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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被撂进仓库闲置起来。今天又把它搜寻出来,难道它又开始不断地吞噬队里的牲口了吗?魏天霖队长仰天长叹,闭上了眼睛,眼角里流下浑浊的老泪。他不敢想象队里没了大牲口全庄的生产生活该是个啥样子。任勿思做木工活儿十分灵巧,剔驴骨头就显得十分笨拙,一直鼓捣到半下午才弄好,接着由黄豆念着户主的名字,任勿思操刀四两半斤地分给了社员,剩下的驴头肝肺肠肚等杂碎,被柳叶儿、秦萍洗刷得干干净净,按到那口大锅里煮了起来。锅下的熊熊烈火直烧到半夜,才把这些东西烀得烂熟,全体队委、黄豆指派的小工各各饱餐一顿。馋狗鼻子尖,李作侠不知打哪儿听到了死驴的事儿,半夜三更跑了来也插了一嘴。就这样一头当年活蹦乱跳出力流汗的驴子,被全庄社员外加一名不速之客完全彻底地消灭了。
不知是一顿驴肉汤钩出了肚里的馋虫还是另有缘由,第二天一早那个当过几回国民党兵、大伙都叫他许老国的来到三叫花子的小屋门口,抖得门钌铞儿哗啦哗啦直响,接着又大声豪气地喊:“三哥,还搂着嫂子睡哩,太阳都晒煳腚啦!”三叫花子还真没起床。他用不着听魏天霖队长的号令,贫协主席属大队干部,由各生产队拨粮款养着他们。他一听是老国的声音便迷迷糊糊问:“这么早,啥事?”老国说:“急事儿!好事儿!”夏末秋初的衣服容易穿,三叫花子很快就开了门,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有啥好事来孝敬我!”老国说:“看看!看看!不信是不是?”三叫花子说:“你甭管我信不信,你先说给俺听听。俺又不是三生儿小孩好事孬事能听不出来?”老国刚要开口说事,见二月兰背着书包一闪身出了门,不由问:“二月兰上几年级了?”三叫花子说:“三年级。”老国又问:“学习咋样?”三叫花子说:“考试回回都在头三名里!”老国扭身看看快要消失在晨雾中的小小的背影,羡慕地说:“三哥,这就是你的指望呀!”大约想起了自己又说:“俺他妈日后指望啥?”
自打魏英俊殁后,老国就与叫他表老爷的魏英俊家里的半明半暗地睡,后来就干脆整床整铺地在一起过日子了。三叫花子嘲弄地说:“没有不下蛋的鸡!说不定哪一天她突然给你屙个胖儿子!”许老国说:“她跟魏英俊结婚一二十年都没解怀,男花女花没一个,跟了我就生了?我的###咋这么有能耐?”他们说到这里方小翠穿好衣服走过来搭腔了:“许兄弟,你别急。没听人家说嘛,四十八结个瓜,四十九还坐个妞儿哩。你媳妇离这岁数还差一大截!”许老国生气地说:“白搭,她就是天生的一个孤女人!”三叫花子说:“老国,你一大早跑到我家来说你那口子怎么怎么不生,我猜想你是想请我去帮忙,这事儿我知道了,等空闲了俺向小翠儿请个假一定去!你没别的事了吧?”许老国一听叭地朝自己脑门儿拍了一巴掌,笑着说:“看我,敲锣忘了卖膏药!说正事,说正事。”
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7)
原来昨天晚上吃驴杂碎之前,李作侠到许老国家里去了,说公社鞠主任在城里怎么当了司令,怎么领着一班子人进驻了县委县政府,怎么党政财文一把抓,又怎么一天三顿细米白面大鱼大肉。因此想邀许老国投奔他那儿去混事儿。许老国又想把三叫花子拉上。三叫花子说:“县委县政府里头都是识文抓字儿的人干的事,咱扁担横在面前都不认得是个‘一’字,能混啥事儿?咱没那个馍不吃那个果。”许老国说:“咱不冲混事儿,光冲那大鱼大肉,细米白面就值得走一遭。”方小翠听到这儿插嘴说:“咱不去吃那昧心食,有个好歹的还不值得哩!”许老国说:“嫂子你放心,俺老国是谁?走过南、闯过北、黄河岸上撒过尿的人!有好,咱就在那里混;有歹,咱就脚底板抹油,嗖着!跟着俺三哥吃不了亏!”
第二天上午李作侠、许老国、三叫花子就赶到了平原县城,鞠司令见了他们喜得合不拢嘴,问他们:“下边都知道咱‘炮联’得胜啦?”李作侠夸大其词地说:“都知道!连三生儿毛娃都知道平原县里有个鞠司令!”鞠贯一听了这话更是喜得跳高,说:“你们来了,就是看得起我鞠司令。打今儿起你们就是咱司令部的人了。具体干啥,咱们以后再商量。”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发现并没有大鱼大肉,只是每人一碗红烧豆角,可那雪花也似的发面卷子却是尽够的,仅这一条他们就十分满意,他们每人都吃了七八个。晚上是烀北瓜,大米稀饭,白面卷子依然尽噇。三叫花子的老毛病依然没改,喝过稀饭的碗被他舔得干干净净,只是怕别人看见在技术上作了改进;从蹲着(饭堂里没有多少板凳;就餐者都是蹲在地上吃饭)到站起的一瞬间,那只大海碗就被他扁平且长的舌头打扫完毕了,其质量并不比他要饭时期差。
只有一样他们很不习惯,一天三顿饭前都要排起队来;掏出司令部发的那个塑料皮红本本诵读一至两条语录。李作侠识一些字勉强能够跟着滥竽充数,蒙混过去。许老国和三叫花子都不识字就为难了。好在人多,只要捧着那个红本本滥竽充数也很容易。尽管如此,每完成一次这种庄严的仪式他们都会长舒一口气,心中并充溢着轻松感胜利感。
第三天他们被任命了职务。鞠司令从李作侠那里了解到许老国当过几回国民党士兵的历史,他感到这个人才十分宝贵,跟他造反的都是些学生娃儿,见过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人根本没有。于是他任命许老国为作战部部长。当然,鞠司令在任命许老国之前也动了一番心思。这个许老国毕竟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用他不能不考虑政治后果。他把许老国找到自己办公室单独谈了一次话。”老国,你在进国民党军队之前对他们的反动本质了解不了解?“许老国听不懂“本质”二字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看着鞠司令。鞠司令又问了几个问题,许老国还是答不上来。鞠司令急了,说:“你没看过电影吗?那里边国民党军队中有咱们的地下党员。”许老国说:“我不是地下党,到现在还是白皮一个。”鞠司令火了:“你他妈死脑子,从今儿起你就是打入国民党军队的地下党。”李作侠、三叫花子为许老国许部长的警卫员。他们三个对鞠司令的这种任命十分吃惊,特别是许老国受宠若惊,他这个国民党的逃兵做梦也没想到能当上作战部长,他感谢鞠司令对他的器重,同时又感到对不起李作侠,让他这位民兵营长为自己当警卫员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李作侠稍微有点委屈感,但一听说许老国是地下党,比自己早革命几年,也就服气了。只有三叫花子安之若素心平气和。不过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在司令部领导核心会议之后,许老国便想通了鞠司令如此器重他的用意。鞠司令在《目前形势和今后任务》的发言中,详细介绍了反对他们的另一派的情况。那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开始不久,造反派就出现了分山头的情况。各种名目的战斗队、造反队,犹如抗战初期多如牛毛的游击队一样。后来,渐渐地发展为两个大派。鞠司令这一派叫“炮联”也叫“好派”,因为他们的口号是:向走资派夺权、一切权力归造反派就是好。另一派的口号前边的一些字与好派一样,只是最后“就是好”三个字改成了“好个屁”,因此这一派就叫做“屁派”。
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8)
鞠司令说从可靠情报得知屁派取得了县武装部的支持,前几天发生的抢枪事件是他们之间做的一桩明抢暗送的交易。我们在农业机械修配厂制造武器的工作要抓紧进行,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好派和屁派之间要有一场武装冲突。我们要保卫革命成果,他们要下山摘桃子,这场冲突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鞠司令号召大家要做好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献身的思想准备。许老国听了鞠司令的发言,心里说:“好呀你小子!让老子当作战部长,原来是想叫老子当炮灰呀!不是咱许老国吹牛皮,这方面你还嫩了点。国民党里头不能说没一个能人吧?他们拿十二块银元买了俺四回,都是要俺给他们当炮灰,可俺一次也没给他们当!不但没给他们当成炮灰,老子连一丁点彩都没挂!会后他把李作侠、三叫花子叫出来,装作逛大街的样子向他们透露了目前形势和今后任务,李作侠和三叫花子吓得筛起糠来,哆哆嗦嗦地说:“老国兄弟,咱现在就跑吧,到时候甭把咱这百十斤撂在这儿喽!”许老国胸有成竹地说:“不要慌,看样子仗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看在顿顿白面馒头的份儿上,咱们还得在这儿待下去。”
可是第三天的夜里,三叫花子就已经奔驰在回家的路上了。他走得非常之快简直就像一阵旋风。这是他要饭半生练下的腿脚功夫。冬天的花子快似马。一为缩短走在凛冽朔风中的时间,二为多赶几个门,从一个村庄赶往另一个村庄跑得比马还快。三叫花子深夜回家并不是为了逃避许老国说的武斗,而是为了把这几天偷偷积攒下的馒头送回家去,让他的小翠儿和二月兰也过一回年。半夜时分他喊开了自家的门。小翠儿是光着屁股为男人开门的,她见三叫花子进来第一句话就问:“城里没事吧?”三叫花子故作大大咧咧地说:“没——事!”他不想让小翠儿为自己担心。
小翠儿点上油灯边穿衣服边说:“你黑更半夜回来,吓死我了!”三叫花子找来一只馍筐儿,就打怀里往外掏馒头,一口气掏出近二十个。吃饭的时候他每看到馒头就想起正在家吃糠咽菜的小翠儿和二月兰,便不由自主地多拿一两个偷偷积存起来,计划着夜里送回家。小翠儿泪汪汪地说:“这不是你打自己肚里给俺娘儿俩省下的吧?”三叫花子说:“不是!城里的馒头尽噇——我还得赶紧回去!”小翠儿十分感动地扑到三叫花子怀里说:“你在外头还想着俺跟孩子!俺也想你。”二月兰醒了,立即光着小屁股扑过来叫“大”。小翠儿赶紧说:“兰兰,你大给你打城里送来了白面馍馍,快点吃吧!”二月兰一看床头桌上真有半馍筐白馍拿起一个便啃。油灯昏暗,两个人亲热在一起,也不敢大动怕被兰兰看出什么来。三叫花子悄悄问:“还有老黄河沿上的味儿吗?”小翠儿低声说:“比那好。那会儿你是疯子,叫人品不出个好儿来。眼下这样好,能品咂出真味儿来。”直到兰兰第三个馒头下肚三叫花子才说:“我该走了!”兰兰赶忙叮嘱:“大,过几天你再给俺送白馍来!”三叫花子口里应着“好嘞”一头钻进黑夜之中。
就连三叫花子自己也记不清往家送了几趟白面馒头之后的一天晚上,许老国的警卫员李作侠忽然牙疼起来。牙疼是睡倒觉开始的。民谚曰:“牙疼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李作侠撞头打滚整整折腾了一夜,与他睡一间大通铺的许老国和三叫花子等人,让他的叫唤声聒得一夜没睡肃静。第二天李作侠没吃早饭,牙还是疼。三叫花子问他:“以前疼过没有?”李作侠说:“疼过!隔那么两个月就来这么一回。”三叫花子说:“我领你到县医院看一看,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医术高明得很——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活没活着。”他把他给二月兰治疗腹泻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瞒下了“转两个弯子”的细节)。李作侠愿意去县医院治牙疼,一是他现在是公费,医疗费能够报销;二是现在有吃有住地呆在县城机会难得,有病不治更待何时?
他们来到县医院中医科,让李作侠、三叫花子高兴的是,那位中医先生一如既往地活着,只是那雪白的胡须更长了,几乎垂到肚脐那儿,其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中医先生越老信誉越高,看中医的患者差不多坐满了两个排椅,大约有十二三个人。三叫花子进门就打招呼:“老先生,你老人家好呀!”老先生正给一个患者诊脉,听到招呼只微微点点头,一点儿也没有给他们先看病的意思,他们只好坐在排椅的尾巴上慢慢等候。三叫花子咬着李作侠的耳朵说:“人越老越怕死,等会儿他给你看病时,你夸他长寿,他一高兴就给你开好药——你怕啥?花多花少都是公家掏腰包!”李作侠捂着腮帮子说:“行!夸人的话俺肚里有的是,不用上街去买。”终于轮到李作侠看病了,他主动向老先生面前办公桌旁边的一把椅子走去,由于牙疼吃力地大声问:“老先生高寿呀?”老先生为他的高寿自豪,特别喜欢别人问他的年龄,他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拇指晃了晃又把五个指头全部伸开,李作侠故作惊讶地说:“哎呀,八十五了,真是老寿星!”老先生高兴了,脸上绽开笑容指指面前的椅子让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