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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肯走,他还在里面,他把门关了,〃佩珠一面说,一面踏着乱草沿着河边走。慧走在她后面,她回头问慧:〃慧,你想他们会把陈清捉去吗?〃她走得很快,声音里泄露出她的焦虑来。
〃为什么不会呢?他们就要到协会来了。〃慧苦恼地说。她接着便用力咬她的嘴唇。过了半晌她又说:〃妇女协会从此关门了。我们的妇女运动也完结了。〃
佩珠又掉过头看慧,正遇着慧的冒着火的眼睛,她不觉颤抖了一下。慧的那样深的苦恼把她的心灵也震动了。但是从这里她却得到一个回答:慧和她一样并不相信妇女运动就从此完结。
没有人在后面跟随她们。四周非常清静。沿河边长着一些龙眼树。小河在阳光下面发亮,河水缓缓地流着。她们踏着快要长齐她们膝头的青草,但时时被荆棘绊住了她们的长统袜。她们很困难地走完了这一段路,腿上已经挂了无数的荆刺。她们看见并没有人追上来,就放心地把荆刺拍落了。
前面立着一堵破墙,已经倒塌了一段,现出一个大洞,地上堆了许多砖块。顺着墙边也有一条小路,但那是引到山上去的,从那里走时,路就愈走愈远了。
砖上有好些脚印,多半是女人的,显然是德华几个人爬过墙进了那一条荒凉的巷子。
〃我们翻过墙去吧,〃慧提议说,便踏上砖块,弯着身子从那个洞爬进了里面。
佩珠和贤两个人也就跟着爬了过去。
里面是一条僻静的巷子,路上堆着好些砖块,石板缝里生着茂盛的青草,破旧的墙头上长着仙人鞭一类的植物。这条巷子似乎很久就没有人走了。在靠里的一边也有几家破旧的院子,但都是没有人住的著名的凶宅。
〃我们居然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慧说着不觉笑起来,方才的紧张的心情现在松弛了。她站着得意地往四面看,她知道现在她们已经安全地逃出虎口了。
〃快走。到我家里去。〃佩珠催促道。
她们看见太阳的位置,分辨出了方向。三个人急急地走着,进了僻静的巷子,转了好几个弯,就穿过了大街。大街上依旧很拥挤,许多人激动地谈论着旅长遇刺和工会被封的事情。在好些人的脸上她们看出了忧虑和愤怒的痕迹。几个兵把守在十字路警察亭前面检查行人。
她们连忙走进对面一个小巷子,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她们。
她们拣着僻静的巷子走,故意多绕了几个弯。
〃我们应该给云报个信,〃佩珠忽然想到这件事情就说了出来。
〃我去。这的确很要紧。〃慧接着说,她的眼睛又发出光来。
〃我想叫影去更安全些,你比较容易引起人家注意,〃佩珠思索一下就反对说,她的态度是很诚恳的。
〃不要紧,让我去。我就去。〃慧摇动着头,让她的浓发在脸颊上飘舞。她马上把包裹递给贤,说:〃贤,你把这个拿去。〃她又对佩珠说:〃你叫影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她不等佩珠说别的话,便昂着头,红着脸,甚至带了得意的神情,掉转身子走了。佩珠回头去看她,只见她大步走着,两只手不停地往前后甩,风吹动她的浓发,她的短裙也跟着风飘舞。她好像是被风吹走了一般。
〃慧,〃佩珠温和地唤了她一声,她没有听见,不曾转过头来。佩珠也就拔步走了。
两个人到了家,贤去叫门,德华开了门出来。德华看见佩珠,现出了欣慰的脸色。
〃慧呢?〃德华担心地问。
佩珠进了房间把东西放好,才告诉德华说,慧到城外找云去了。
〃但是云进城来了,〃德华惋惜地说。
〃就让慧留在乡下也好。云在什么地方?〃佩珠说。
〃就在后面。克也回来了。他现在在城外,云带了他的信进城来,〃德华严肃地低声告诉佩珠。
〃好,我们到后面去。〃佩珠匆忙地说着,便走出房间往后院走。
〃贤,你就留在外面看门吧,〃德华温和地说,对他笑了一下,好像姐姐在吩咐弟弟一样。贤本来打算跟着她们到后面去,听见她的话,便答应一声,规规矩矩地顺从了。
佩珠进了蜂场,看见云在那里,仁民和影也都在那里。他们站在树丛中谈话。英忙着在加糖水,林舍在旁边给他帮忙。
〃佩珠,你回来了。又跑得这样气咻咻的。〃林舍看见佩珠就笑着叫起来,用爱惜的眼光看她。
佩珠带笑地唤了一声〃林舍〃,随便说了两句话。
〃亚丹呢?他为什么不来呢?英一个人又弄不好,〃林舍动着大嘴高声道。
佩珠迟疑着,她仿佛看见灰布长衫裹着的颀长的身子在树丛中动了一下,心里感到一阵酸痛,但是她连忙做出笑容回答说:〃亚丹有事情回小学校去了。〃她说完便朝云那边走去。德华已经先到了那里在和他们谈话。
〃克回来了。那边朋友们的意思要我们暂时撤退到乡下去,重新整顿组织,只留几个不大受人注意的人在城里,那边马上就派几个新的人来,〃云庄重地说。
〃工会被封了,你知道吗?你那里一定很危险,〃佩珠着急地说。她摸出手帕揩着额上的汗。
〃我进城来才知道。我们那里已经搬了家,现在另有一个秘密会所,每天晚上都有工人去,〃云镇静地说。
〃你知道陈清被捕吗?〃佩珠追逼似地继续问道。
〃陈清被捕?〃云惊惶地说。
〃他一定不肯走,兵到协会来了,我想他不会跑掉,〃佩珠激动地说,声音依旧很低,脸部的表情却是把悲痛、赞叹和怀念混在一起。
云的镇静被这几句话搅乱了。他痴呆似地望着佩珠,他的脸色慢慢地变换着。
〃事情不宜再延迟了。我们应该快些行动。这几天里面我们快要把最好的人损失光了,〃仁民严肃地说,他看出了事情的严重。他没有眼泪,他只想到快要到来的艰苦、激烈的斗争。
〃克带来的意见也很对,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的力量的确太弱了。我们还不能够正面跟他们作战,〃影恳切地说。
云歇了片刻,用手揉了揉他的塌鼻头,他清醒过来了。他用严肃的声音说:〃城外的工作进行得很好。我们太缺乏人。碧去了也还不够。乡下也需要人,那些学生去了以后稍微好一点。〃
〃你们都到城外去吧,我就留在这里,我是不要紧的,〃德华坚决地说。
〃我们到外面商量去,〃佩珠这样提议说。他们四个人陆续地走出外面进了佩珠的房间。
不到一会工夫,会议就结束了,他们接受了克带来的那边朋友的建议。影到慧的家里去,德华去妇女协会探听消息,云去看旅部的那个朋友。
影和云先走了,德华在房间里停留了一会正要出去,刚跨出门限,又走回来对佩珠说:〃佩珠,你有一封电报,我忘记给你。〃她翻开桌上的一本书,从里面抽出一封电报递给佩珠,自己匆匆地走了。
佩珠接过电报连忙拆开来。这是S地发来的电报。她从桌上书堆里找出那本电报号码书,急急地翻译起来,一面翻书一面写:〃……剑——虹——〃她的心开始猛烈地跳了,她的手也战抖起来,她继续翻译下去:〃失——踪——速——来——娴〃〃你看,德娴打来的,〃佩珠把电报纸递给仁民,然后把头俯在桌上,一声不响。
仁民读了电报,抬起头看佩珠,只看见她的肩头不住地耸动。他用悲痛和爱怜的眼光把她的头看了好一会,然后把电报纸放回在桌上,默默地在房里踱起来。
过了片刻仁民才走到佩珠的身边,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俯下头温和地在她的耳边说:〃佩珠,不要伤心。剑虹不见得就有危险。〃
佩珠抬起头看仁民,悲痛地说:〃仁民,我能够忍受,再大的打击,我也能够忍受。〃她站起来一把抱着他,把头压在他的肩上。
〃我知道,我知道,〃仁民搂着她的腰,接连温柔地说。
〃但是,佩珠,你回去吗?你到S地去吗?〃
佩珠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她放松手,用悲痛的眼光望着仁民的脸,慢慢地摇着头说:〃我不去,我不能够去。〃然后她又用恳求的眼光看他:〃你替我走一趟吧。你是他的朋友。〃
仁民还不曾回答,贤从外面跑进来了,他是从蜂场里来的。他走进门,口里唤着佩珠,但是他看见房里的情形就闭了嘴。他瞥见桌上的电报纸,走过去拿起来读了它。
〃佩珠,你要走?〃他走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一只手急急地问道,他差不多要哭出声来了。
佩珠温柔地看他,伸手去摸他的头,好像在对待一个小孩。她说:〃我不走,贤,我不愿意离开你们。〃
〃但是你的父亲——〃贤着急地说,他疑心她在骗他。
〃我请仁民代我去,因为那边更需要他,〃佩珠打断了贤的话,她又用恳求的眼光看仁民,一面温和地问:〃仁民,你愿意吗?〃
仁民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他把头埋下去,低声说:〃我不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你,佩珠,要走我们一道走。〃
〃我也走,我同你们一道去。〃贤在旁边激动地说,他把佩珠的手握得更紧,好像害怕佩珠马上会飞走一般。
〃为什么大家都走呢?〃佩珠微笑了,她的面容渐渐地开朗了,她仿佛已经驱走了悲痛,现在用她的精细的头脑来衡量一切了。然而她的眼睛里依旧充满着爱情的眼光。〃我不能够离开这里,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仁民,你应该回去,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你现在可以把你亲眼看见的事情带回去告诉你们那里的朋友。〃
〃然而剑虹的事情应该你自己去料理。你不去,你不会后悔吗?〃仁民痛苦地说。
佩珠埋下头,过了半晌才抬起来。眼睛里面还有泪珠,但是她的面容已经是平静的了。她摇摇头用坚定的语调说:〃我不会后悔。我已决定了。〃她看见仁民不说话,只顾望着她,就走到他的身边,伸手去挽住他的手臂,把身子偎着他,温柔地恳求说:〃你替我走一趟吧,这就跟我自己回去一样。况且那里还有许多朋友。你去吧,你没有留在这里牺牲的必要。〃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
〃佩珠,〃仁民侧着头看她的脸,一面忧郁地唤道。两张脸靠得很近,他的嘴差不多要吻着她的额角,他温和地说:〃我不能够拒绝你这个要求。但是在这个时候要我离开你,离开你们大家,我实在没有——〃突然外面起了捶门声,仁民惊惶地闭了嘴。
〃我去,〃贤匆匆地说了这两个字,便往外面跑去。
进来的是蕙群,她跑得气咻咻的,一张脸成了青黄色,很难看,两只眼睛恐怖地圆睁着。她一进屋就说:〃小学校的舜民也被捕了。〃
〃你在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佩珠惊惶地问道。
〃我看见好几个兵押着他走。奇怪,怎么会捉他呢?〃蕙群倒在藤椅上激动地说。
〃现在越逼越紧,他们要使一网打尽的毒计了。仁民,你明天一定走。我出去托人给你买车票,〃佩珠紧张地说。
〃我去,〃蕙群抢着说。
〃佩珠,我还想多住几天……〃仁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佩珠打断了话头。她说:〃不,你应该早走,我父亲的事情托给你去办。而且我们明天都要撤到乡下去,另外换一批新的人来。惠群,你在这儿帮忙我照应仁民,我出去走一趟。我不会有问题,我知道躲避危险的方法。〃她不等别人答话,就匆匆地出去,开了大门走了。
仁民跟着出去关了门进来,看见贤躺在床上哭。
〃仁民,你为什么不阻挡她?她出去,他们一定会捉住她,〃贤抽泣地责备仁民说。
〃你这个蠢孩子。不要哭。他们不会捉住她。她还要活着做许多、许多事情。〃仁民用极大的力量定了定心,然后用平静的声音安慰这个哭着的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