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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
“去休息休息。”苏誉不着痕迹地打断他,“把自己好好恢复一下。你已经破损了,可你还不知道。布丁,人不能拖着破损的自己往前走,不及时修补的话,破损的地方只会越变越大。”
布丁抓着那份旅游宣传单,他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
看他这样子,苏誉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他把手搁在布丁的肩膀上,低声道:“总会遇到这种事。可是在我看来,布丁,这件事里更凄惨的是江浩宇,他甚至连挣扎的能力都丧失了,这种人已经没希望了。比起他,你实在强了很多。你该庆幸,往后日夜陪着这么个软骨头的人,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你。”
☆、第 16 章
布丁在日本度过的那段时间,非常悠闲。
他接受了苏誉的建议,不再沉溺于过去的哀伤,只专注东瀛美景。
初秋的京都天空湛蓝,云彩极少,猛一眼瞧上去,倒像是由很大一整块蓝水晶镶嵌而成似的。
布丁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热闹的盂兰盆节,他选的民宿恰恰在修学院离宫附近。那一趟,布丁去岚山观赏了河流上泛舟的迦陵频伽,又按照旅游指南,特意去了京都如意岳山麓,观看热闹的大文字烧。相传火祭目的是为送亡灵返回天府,日本远古有这样的风俗:夜里将火把抛上空中,以送别在空中游荡的鬼魂回阴府,后来演变成了在山上焚火。
除了如意岳大字外,还有金阁寺附近大北山的“左大字”、松崎山的“妙法”、西贺茂明见山的“船形”、上嵯峨山的“牌坊形”、这五座山相继焚起火来,在约摸四十分钟的焚火时间里,市内的霓虹灯广告灯都熄灭。
按照日本人的说法,这是夏天的最后一场热闹,布丁凝视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篝火,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就仿佛在他心中,那份和江浩宇的怨恨纠缠也像亡灵般,被这火焰给送入了虚空,从而得到彻底的解脱……
初秋的夜晚,民宿房间里涂抹着山林的暗绿,盈盈皓月深深照进来,铺席显出一片朦胧青色。
布丁趴在榻榻米上,他怎么都睡不着,窗外墙下,被房东放在古丹波瓷壶里的金钟儿,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隔壁不知是谁在弹奏三弦琴,很老的曲子,似乎名叫《黑发》。扶桑音乐里那种独特的哀感,像似有若无的流水,在看不见的黑暗空气里慢慢流动。
布丁没再去想江浩宇,却在琢磨,此刻,独眼杰克里是什么状况,京都已经是深夜了。可是在国内,夜场才刚刚开始,想必豆腐这段时间会很忙,小漆和小寇也一定前后脚的跟着,泉子那个强迫症多半会抱怨计划表被打乱,还有苏誉……
想到这个名字,布丁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他翻过身来,仰面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还记得那只手抚摸他头顶的温热感觉,还有在酒宴里,苏誉按在他肩膀上的那股力道……
无人的异国之夜,布丁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心,在悄悄起变化。
自己怎么竟会被一个江浩宇给弄成这样?他忽然想,明明还有一个人,比江浩宇重要百倍、千倍,而他竟然一直都没留意到!
多少个江浩宇,都比不过那个人啊!
他忽然一刻都不想再留在日本,他忽然很想立即回国。
布丁只在京都呆了十天,就买了回程机票。豆腐在独眼杰克的门口看见他,不由笑道:“哦,奇犽回来了。”
布丁笑骂他:“你的脑子才扎了针呢。经理呢?”
“在办公室呢。”
一口气上到三楼,走到办公室门口,布丁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苏誉的声音,布丁这才发觉,这声音是如此好听,让他的心砰砰跳。半个月没听到,他竟然有这么的想念。
推门进屋,布丁一愣,原来屋里不光苏誉在,顾海生也在。
见是他,苏誉有点惊讶,他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有外人在,布丁的脸微微发热,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京都太寂寞,我呆不住,还是回来的好。”
苏誉细细打量了布丁一番,他这才点了点头:“好多了。”然后他转头对顾海生说:“和江浩宇比起来,是不是天壤之别?”
一听这名字,布丁怔住了。
顾海生这才淡淡地说:“布丁,江浩宇退了婚。”
布丁吃了一惊!
“……就在上个礼拜,突然退的婚,他自己提出来的,态度很坚决,但怎么都不肯说原因。江兆年快被他逼疯了,女方也是一头雾水,现在局面闹得不可开交。”
布丁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讽刺,也没有庆幸,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顾海生停了停,才又道:“昨晚,江浩宇悄悄一个人来瀛海找我,他向我打听你的去向,我说,你去日本休年假,眼下在京都正玩得高兴,我劝他别去打搅你,免得扫了你的兴——布丁,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
苏誉坐在一旁,抽着烟,笑眯眯看着布丁:“如果你觉得海生替你挡得不好,布丁,你可以自己去找江浩宇,我想,他肯定日夜盼望着你的电话。”
“和我没关系了,经理。”布丁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江浩宇现在,就算把登记结婚的书记官带到我面前来,我也会客客气气把他送出去。”
苏誉大笑,他放下烟,给布丁鼓了几下掌,又斜睨着顾海生。
“我说什么来着?你身边那些纨绔子弟,还真配不上我的员工。”
直至从办公室退出来,布丁的耳畔,仍旧萦绕着苏誉的那句话:……你身边那些纨绔子弟,还真配不上我的员工。
他都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苏誉的“员工”。
布丁茫然望着走廊尽头的彩色窗户,他模模糊糊地想,难道自己又踏上了一条错误的轨道么?
但是时间长了,布丁就渐渐从模糊混乱的思绪里,整理出来了一个决定。
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上次对江浩宇那样,急急忙忙就逼着对方走他想要的道路。
他可以耐心的等待,他打算日夜守着这个人,他想用漫长的时间,把自己和苏誉紧紧连在一起,无论苏誉怎么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总磨不过时光这个东西。
而且,苏誉也并非真的不把他放在心上,就算自己只是他的一名员工,那也是一名不可被取代的员工。
这么想着,布丁终于定下心来,开始安安稳稳的工作和生活。
人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走自己的路,哪怕没向外宣传,周围的人也会很快看出不同来。
豆腐说,布丁变成熟了,“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明明比我小,怎么看着就像年长了十几岁?”
他这一说,布丁就嬉皮笑脸佯装要解开皮带:“谁说我比你小?来,咱们比比!”
豆腐又好气又好笑:“流氓!谁跟你比这个?”
“你看,不敢比了吧!”
“你身份证上明明是比我小!小七八个月!我年头你年尾!”
布丁点点头:“好,你大,你年头我年尾,你是老豆腐,冻一晚上可以下火锅。”
气得豆腐又扑过来揍他。
在酒童们的眼中,布丁确实起了变化,他变得成熟了:更容易相处,照顾客人更周道细心,处理纠纷更缜密更有大局观,做事情更肯下功夫……甚至包括他自己,更努力的吸收,更用功的淬炼,改变,像脱胎换骨。
他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独眼杰克发展得更好。
但是豆腐却困惑道,布丁这到底是在争什么?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劳动模范?难道布丁是等着年底苏誉给他做面锦旗?
“我也没说你不该为店里效力,但是布丁你这样,岂不像个苦行僧?再这么下去,你可以跟着顾先生拜师学艺了,就学怎么当圣人。”
☆、第 17 章
布丁并非一开始就认识顾海生这个人,甚至顾海生头一次来独眼杰克,还闹了一场荒唐剧。
那时候布丁刚进来才两三个月,那晚上他正从二楼下来,却看见一个黑衣男人站在楼梯口,神色有些踌躇。
布丁赶紧迎上去:“先生有什么事?”
那人看了布丁一眼:“苏誉在么?”
很少听见有人对苏誉直呼其名,布丁有点意外,他看看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五官分明,是那种传统式的朗眉星目的美男,只是眼角微微起了点皱,神情却是极为淡然的,手上居然还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店里找乐子的客人。
但布丁也不敢多问,只一路把客人带到了三楼经理办公室。
敲开门,布丁告诉苏誉,有客人找他。
等苏誉看清站在布丁身后的男人,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冰冷,那样子,像是看见了此生最最不想见的人。
黑大衣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小誉,你爸爸病了……”
“关我什么事!”苏誉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又不会看病!让他去找会看病的!”
旁边的布丁,听得瞠目结舌!
哪有像苏誉这样说话的?自己的爸爸病了,看都不去看一眼?
那黑衣男人也感觉到布丁的诧异,他犹豫了片刻,仍旧道:“打你电话你不肯接,我只能亲自来找你。小誉,你爸明天做手术,你好歹回去看看他……”
“我看他一眼,他就能起死回生、肿瘤消失?”苏誉冷笑道,“我要有这份能耐,早当神仙了!”
布丁在一边有些忍不住了,他小声说:“经理,你就回去看看……”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什么都不知道。换做如今,布丁是决不会插这个嘴。
果不其然,苏誉刀子一样的目光锋锐地扫过来:“我家的事,没外人说话的地方。”
说完,他转身进了办公室。
黑衣男人也跟着他进办公室,他还要劝:“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我叫老傅送你回去……”
“是他叫你来劝我的?”苏誉突然说。
黑衣男人看着他,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淡淡地说:“他没说。可我知道他很想你。你爸爸想见见你,小誉,难道就连这么一点请求,你都不肯答应?”
苏誉冷冷盯着他:“先不提我回去不回去的事,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扬了扬眉毛:“你这儿门口又没有看守,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苏誉却笑了:“独眼杰克是夜总会,进来的都是客人——顾总,难道你是来寻欢作乐的?”
那个被称为顾总的男人,神色仍旧淡然:“老冯在这儿,你在这儿,难道你们都是客人?”
“我们是工作人员。”苏誉笑笑看他,“如果你想来这儿打工,可以,现在就从瀛海辞职,我安排你去老冯那儿刷个锅、洗个碗什么的……你愿意陪客么?”
“小誉,我们在这儿打嘴仗浪费时间,不如你现在就回去……”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回去了?”苏誉冷冷道,“恰恰相反,我建议你立即离开这儿,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呆着的地方!”
“你这种人”这四个字充满讽刺,就连不明就里的布丁都听出来了。
那男人一点儿都没生气,他静静看着苏誉,点点头:“其实我早就该过来看你,你就是为这发火,对么?可我没法过来,你也知道,芊芊的葬礼刚结束……”
苏誉点点头:“嗯,你老婆刚死一个月,婚戒都还在手上呢,你不能跑到这种娱乐场所来,免得被人瞧见了说闲话,坏了你清白的名声——你现在就请吧!我这儿只招待弯的,像你这种直男,而且是有老婆的直男,应该对独眼杰克绕道走,免得脏了你的鞋!”
布丁在门口瞧着,他早就留意到男人左手上,那枚铂金的结婚戒指。
谁知接下来,这黑衣男人竟然抓住自己的婚戒,用力将它拔了下来。然后他快步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将婚戒往外一扔!
再转过头来,男人平静地望着苏誉:“现在,你满意了吧?”
布丁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他惊呆了!
哪有妻子死了才一个月,就这么绝情的扔掉婚戒的?!尸骨都未寒!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哪!
然而苏誉仍旧不为所动,他讽刺地笑了笑:“顾海生,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更绝情的人。”
“我绝不绝情这不是重点。”顾海生淡淡地说,“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苏誉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扬着脸,挑衅地看着他,“我凭什么听你的?是老头子自己把我赶出来的,现在你又叫我回去?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那么,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才肯回去见你爸?”
苏誉瞧着他,忽然,他微微一笑,却冲着在门外发愣的布丁说:“布丁,弄瓶酒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