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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穿皮鞋的人才能踩出这样的声音。他合了书,好奇地看向下面拎着一个手提箱的人,隐约是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一身新式打扮,低了头看不到脸。
怎么今日又有大家少爷散心来。黄少天思量着,这人提了东西,不像是路过,难不成是要搬来住?
看着个子挺高的,也不像当年的喻文州一样软软的好欺负。
下面的人停住了,仰起了头。黄少天吓得又差点把书掉下楼,看到那个笑脸他就明白了,可不就是喻文州么!
他蹬蹬地踩着楼板往下跑,觉得这样的情景好像似曾相识。
推开最外一扇脚门,黄少天对着笑得好整以暇的喻文州说道,“说了要带雪回来玩的,雪呢?”
喻文州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食盒,“没有雪,倒是有太平馆的雪糕,要不要?”
黄少天愣了一愣,突然“啊”地叫出声来。
不但没带雪回来,还不经黄少天允许就偷偷长得比他还高了,这像话吗?
天气太热,雪糕有些化了。喻文州坐在他对面,教他用勺子戳烂了捣成糊,吃起来是另一种滋味。
“你不带雪也没什么要紧,去年冬天广州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雪,冻得不行,没什么好的。”黄少天边吃边说,“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大后天是我爷爷的忌日。”喻文州淡淡地道,“阿爸不得闲,阿妈身体又不好,我就一个人来了。”
黄少天这才发现,喻文州好像很少提他父亲家里的事。
“你这次回来,住在哪里?”黄少天又问,“有叔伯家里住得么?”
“要不是为了爷爷,我真不想看见他们。”喻文州一下下叉着快化成水的雪糕,“去找家旅店住吧。”
黄少天站起来,“你同我住吧。阿爸阿妈那个房间是不能睡人了,我的床宽,两个人能挤。”
魏琛关了店门回来,就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在里里外外帮黄少天打扫卫生。
他快步走过去,那人放下手里的簸箕,恭恭敬敬地叫道,“魏叔。”
叼你卤味,他想起来这是谁了。
喻文州小跑着去取来手提箱,打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递给魏琛说,“这是孝敬您的雪茄。”
魏琛拿着印了AMERICANCIGARS的盒子反复研究了半天,点点头满意地说,“雪茄是古巴的好。”
喻文州微笑,“您中意的话,下次再给您老人家带。”
魏琛的脸抽了一下,“我不是老人家。”
饭桌上的气氛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融洽,黄少天拉着喻文州问这问那,喻文州一句句答着,魏琛被晾在一边,边喝粥边拿手指敲着桌子。
黄少天还没到个子开始抽条的时候,跟小时候一样是个瘦不拉几的排骨身材。倒是一双大眼睛和尖下巴跟他母亲一模一样,衬得一张脸活泼泼的。
他又转头去看喻文州。刚过十四岁的人轮廓已经隐隐有了大人式的清俊,个子也比黄少天高出一截,举手投足间一派少年气的温雅。
魏琛拿了空碗去厨房,喻文州从和黄少天的谈笑里转向他,“我来洗碗吧,总不好在这里白吃白住。”
魏琛乐得少一桩活,放下碗出门与人打牌去了。回来的时候看到碗碟整整齐齐地摞在灶台上,一点灰也不沾,干净得不像是个大少爷干的活。
前头的卧室里传来黄少天的声音,“文州你腿过去一点儿,打到我的脚了。”又听喻文州说,“你这还是小时候睡的床,再过几年怕是你自己都不够用了。”
魏琛推门进去,两个孩子便齐齐收了声。
喻文州虽不情愿,总归是代他父亲来,第二天一早便说要去大伯家里帮手。
黄少天起来抹了脸,叫住他,“我要去城东送货,载你去吧。”说完就从后院里推出一部簇新的脚踏车,蹲下去检查链条和轮胎。
喻文州也凑过去看,“什么时候学的踩单车?”
“就这两天学会的,”黄少天拨弄了几下,“下学期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上中学,魏老大刚刚买给我。”
喻文州笑着看他,“你学这些都快。”
魏琛从厨房里走出来,“第一次踩单车出街还带人,小心些啊。”
“放心吧。”黄少天拿绳子把铜锅拴在前面的横杠上,拍拍后座,“少爷请。”
喻文州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头笑笑,侧身坐上去。
黄少天回过头,“你怎么跟女仔似的,还打横坐。抓好了啊。”
魏琛看着脚踏车拐了个弯消失在了巷口,转身划了根洋火点燃雪茄,猛吸了一口,就被呛得一塌糊涂。
“呢铺扑街。”魏琛狠狠地把雪茄戳进了烟灰缸,“这东西怎么这么难抽。”
连着两天喻文州都是早出晚归,黄少天看他每天回来一声不响地洗了脸就躺下,也不敢多找他说这说那。
他问魏琛,“文州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怎么天天搞得这么累,一句话都不说?”
魏琛乜了他一眼,“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他哪里累,不一直都是这个你打他一下叫一声疼,不打就大气不出的样子?”
黄少天讪讪地坐到桌子边,拿起铅笔把玩,想了想又说,“你不知道,他这两天看起来真的有事。不知道是不是他叔叔伯伯看他后生仔年纪小,又要为难他。”
魏琛奇怪地看着他,“你想做咩,跟着他去踢馆打一架?富贵人家的事,管不了的就别管。”
黄少天闷头不吭声,魏琛叹了口气又说,“你搞得这么心事重重,还不如自己问问他。他不想说与我知,没理由连你都要瞒。”
喻文州在大伯那里吃过了饭,拒绝了姑姑要开车送他的提议,独自坐人力车回了花生巷。
“二叔家的仔年纪小,心倒是很重的。二叔这次自己借故不来,谁知道是不是看中我们会对他的仔心软,才让他回来探风声。”
“二叔现下在南京混得风生水起,成天同些高官见洋人,难道还用惦记阿爸那点家产?”
“你又不是不知,二叔从小就是个心里跟明镜似的人,早就明白阿爸偏心他,肯定会多分他一些。呵,反正已经死无对证了,让那个仔自己同他爸说去吧。”
喻文州从车上跳下来,巷口的白兰花树后头慢慢走出一个人影。
他往后退了一步,那人走到路灯下面抬起头。他心里一惊,“少天,你在这里做什么?”
时间有些晚了,荔湾湖边上乘凉的人群渐渐散去。几对男女拖着手,天黑下来了也不肯走得快些。
“报纸上都说了妨害交通,他们还是一样在街上拖手,都不管后面的人。”黄少天嘀咕着。
喻文州在准备收摊的小贩那里买了冰室橙汁,递给他一杯,“你现在不懂,以后只怕自己也舍不得放。”
黄少天翻个白眼,“说得好像你多懂似的。”
喻文州不还口,只笑着低下头去。
黄少天上前一步,还像小时候一样抓着他的手说,“文州你到底有什么事,这两天都这么累。”
“刚刚还说别人,这下怎么自己也拖起手来了。”喻文州仰起脸看他。
黄少天只好悻悻地放开,咕哝了一句,“这怎么能一样。”
“你说他们改了遗嘱,有证据么?”黄少天坐在桥栏杆上,双腿晃荡着。
“没有,”喻文州摇头,“所以只好算了,阿爸也没有要争的意思,都是他们自己想太多。”
黄少天又问,“他们为什么都针对你阿爸?”
喻文州绞着衣服下摆,“从小在私塾里,我阿爸学得最好,大伯他们老被先生拿戒尺打手心,就疑心是阿爸在先生面前说他们坏话。”
“后来爷爷见阿爸会念书,就花了一大笔钱送他出去留洋,”喻文州喝了一口橙汁,“那时大伯刚开始白手起家做生意,分给他的钱便少了,大伯一直记恨着,说要讨回来。”
黄少天撇嘴,“自己不争气还怪别人,你那几个叔伯一定油头粉面,肠肥脑满。”
喻文州笑笑不说话,盯着黑色的河面瞧。
黄少天又看着他,“你爷爷知道你现在这样能干,一定很开心。”
“我有什么能干的,还是在吃爷娘的老本。”喻文州伸手去摸他的鬓角,黄少天抖了一下,没有躲,“你现在都能帮上魏叔的手了,才是真的能干啊。”
“那是我以后迟早都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提前一点罢了。”黄少天的语气少有地低沉下去。
“少天,”喻文州把手收回来,也同他一起去看地,“阿爸从小就对我讲,不要做别人告诉你该做的事,做你觉得自己该做的事。”
黄少天不应声,喻文州又道,“我还有两天才走,爷爷的法事已经做完了,明天去恩宁路看你打铜好吗?”
魏琛在前厅里走来走去,喻文州也就算了,钟敲了九下,连黄少天都不见踪影。
他知道黄少天是去巷口等喻文州回来,等便等了,哪有等到现在还不回来的道理?
正记挂着,就听到外面说笑声,黄少天碰碰地拍门,“魏老大我们回来了!”
我们我们,还真当是自家人了。
他放两个人进来,黄少天还没坐下就对他说,“魏老大,文州说明天想跟我学打铜呢。”
魏琛瞟了瞟喻文州,“就他?这一双手能有多少力气,乖乖读书写字去吧。”
黄少天瘪着嘴,“那让他在旁边看着总行吧。”
“行行行,”魏琛敷衍着,“不早了,快去睡着吧。”
喻文州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向他微微鞠了个躬,跟着黄少天去后院洗漱了。
'喻黄'月半弯(四)
四、紫铜
那天晚上入了夜,哗哗地下起雨来。第二天大早却放晴了,喻文州一早就被太阳光给弄醒,旁边黄少天还睡得正香,背心卷起一截,露出细瘦的腰。
喻文州坐在床沿,反射性地想挠痒叫醒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难得见到这么安静的黄少天,他突然想多看一会儿。
黄少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见喻文州坐在前厅的桌子前面写日记。
他坐下咬了一口桌上的油条,“你还天天写这个啊。”
“前两天忙,都落下了,”喻文州头也不抬,“本来都是天天记的。”
“对了,你从小就练字,现在写得怎么样了,给我看看。”黄少天往前挪了挪,说,“先生老说我的字不好看,让我找字帖练。”
喻文州一边说着“可我练的是毛笔字,钢笔字也不好看啊”,一边翻到后面,撕下一页纸来,问黄少天,“要写些什么?”
黄少天想了想,“就写你最近背的一篇文章吧。”
喻文州略略思索,便洋洋洒洒地写起来。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祗雪凝,圆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驰清县;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
黄少天左看右看,忽然拍手道,“这写的是月亮!”
“没错,是南朝谢庄的月赋。”喻文州点头,又埋头继续写下去。
“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于是弦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阿,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诉皓月而长歌。歌曰: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歌响未终,余景就毕;满堂变容,回徨如失。又称歌曰: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黄少天接过那张纸,捧起来仔细地读,看来是有不认识的字眼,微微皱了眉。他反反复复念了许久,才放下问喻文州,“我知道第二段是说他们吹笛奏乐唱歌,可是后面的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起一个美人的事?”
喻文州笑,“这首歌是说,与喜欢的人分开了,远隔千里没有消息,只能一起看着同一个月亮。月亮落下去了,希望等好时节到,那人可以回来。”
黄少天眼睛亮起来,“我知道了,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喻文州思考了一番,摇摇头说,“还是不一样吧。苏轼说的是彼此天各一方,各自照料好自己,这样月亮好的时候就可以共赏明月,是一种豁达的心境,这里写的只是相思之苦。”
黄少天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是不是我再长几年,懂得什么叫相思之苦,便能知道其中区别了。”
喻文州一愣,“也许吧。”
时隔三年喻文州又踏进了这间不大的店铺,小而狭窄的店堂没有任何改变,他站在骑楼下面,觉得仿佛这三年都是从指缝间漏走的,只要一下课,黄少天便会在培正路的拐角等他。
他也是有了脚头瘾似的,一下火车就奔着花生巷去。
黄少天在里面向他招手,“来,今日让你见识点新鲜的。”
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