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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家属？”
“嗯，是的。”顾停云应了一声，然后战战兢兢地询问道，“医生，手术……怎么样？”
“颧骨部分骨折，脸部有一处伤口，已经清创缝合。”医生答道，“没有生命危险了，过来这边登记住院。”
在场众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顾停云看了看一直搂着他的肩膀的喻宵，心想他说得一点没错，袁千秋命够硬，不会有问题的。
他拍了拍喻宵的手，然后跑去住院部替袁千秋登记入院。
袁千秋的同事们仍然挤在走廊里面，不约而同地望着正在向病房方向移动的医护队伍。
喻宵回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夜已经深了，警官们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我们两个看着阿袁就行了，不会有问题的。”
领头的一位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向大部队挥挥手：“那成，各位都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看阿袁也不迟。”
人散了之后，喻宵找到顾停云，跟他一起进了袁千秋的病房。
袁千秋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庞上泛着病态的苍白，嘴唇上的血色被钻心的疼痛洗劫一空。他看起来孱弱而安静，给人的感觉跟他平日里的气质相去甚远。
顾停云在他病床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也不敢伸手去碰他，就这样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眉头紧紧皱着，目光里满是心疼和担忧。
喻宵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恍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实在是说不出的和谐。
“阿宵，你回去吧，今晚我在这里陪着千秋。”顾停云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向喻宵说道，“等他醒过来我再回去。”
喻宵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么做，也就不去说“我跟你一起留下来”这样的话了。
“别太勉强自己。”喻宵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举步要走。
“对了，等一下。”顾停云突然在后面叫住他，“有些事情，等回家我再跟你说。”
喻宵应了一声，然后慢慢地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轻轻的脚步声。他扶着自己的额头，一阵心烦意乱。夜色果真是理性最大的敌人。
在一片寂静之中，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周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旦你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觉得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你的情敌。
他干笑一声，然后走进电梯间。
这个时候，温迟那边是阳光和暖的下午。他正坐在异国的课堂里，聚精会神地盯着投影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恋人刚刚才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顾停云打算等明天早上再给温迟和袁千秋的父母打电话。一边要坐飞机回来，另一边要乘火车过来，两边都要用上大段时间。
在他们到来之前，顾停云必须时时刻刻关注着袁千秋的身体状况。
得到袁千秋受了公伤之后的消息后，他的父母二话没说就要买票去N市。温迟听到“中弹”两个字的时候心脏都漏跳了一拍，颤着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挂了电话去订回国的飞机票了。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袁千秋终于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病房雪白的天花板。意识慢慢变得清醒后，他想要活动一下身体，却微微扯到了胸部的伤口，吃痛地“嘶”了一声。
感觉到他的动静，床边上趴着的人也小小地动弹了一下。
袁千秋侧过头，看见顾停云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揉了揉顾停云的头发。
顾停云睁开惺忪的睡眼，无精打采地看着袁千秋，然后扯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你还活着。”
袁千秋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我当然不会死。小伤而已。”
“你看，我遇上事儿的时候你每次都帮我，现在你被人爆头我却什么也没帮到你。”顾停云心里暗笑，面上却一脸沉痛，“我情何以堪哪。”
“谁TM被爆头了？”袁千秋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顾停云的头，“你别再造口业了我真是谢谢你啊姓顾的。”
顾停云直起身子，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躺尸了老半天你终于给我醒过来了，小迟听到你出事简直吓哭你知道吗。”
“姓温的木头会哭？”袁千秋望着天花板，声音虚弱，“反正我是不信，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他哭过。”
“你没看见不代表没发生啊。”顾停云睇了他一眼，“我觉得他肯定哭鼻子了。”
“净说些有的没的。”袁千秋不满地数落了顾停云一句，然后半眯起眼睛，佯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有没有说要回来？”
顾停云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课业忙得很，请不到假。”
“……噢。”袁千秋的声音中难掩失望之意。
顾停云看他眸光黯淡下去，不禁笑出了声：“我驴你的，你还真信。”
袁千秋眼中一下子又放出了光来：“啊？”
“半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说已经下了飞机，现在时间差不多，等他来了你们自己慢慢聊吧。”顾停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的苦大仇深，“你看你躺尸这段时间我被折腾的，我苦。不行我得回家补觉去了，再在这儿呆下去你准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早就觉得姓顾的你话真多，而且多半都是在瞎说八道。你快点走，回家也躺尸去吧。”袁千秋也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末了还补了两句，“我看我现在在这儿躺着多半是说错话的报应。看在我们相亲相爱好几年的份上，你就可怜可怜我，帮我把这罪业偿还了吧。”
“说人话。”
“……你回去跟阿宵把沈明昱的事情解释清楚。”
顾停云冷哼了一声：“还用你说？”
袁千秋似乎很满意顾停云的回答：“那还等什么？走走走，赶紧走。”
“你在那好好躺着，别又作死啊。”顾停云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然后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出了病房。
顾停云前脚出去，袁千秋的主治医生后脚就进来了。
看到秦溪桥穿这身白大褂威风凛凛地走进来，袁千秋立刻就弯起了眼睛，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嘿，小桥医生。”
秦溪桥走到他病房旁边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我真担心下一次我直接就得给你收尸了。”
“老朋友了，别讲这种话嘛我说。”袁千秋不知好歹地套了句近乎，笑得一脸无赖，“我身上每一处伤都是小桥医生给缝好的，你也算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秦溪桥抬了抬眉毛：“我还年轻。”
“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长辈。”袁千秋郑重其事道。
“别，你再来几次我铁定把命都搭进去。”秦溪桥想起袁千秋浑身是血被抬进来的样子还心有余悸，“起来，做个检查。”
“好嘞。”袁千秋笑得阳光灿烂。
第30章 柳暗花明（一）
顾停云回到家里，在玄关换完鞋要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差点栽下去，还好他立刻伸手扶住了墙，稳住了身形。
刚才在公交车上他就觉得心里一阵阵泛恶心，而且头疼。估计着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不适感，他也就没去多想，只想赶快回家好好睡一觉。
他走到客厅里，四肢沉重得不行，连动弹都不愿意动弹了。他想着反正一会儿就要吃晚饭，干脆就在沙发上躺一下吧。
喻宵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顾停云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很痛苦地闭着眼睛，脸还泛着红。
他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顾停云的额头，烫得很。
“停云？”他试着唤了一声。
“嗯……”顾停云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发烧了。”喻宵轻轻地拍了拍他，“起来，我送你去挂水。”
顾停云皱起了眉：“我刚从医院回来……”
“去晚了会烧坏脑子。”喻宵俯下身子，凑在他耳边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
“不想动啊。”
“不想动我帮你动。”
喻宵条件反射般地说出了他感冒时候顾停云跟他说的话，然后拎起顾停云的两条手臂，在自己的肩膀上搭好，作势要背他起来，没想到顾停云一点都不配合，一使劲就把手臂给抽了回去。
“明明还有力气。”喻宵哭笑不得地说着，然后站起身来，一手托住顾停云的腰，一手托住他的腿弯，就这么把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顾停云像是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一样，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错愕地看着喻宵：“你打算用这种姿势出门？”
“某些人不配合，我只好这样了。”喻宵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然后抱着顾停云走向门口，“勾好了，一会儿别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小瞧你了。”
顾停云忿忿地说了一句，最终还是妥协下来，两只手牢牢地勾住了喻宵的脖子。
刚刚从医院出来又立马被送回了医院，这件事情顾停云是绝对不会告诉袁千秋的。一方面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袁千秋因为笑得太夸张而撕裂伤口。
顾停云坐在注射室里打着点滴，喻宵在一旁随手翻着一本杂志。偌大的注射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相互间隔得远，也听不清楚其他人在说些什么。
顾停云自己无所事事，又看喻宵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决定说些话来打发时间。
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通，结果寻找话题的努力被宣告是徒劳。他想不出要跟喻宵说些什么，毕竟他跟喻宵还算是处在冷战期。
喻宵看他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唉声叹气，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顾停云心头一凛，想起来自己确实打定了主意要把关于沈明昱的事情告诉他，但话虽然是放出去了，他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那段往事是他心上结的一个痂，剥开来给人看怎么说也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以后再说？”喻宵看他眉毛纠结成一团，只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罢了罢了。”顾停云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就说，你就听着吧。”
喻宵点了点头。
“沈明昱是我读研时候的导师，比我大5岁。”顾停云抬头望着天花板，缓缓说道，“千秋也跟你讲了，我确实……喜欢过他。”
喻宵合上了杂志，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停云。后者的心情比他要复杂得多，心想这段黑历史一旦曝光，不知道他跟喻宵的关系将会走进一个怎样的境地了。
顾停云对文史的热情也算是难得，本科读的是汉语言文学，研究生又考了师大的历史学，接着就如同命运的必然一样，他碰上了沈明昱。
仅仅比顾停云大5岁就已经当上了讲师，沈明昱可以说是师大年轻一代教职工中的佼佼者了。他在学生中的名气很盛，除了他优秀的学术素养和工作能力之外，还有两点颇受学生们的关注。其中一点是他辛辣的教学风格，另一点是他的好皮相。
“明昱”二字，是取了明末一位名僧的法号。沈明昱这个人不仅名字文雅，人也长得相当文雅，甚至有不怕死的学生在背后偷偷叫他“系花”——历史系教职工一枝花。至于他本人是不是听说过这个美称，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停云一开始很不喜欢沈明昱，因为他嚣张、刻薄、爱为难学生。布置的课业任务重，要求高，最惨烈的是他一旦听到让他不满意的发言，也不管课堂上有多少人，对着被点名的学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沈明昱第一次单独对着顾停云说话，砸下来的就是一句“你的历史素养太差了”。
顾停云向来把对一个人的好恶掩藏得很好，但这样的事情多了，旁人也感觉到了他对沈明昱的不满。
顾停云对沈明昱这种法西斯式的教学方法的反抗方式是——逃课。
他逃了，然后毫无悬念地被抓了。沈明昱每节课上课前必定会点名，所以顾停云叫朱文渝帮他代点，但万万没想到，沈明昱还没开始点名就发现他没到。
顾停云回来之后，朱文渝一脸沉痛地告诉他，沈明昱让他去他办公室一趟，顺便编好逃课的借口。
顾停云认栽，只好一边杜撰没去上课的理由，一边垂头丧气地往沈明昱的办公室走。
办公室里只有沈明昱一个人，当时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在等他。顾停云刚叫了一声“沈老师”，对方就直接滔滔不绝地把他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剐得他体无完肤。
“我不希望在我的课堂上看不到你的脸。”沈明昱抬了抬手里的圆珠笔，两个镜片泛着诡异的白光，“出去。”
也没去多想沈明昱这句话里暧昧的含义，顾停云就圆润地滚了出去。
顾停云本以为自己跟沈明昱的相识不过是一段不愉快的读研经历，他们之间存在的也不过是不断恶化的师生关系。然而，他千方百计地拉远跟沈明昱的距离，后者却想方设法地增加跟他的交流。
沈明昱三天两头点名让顾停云去办公室协助处理档案，去图书室帮忙整理古籍，到后来连跟外校的学术交流都要捎带上他。朝夕相处下来，顾停云竟然对沈明昱这个人改观不少。
慢慢地，这些沈明昱抛给他的琐事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渐渐习惯了沈明昱刻毒的说话方式，习惯了跟他两个人在狭小幽暗的图书室里翻阅古籍，习惯了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