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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意识到钱士峥已经明白他为什么匆匆踏入洗手间,於是略微尴尬地回答了问题:「还没。」
「你别在洗手间待太久,要不然他们会起疑的。」钱士峥语气平常。
「嗯。」蒋悦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两分钟,确认自己的生理反应已经消退过后,才有点局促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钱士峥站在门外,以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你真是血气方刚。」钱士峥故作无奈地叹息,「还是快点交个男朋友吧。」
「别说了。」蒋悦有点不自在地道。
那天中午的聚餐实际上是相当成功的,从头到尾,沉惟都坐在他身边,两人聊着寒假时发生的事情,沉惟似乎去了日本一趟,学会了滑雪。尽管对方说的不过是一些旅途中的琐事或轶闻,蒋悦依旧听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后,午餐结束,众人付过帐单,一一道别,准备各自回家时,他还有点意犹未尽。
「明天见。」沉惟离开前对他笑了笑。
蒋悦朝对方挥了挥手,等到沉惟离去后,才带着一脸无法掩饰的笑意,与钱士峥一起走向车站。途中,钱士峥似乎忍无可忍,终於忍不住开口道:「别傻笑了。」
「我没有。」蒋悦反驳道,但脸上分明还残存着一丝笑容。
蒋悦回到家中时,差不多是下午两点钟。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并非假日,他的两位父亲却待在家中,他有点困惑,又想起父亲说过有话要跟他说,不免愈发茫然。他放下书包,在客厅里坐下,还来不及发问,就听到宣和露出为难的神情,开口道:「这件事有点突然,希望你不会不高兴。」
蒋悦一愣,「什么?」
宣和看了沉默的蒋宁昭一眼,放缓声音对蒋悦道:「你父亲要去欧洲分公司出差,时间大概是半年,我打算陪他去……但是你还要上学,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蒋悦隐约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
从小到大,即便他再怎么迟钝,也对自己的家庭与亲戚间的关系十分明白,蒋家的祖父母一向疼爱他,但他们早在几年前便先后逝世,虽说是寿终正寝,但那时蒋悦还是小学生,简直难过得无以复加,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适应这件事;而宣家那边的长辈一点也不喜欢他的父亲与他,彼此之间也甚少往来,因此父亲在这时提出这件事,打算将他托付给别人照顾,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就在蒋悦想到这一层时,宣和又问道:「你还记得霍叔叔吗?」
蒋悦想了想,终於记了起来,迟疑道:「是不是那个总是喜欢捏我脸的霍叔叔?」现在想起来,回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不过他的记忆中确实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宣和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你大概不知道……你小时候,霍叔叔跟你父亲曾经约定过一件事,希望你将来与他的儿子结婚。」
蒋悦呆住了。
「不过,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喜欢男性或女性,所以对方也不勉强。趁着这次我们出国的机会,霍先生提议让你去他儿子家里寄宿一阵子,要是无论如何都不喜欢对方的话,这个婚约就算是作废了。」宣和解释道。
蒋悦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对蒋宁昭道:「你居然擅自替我决定结婚的对象,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他居然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未婚夫?这到底是什么少女漫画的展开!
蒋宁昭面无表情,眉头紧皱,彷佛想要辩驳,但被宣和以责备的视线瞪了一眼之后,又隐隐有点心虚似地别开了目光。
宣和柔声道:「只是寄宿一学期,试着与对方培养感情罢了,半年后我们就回来了,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试着把对方当成房东好了。」
蒋悦想了想,仍然有些犹豫,「我不能去住别人家吗?比方说士峥家……」
「这一次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推不掉,对方也很有诚意,如果你最后还是不想结婚的话,没有人会强迫你。」宣和语气平和,「答应别人的承诺必须说到做到,即使是你父亲擅自做下的约定也一样,更何况对方只是要求先相处一段时间,并不是要你立刻与他交往结婚。要是半年后你还是不想答应,我们当然不会强迫你接受这个婚约。」
宣和的声调相当平静,然而蒋悦毕竟是被对方抚养长大的,听到这样的口气时就已经明白,这是个不容置疑的决定,除了乖乖答应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即使如此,他心中还是有些不甘愿,平白无故多出一名从未听说过的未婚夫,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此而感到兴高采烈。
虽然不得不答应寄宿在别人家这件事,但两位父亲对此明显是歉疚的,尤以宣和为甚,在那之后几天,父亲们对他愈发百依百顺,似乎想要以此弥补什么,蒋悦看到他们那副样子,不禁有点心软,原本的委屈与不甘也跟着消失无踪。
仔细想想,父亲说的其实有道理,不过是去旁人家寄宿半年罢了,又不是非得要有什么进一步的交往,再说尽管这是蒋宁昭做出的决定,但擅自决定婚约的对方明显受到了来自宣和的责难,光是看见蒋宁昭连着一周都面色冰冷独自睡在书房,就知道宣和也并非全无怨言了。
蒋悦明白,如果他告诉双亲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他们绝不会逼迫他去寄宿在所谓的未婚夫家中,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双亲肯定要去向那位霍叔叔赔罪道歉,因此这么做其实并不妥当,倒不如暂且忍耐半年,试着与对方相处,最后再以毫无感觉作为理由,名正言顺地拒绝婚事,这样或许是比较合宜的作法。
想通这件事后,蒋悦的心情忽然轻松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不过是寄宿罢了,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太过认真——至少在见到霍重锦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见到名义上的未婚夫的那一天,是在两位父亲出国的前几日。
因为要寄宿到对方家中,家里的女佣替他收十了简单的行李,包括十几套衣物与一些惯用的物品,还有他的枕头。两位父亲送他到霍家,途中蒋悦发现对方的住所其实离他就读的高中不远,倒是有些松了口气,他是个经常赖床的人,要是因为距离遥远而必须早早起床通勤上学的话,未免也太痛苦了。
跟在两位父亲走入霍家时,蒋悦不由得一怔。
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望向他们,起身走了过来,用一种不冷不热的口吻对宣和与蒋宁昭打招呼,接着客套地嘘寒问暖,这明显是应酬式的寒暄,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蒋悦忽然明白过来,对方或许跟他一样,是迫於长辈的压力而不得不答应让他寄宿,实际上这位霍先生对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
想通这点后,蒋悦的心情登时轻松起来,也有了打量对方的兴致。
霍先生的年纪显然比他大了不少,据他目测,两人至少相差八到十岁,而对方的身高也比他高出一截。不知道这位霍先生青春期是吃了什么才长得那么高,连具备平均身高的他都得稍稍抬头才能仰望对方的脸……蒋悦想到这里,不免有点嫉妒。
严格说起来,对方的五官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好看的,但是那张脸上的神色让人完全不会有想要亲近的欲望,如果将蒋悦评判男人的标准设定为座标轴的话,对方肯定会在不想成为朋友也不想成为恋人的那一区占有一席之地。并非他对这位霍先生印象不好,而是对方完全不是蒋悦会有兴趣的类型,从任何一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蒋悦坐在双亲身旁,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说话,宣和向来关心他的生活,这时将他的一些习惯告诉霍先生,比如说要记得叫他起床以免他上学迟到之类的事情,蒋悦听着这些话,多少有点窘迫,然而霍先生的神色却是无动於衷,大概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只是出於道义而平静地答应宣和会好好照顾蒋悦。
两人明明是同辈,但对方那种不带感情的说话方式与态度,怎么看都像是被迫当上了监护人而不得不照顾他似的。
从头到尾,蒋悦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对方,很快地,在结束交谈后,双亲起身告辞,蒋悦心中虽然有点不舍,但也明白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便笑着与两位父亲告别。等他目送着那对身影离开,大门被关上,原本松懈的心情又隐隐紧绷起来。
客厅内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气氛僵硬,想起对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蒋悦忽然感到有点尴尬。
「你……」他望向对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霍重锦。」男人答道,顺手递来一张名片,话语简洁而冷淡,「有什么事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没事不要来烦我,客套的寒暄或交谈也都不需要,希望你能懂得把握这之间的分寸,不要造成别人的困扰。」
这副模样跟刚才在长辈面前淡然寒暄的样子全然不同,语气堪称尖锐,甚至隐隐能听出一丝不耐烦,蒋悦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一片空白,愕然道:「什么……」
对方一边以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一边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就直说了吧,在我开始跟别人上床时,你还在幼稚园里玩积木,我对你这种小鬼没有任何兴趣。我们从各方面而言都不适合彼此,我无法将你当成结婚对象,想必你也是这样,既然如此,互不干涉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蒋悦涨红了脸,瞠目结舌,完全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二楼走廊左侧最后一间是客房,备份钥匙在桌上,接下来你自便吧。」霍重锦说完这些话,便毫无恋栈地起身离开客厅,居然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蒋悦呆呆望着对方的背影,直到听见门被关上的声响,才终於从茫然愕然与讶然之间回过神来。
这个人……还真是,真是……
他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长辈一离开就立刻翻脸,性格恶劣或冷漠都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更不要说对方打量他时,目光中那些露骨的嫌弃与轻蔑。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他表露出这种明确的反感,因此蒋悦一方面感到吃惊,另一方面却连反应都慢了一拍。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却立刻就被讨厌了。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即使是性格平和的蒋悦也不免开始感到火大。纵然他本来就不打算与对方发展成任何亲密关系,但对方这种明确的反感与厌恶,还有那种彷佛说着「不要踏入我周围五公尺内」的排斥态度,这些事情林林总总叠加起来,让他愈发感到不快。
这件婚事并非蒋悦决定的,对方却因此而迁怒於他,怎么想都无法接受,根本是莫名其妙。
蒋悦满怀着怒气在沙发上坐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想起自己还得将这些行李拿到客房整理一番,登时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阵莫名的倦怠感涌了上来,蒋悦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倒了下来,躺在沙发上,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益发浓厚,令他坐立不安。
……好想回家。
尽管这么想着,不过蒋悦很清楚,自己其实没有第二个选择。
二、
几天后,蒋悦来到机场,满怀着留恋,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准备出国的双亲。
不知道是出於什么理由,或许是想在长辈面前勉强尽到最低限度的照顾责任,霍重锦竟然亲自开车送他去机场。
当然,两人之间的气氛正如第一天认识时一样,僵滞沉默,如非必要,没有人开口说话。只不过在宣和与蒋宁昭面前,霍重锦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不冷不热的模样,蒋悦一度以为对方那天的恶劣态度可能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不以为然之后,他再次确认那是自己的错觉,霍重锦果然非常讨厌他。
送走了两位父亲之后,蒋悦跟在霍重锦身后,坐上了汽车。
一旦没有别人在的时候,霍重锦就会摆出这种完全忽视他存在的态度,蒋悦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但依旧忍着什么都没说。两人待在密闭空间之中,眼看对方完全没有要与他交谈的意思,蒋悦干脆拿出手机上网,算是打发回程的时间。
就在这时,手机萤幕上跳出一个讯息,是钱士峥传来的。
——听说你跟未婚夫同居了?
蒋悦一愣,正想问对方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又想起钱士峥的父亲跟他的父亲就在同一个地点工作,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有点尴尬,悄悄望了身旁的人一眼,驾驶座上的男人不为所动地望着前方,似乎正专注於驾驶,但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像是对车上的另一名乘客没有任何兴趣。
他按了几下萤幕,闷闷不乐地回应道:你想太多了,不是同居,只是寄宿。
与身负婚约的对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要说不是同居,实在很难让人信服。不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