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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曲折迂回,不眠不休,却又无处倾诉。
豆腐第一次真切地发现,原来面前这男人,并非他想象中那样平静自如,他平静的表面底下,藏着的是破碎不堪、几乎再也无力收拾的过往,就像碎裂的玻璃,哪怕不顾一切俯身去拾,也只能落得满手的鲜血……
豆腐的心,忽然微微颤动,像蝴蝶的触须。
回过神来,顾海生看看豆腐,他笑道:“我那个朋友说得确实有道理,人人心里都有痛苦,但并不是人人都会纾解。豆腐,我不清楚你有没有特别好的朋友,看上去你和布丁很要好。但是我想,最近咱们遇到的这件事,你是不能和布丁谈的。”
豆腐低着头,良久,他才轻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做了阻拦,多劝劝小漆,或者干脆抓着他问明白他那个男友到底是什么人……或许最后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现在,很后悔。我对他关心太少了。”
顾海生不作一声的听着,既不劝解,也不阻拦。
那个傍晚,就在那间教堂里,豆腐和顾海生说了很多事,都是有关小漆的,很多他从未和别人提起,因为全是些鸡毛蒜皮,和谁说,谁都不会乐意听。
然而,顾海生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只是全神贯注的倾听,像是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去了。
一直说到天都黑了,豆腐这才停下来,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我这是把顾先生您当成神父了。”
顾海生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暂时就当一次代理的神父,也未尝不可,上帝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一定不会怪罪咱们的。”
☆、第 71 章
从教堂回来的那个晚上,不知为何,豆腐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他和艾米他们去了城里的酒吧,又跟着他们去看了钢管舞表演,俊美的男舞者身形柔滑如蛇,一场舞跳下来,场内满是喝彩和尖叫声。艾米那些女观众甚至将钞票塞到舞者的短裤内。
然而那男舞者却走到豆腐面前,看着他说:“我可以吻你么?”
艾米和同去的女伴们,都用复杂又兴奋的目光盯着豆腐,还有的小声说:“阮先生!他喜欢你!”
豆腐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从跳舞时他时不时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然而他却只是微笑,用英文艰涩地说:“对不起。”
那舞者灰蓝的双眸闪过一丝失望,但旋即又笑道:“哦,你有一个心爱的人。可惜我来得太晚。”
豆腐微微一笑,并未分辩。
他没有什么心爱的人,只是下午,和顾海生从教堂回来之后,他的心就不那么焦躁空虚,而逐渐有了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回来之后,艾米的年轻下属们,七嘴八舌将这幕花絮说给没有去的那两个副总还有顾海生听,她们说,豆腐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做任何引人瞩目的举动,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可是在场那么多人,那个男舞者就偏偏走过去找他索吻。
有个副总就打趣说:“这就叫魅力。此所谓鹤立鸡群。”
他们都知道苏誉是大老板的儿子,所以连同他手下的酒童,他们也不敢得罪。
顾海生笑起来,他说:“难怪小誉把豆腐你当成宝贝,这次我要带你出来,他起初还不肯,看来他是怕我把你偷走了。”
顾海生本来只是开玩笑,但豆腐的脸却红了。
那晚回到房间,顾海生对豆腐说,明天是留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了,所以他想请豆腐明天陪着他去一个地方。
“得坐几个钟头的火车。要是你觉得累,那我一个人去也行。”
豆腐赶紧说:“不累不累,我喜欢坐火车。小时候我妈带我去看我姥姥,火车到站我还不肯下来呢。”
顾海生笑起来,他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惆怅:“是我胆子太小,一个人……好像不大敢回去,所以硬拉着豆腐你陪我一起。”
豆腐不由好奇,问:“您是想去哪儿?”
顾海生的眼神,有几分闪烁:“回我从前念书的地方,已经有很多年没回去了。”
哦,这么说,也是近乡情怯的一种,豆腐想,他说:“是念大学时的学校啊?”
顾海生笑道:“不是,是读博的大学。”
豆腐吓了一跳:“顾先生,您是博士呀!哎呀失敬失敬!”
顾海生一时失笑:“什么失敬?博士没念完就回来了,文凭一直也没拿到。”
“那也好歹读了两年博士呀!”豆腐震惊道,“我这样大学都没念过的,和您比起来,不是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脚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顾海生的神情,忽然片刻凝滞,但旋即他又笑道:“没那么夸张,念书这种事,自己觉得可以就行,又不是越多越好。”
豆腐遥遥想了一遭,又微微叹了口气:“我爸妈一直想让我多读点书,小墨这个名字,也是他们特意给我取的,就是希望我能多喝几瓶墨水——但我的肠胃不肯答应,天生就对墨水有排异反应。念书什么的在我就是个苦差事,拿起课本就想打瞌睡。布丁总说,你好歹念个自修的大专啊,我说,不是我不肯,是真的念不下来呀!经理说,豆腐,你要能把自修的文凭拿到,我给你加三倍薪水。我说,我豆腐人穷志不短!加三倍薪水算什么?就算加三十倍薪水,我说不拿,就不拿!”
顾海生被他说得一个劲儿笑,他说:“谁说人就非得读那么多书不可?就算你没念过大学,咱们两个谈得不是挺好的?”
顾海生这话本来并无深意,但豆腐听在耳朵里,忽然心就不受控的,像藏了条顽皮的小鱼儿,噗通噗通跳起来。
第二天,他们和众人打了招呼,去了车站,艾米很不放心,问顾海生是否真的不需要她陪着,顾海生笑着说不用。
“有豆腐跟着呢,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豆腐听了却很不好意思,他不会英文,一切都得让顾海生照拂,跟在一边也只是个累赘。
于是买票上车,车厢里人不多,环境十分舒适,顾海生告诉豆腐,这条线的风景也非常不错,好些人舍弃飞机,特意坐这辆列车观光。
顾海生说得没错,这一路,从漠漠的一望无际的平原,到深红色崎岖的山丘,再到高耸入云的碧绿杉树林,窗外景色不断变化,令人心旷神怡。
豆腐大为赞叹,他和顾海生说,再过几年,等他干不了酒童这一行了,再把钱都攒足了,就到国外来住,就选一个这样的风景好又不闭塞的地方。
“而且得有教堂。”豆腐说。
顾海生笑道:“可是,英文怎么办呢?”
豆腐想了想:“随身带着电子辞典呗。再不行,打电话给我们经理。”
顾海生笑了半天,他说照豆腐这样安排,那就得一辈子抓着苏誉不放了。
“我们经理不会烦我的。”豆腐很安然地笑道,“我是知道他的。”
顾海生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他看得出豆腐有多么信任苏誉,也深知苏誉和他手下的这几个酒童之间,有着多么深的情谊。
“父母还在么?”他问。
豆腐点点头:“都在,不过,我也有好几年没回去了。”
“是么?”
豆腐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看窗外,笑了笑。
“他们不高兴我干这一行,起初我还瞒着他们,只说在外头打工,我想,反正我一个劲儿寄钱回去就行了呗。后来没想到,是被一个老乡捅破了,爸妈这才知道我在干酒童。”
豆腐的父母大怒,逼着他回去,而且还绑上加绑的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姑娘就坐在家里等着他。
“我是被我大哥给骗回去的。”豆腐笑了笑,“到家,那闺女披红挂绿坐在堂屋里,手里拿着户口本,就等着跟我一块儿去领证——吓得我撒丫子就跑,刘翔都没我跑得快。”
顾海生笑得前仰后合!
“就为这,和家里翻了脸。我爸气得要吐血,说我给他丢脸……我说,你是我爹,我没资格批评你,但我也不会为了不让你吐血,就逼着自己吐血。既然你觉得这事儿里面,非得有一个吐血的,那你还是自己吐着玩儿吧,我不奉陪了。”
顾海生被他说得乐不可支,笑完了又问:“你妈和你那些兄弟没劝?”
“劝了。”豆腐说,“我两个哥哥,还有我弟弟,轮番往这边跑,一趟趟劝我回去,我二哥还说,他给我在他们那个机械厂找了个出纳的活儿,说,家里有体面的安乐窝等着,为什么我就是不肯回头呢?我说,什么叫不肯回头?我做错什么了?哪条法律说了男人不能喜欢男人的?再说了,我做的事情是国家允许的,怎么就不体面了?我积极工作主动纳税,喏!纳税光荣!国家还写条儿点名表扬我呢!国家表扬过你们么?就你们那点儿工资,国家都不稀罕表扬你们!”
顾海生再度笑得不知所以。
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那这就算撕破脸了?你再没回去了?”
豆腐笑了笑:“那时候还没有。我二哥那人,顾先生您不知道,特别的苦口婆心,叫他这么一趟趟苦口婆心的劝,结果呢,我就被他劝动了,那年我爸过五十大寿,我把心一横,就跟着他回去了,回去我就想,也不能空着手啊,正好那时候我也攒了些钱,手头略微宽裕了,就给我爸买了辆车,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车,菲亚特,十二三万。那时我也就这么点钱。我爸是给他们供销社开长途跑运输的,后来供销社垮了,我爸办了内退以后就再没摸过方向盘。我知道他喜欢车,到家,我就把车钥匙塞到我爸手里,说,这是给他的寿礼。”
顾海生笑道:“你爸很高兴?”
他这么一问,豆腐的神色却有些恍惚。
半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嗯。当年家里不宽裕,钱都攒着给我两个哥哥结婚呢。我二哥刚考了驾照,总说想买车,又舍不得钱,那辆菲亚特是全家第一辆车。”
顾海生仔细端详豆腐的神色,他不由轻声说:“怎么了?”
豆腐回过神来,他努力笑了笑:“没什么。那天家里气氛还好,再加上兄弟都一个劲儿夸我,我弟弟闹着让我带他出去兜风,一来二去的,爸妈也再没提我做酒童这档子事儿,我还当这就算揭过去了。结果……”
豆腐说到这儿,停下来。
顾海生不出声,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他继续说。
“结果那年中秋,我拎着月饼回去,还没到地方呢,就听见我爸在楼下和邻居聊天,邻居说,你那崭新的菲亚特是老三给买的吧?你家老三真孝顺,出去打工这才几年?就能给你买车了,看你成天开着出来进去的,真是傲气。我心里正得意着,就听我爸说,那车不是老三买的,是老二买的。”
顾海生听到这儿,心头一阵酸楚。
好久,他才听见豆腐那变得轻微的声音:“……那年中秋,我没回去,我把月饼放在小区看门的那儿,拜托人帮忙送上去,然后我就直接回来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回去过。”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
车厢内,很安静,豆腐望着窗外,明亮的车窗玻璃映着他的年轻漂亮的脸,他凝视着窗外飞掠的风景,长长的睫毛像停歇的蝶翅,一动不动。豆腐的神情很淡漠,是和年龄不大相称的一种淡漠,但是那淡漠的底下,隐藏着很多东西。
所以苏誉说的是对的,顾海生不由想,豆腐的内心,并非像他表面上那样无所谓,谁要是把这份无所谓当了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 72 章
火车到站,俩人下来,顾海生又叫了辆出租。
车往前开,豆腐兴奋地四下张望,他又问:“顾先生,咱们这是去你的学生宿舍么?”
顾海生笑道:“不是宿舍,是公寓。我在那儿住了两年。”
豆腐好奇道:“咦?难道现在还能进去么?”
“当然,那公寓当初就买下来了。”顾海生说,“是你们经理的父亲给我买下来的,他说,免得还得另外租房子,干脆买下来,爱怎么住就怎么住。”
豆腐长长叹了口气:“有钱真好啊!”
顾海生笑而不语。
到了地方,下了车,顾海生领着豆腐上楼来,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又笑道:“我还当锁孔得生锈了呢。”
豆腐探头探脑往屋里看了看,是一套整洁舒适的两居室,配着宽大的客厅和明亮的阳台。
“进来吧。”顾海生说着,走上玄关。
屋里很干净,看来不久前刚刚有人打扫过,俩人进屋,顾海生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
豆腐好奇地东看西瞧,他说:“顾先生,您这套屋子就一直这么放着?没有租出去?”
“嗯,没有。”顾海生停了停,才道,“不想租。我想保持屋里的陈设。”
他说完,又笑道:“自己随便参观吧,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