进出口”是两个意思,前者是对内的,后者是对外的,不相干,怎么能连在一起呢?特别是黄鑫龙来深圳之前就在家乡供销社当过售货员,知道供销社主要是为农业生产服务的,出售农具化肥和农药,收购农产品,不搞进出口呀。既然是“供销”,怎么又是“进出口”呢?难道是深圳的供销社和老家的供销社不一样?也能做进出口业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也算是“基本专业对口”了,因为毕竟,自己曾经在供销社干过,说不定凭着这一条还能让人家收留自己。黄鑫龙觉得奇怪,自己在罗湖口岸附近晃了这么多天,差不多每家公司都去碰多运气,怎么惟独没有发现这个带“供销”两个字的营业部呢?因此,给他的感觉这个“供销进出口营业部”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想,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
不管是不是天意,黄鑫龙决定进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了。
黄鑫龙决定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意识到机会难得。对于这个可能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不能轻易浪费。
黄鑫龙厚着脸皮回到远房舅舅三癞子那里借了一些钱。这些天他宁可饿肚子都没有向三癞子借钱,但这一次他借了。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再不成功,就顾不得什么底线不底线了,回头给远房舅舅三癞子打工,用工资偿还欠他的钱。
三癞子还算义气,给黄鑫龙钱的时候,很随便,丝毫没有施舍的样子,还说将来有就还,没有就算了。
黄鑫龙说不,我一定要还。
三癞子笑笑,说行,有志气。
黄鑫龙就用这钱理发洗澡换新衣裳,再把一双穿得变形的旧皮鞋擦净上油打光,末了,又回施工队向肖仲明借手表。
肖仲明有一块走私手表,黄鑫龙离开施工队的时候,肖仲明曾经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来,说送给黄鑫龙,做个纪念,黄鑫龙没有要,说君子不夺朋友所爱,可是今天,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成败仅在此一举,主动跑回去向肖仲明借手表。肖仲明二话没说,立刻摘下,说戴着这东西做饭反而不方便,早想仍掉,又舍不得,你拿去正好,不用还了。
黄鑫龙没说话,把肖仲明摘下来的手表接过来,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伸右手和肖仲明使劲握了握,走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的光阴,黄鑫龙昂首挺胸,胸有成竹,步伐稳健走进这家“供销进出口营业部”。进来就说找经理。
《上市公司》二(5)
这也是黄鑫龙考虑好的。通过这些天在罗湖商业城一带找工作,他发现一个规律,就是像找工作这样的事情,一般的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决定权,要找就必须找一把手,而公司或营业部的一把手都叫经理。所以,那天黄鑫龙进门就说要找经理。接待的人一看这来头,以为是笔大业务,不敢怠慢,马上客气地把黄鑫龙带到里面一个小房间,去见经理。经理见到黄鑫龙,微笑点头,准备接洽业务。黄鑫龙当然没有跟他接洽业务,他手上也根本没有什么业务,但是,他也没有说要找工作,而是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经理。那时候中国人还没有身份证,出门要带介绍信,但黄鑫龙没有介绍信,为了证明自己身份,只能带工作证。黄鑫龙的工作证是家乡供销社的工作证,这种工作证在家乡的时候还能显示身份,到深圳就不管用了,这些天为了在外贸单位找一个工作,黄鑫龙记已经不清楚是多少次掏出这个红塑料皮的工作证了,但没有一次管用,这回再次掏出来,既是习惯,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意思,可没想到,竟然发挥了作用。原来,这家“供销进出口营业部”果然是深圳供销社下属的进出口部,叫营业部而不叫公司,是因为那时候成立公司不像现在这么容易,特别是正宗的国营单位,下面要独立成立一个公司,涉及到诸如体制改革这样的大问题,不是想成立就能成立的,所以,就只能叫营业部。至于深圳的供销社怎么能做进出口业务,当然也是改革的需要。深圳特区并不包含宝安县,而被叫做特区的地方原来又是属于宝安县管辖,这就好比原来是儿子,现在突然成了老子一样,必然会产生许多滑稽而奇怪的现象。比如供销社,原来特区内的地方也有供销社,是属于宝安县供销社管的,成立特区后,宝安县供销社仍然存在,却不能再管特区内的供销社了,那么,特区内的供销社怎么办?继续归宝安县管不可能,都“市”了,还能被县管吗?可如果再成立一个深圳市供销社,显然是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在当时,所谓的“市”其实就是指深圳特区,而特区内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长成的庄稼都要被砍掉,哪里还有农业,既然没有农业,成立一个为农业生产服务的供销社干什么?于是,就只好先搁置起来,允许原来供销社系统的这些人自谋生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想做进出口业务,就允许他们成立一个进出口营业部,并适当地批一些外汇指标给他们,这才有了黄鑫龙所看到的“供销进出口营业部”。
营业部经理见黄鑫龙不是谈业务的,多少有些失望,但既然也是供销社系统的,自然不好意思太冷淡,于是让座,让茶,并问黄鑫龙有什么可帮忙的。黄鑫龙没有说自己想找工作,而是套近乎,套大家都是供销系统的近乎。黄鑫龙来深圳之前,在供销系统内部就听到一些牢骚话,说改革开放以来,各行各业都发展,就是供销社系统像冷水洗*,越洗越缩,都快成缩头乌龟了。当时黄鑫龙听到这些牢骚的时候,就忍不住笑了一番,今天为了跟这个供销进出口营业部经理套近乎,没有别的话题,就只好把这个话题拿出来发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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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市公司》二(6)
果然,经理联想到他们他们目前的处境,与黄鑫龙产生了共鸣,并且在听了冷水洗*的比喻之后,也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亲切不少,经理再次问黄鑫龙有什么要帮忙的。黄鑫龙说,所以,我想出来找个事情做。
黄鑫龙说完,经理不笑了。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经理好象非常后悔。后悔与黄鑫龙一起哈哈大笑。都是供销社系统的人,又刚刚在一起说黄笑话了,现在怎么好一口拒绝黄鑫龙呢?
“调进来是不可能的,”经理严肃起来,说,“不瞒你老弟,政府恨不能让我们集体吃老鼠药呢,怎么可能再给我们进人指标。”
黄鑫龙相信经理没有说假话,将心比心,换上他当特区领导,这时候也不希望供销社的队伍再膨胀,这时候如果再进人,将来解散安置不是更加麻烦嘛。
“我不要求调进来,”黄鑫龙说,“先干着,当临时工也行。”
经理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临时工倒是有,是看仓库和干搬运的,就怕太委屈老弟了。”
“不怕,”黄鑫龙说,“我是当兵出身,别的本事没有,服从命令和不怕吃苦的本事还是有。我是您招进来的,将来一切听您指挥,绝对不给领导添任何麻烦。您要是觉得不合适,随时打发我走,我绝不说个不字。”
经理又想了想,又看了看黄鑫龙的工作证,再看看黄鑫龙,终于说:“那好。不过丑话讲在前面,第一,只是临时工,没有转正的可能,也绝对调不进来;第二,我们这里的几个临时工都是职工家属,女的,干不了重活,你进来之后,重体力活全靠你了。”
“没问题!”黄鑫龙说。说着,不知道是特别兴奋的缘故还是真把经理当部队首长的缘故,竟然“啪”一个立正,给经理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才把经理已经严肃起来的脸再次搞笑起来。
黄鑫龙能够进入深圳外贸单位算是奇迹,在外贸单位站稳脚跟更是奇迹。
黄鑫龙进入营业部后,证实经理并没有说假话,原来的几个临时工确实都是供销系统的职工家属,特别是那几个供销社干部家属,不仅不能干重活,而且连轻活也不愿意干。黄鑫龙这才明白,经理之所以能够开恩,除了他那个工作证和那段带颜色的笑话牢骚外,更主要的是这里确实需要一个能干重体力的人。所以,黄鑫龙来了之后,就尽量多干活,不仅干重体力的活,连轻体力的活也做。只有这样,他才能干得长。不仅如此,他还没事找事,在营业部和仓库之间搞起了小额运输。黄鑫龙没来之前,无论出货多少,客户都必须在营业部开单,到仓库提货,大宗货物还好说,反正要汽车运送,直接带了车子去仓库就行,可如果是少量的货,客户当场就能用手提了走,却偏偏要人家到仓库去提货,就非常麻烦了。黄鑫龙向经理建议,增加营业部里的样品储备量,如果客户只要一两件货品,就直接在营业部把样品提走就行了,不必要跑到仓库去。经理听了没说话,思考了半天,他承认黄鑫龙说得对。营业部在罗湖火车站商业城,而仓库在笋冈,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客户大多数是内地来的,对深圳不熟悉,到仓库提货确实有诸多的不便,为此,很多客户提过意见,甚至有些客户因为提货不方便开了单又要求退货的,与营业部之间没少闹矛盾。以前还好,竞争少,不怕生意没人做,虽然不方面,虽然客户有意见,但业务还是照样开展,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火车站附近开展同样业务的公司或营业部越来越多,再不改善服务,像这样在火车站开票到笋冈提货,客户就可能跑到别的单位去买,本营业部的生意就会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