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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萱-别离歌(出书版完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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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4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那天,那样美好的场景,甚至让他以为那是一张手绘的明信片。
  午后温暖的阳光下,马煜记得,那些樱花开了,飘飘洒洒在风里摇曳。因为是工作日,小区里的人不多,而桑离,穿一件宽下摆的长裙,倚在樱花树下的长椅边。
  她在唱歌。
  因为樱园很大,所以站在远处的马煜要侧耳倾听。然而没过多久,那熟悉的旋律就让他大吃一惊!
  居然,是莫扎特《魔笛》中《夜后咏叹调》的第二幕——《复仇的痛苦》?!
  马煜完全呆住了,或者说,根本就是张口结舌!
  完美的高音F,华丽的花腔咏叹调,快速的唱法……作为花腔女高音咏叹调史上数一数二的名曲,这是多少人都唱不好的角色!可是,桑离,她居然唱得这样好?!
  柔美的樱花背景下,马煜感觉到自己在她的歌声里凝固成一根石柱。
  无法运动,也不想运动,只是站在那里倾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唯恐打断这样激情四溢的演唱。他迷惑了:那个每天懒洋洋、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桑离,还有眼前这个沉浸在夜后角色中用全部生命与力量唱歌的桑离,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终于一曲唱毕,桑离缓缓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她的左手还是撑在椅背上,可是全身都好像消失了力气。在她身边,樱花树被风吹得摇摆起来,一些花瓣落下来,其中一片落在她肩头上,而她没有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长长吁口气,抬起头,缓缓走到长椅前坐下。也是在那一刻,桑离察觉到不远处探究的视线。她扭头,看见樱花林边缘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她微微眯了眼,抬手挡住耀眼的光线,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看。
  马煜略一迟疑,还是走上前,说:“你好。”
  没有称呼,因为他不知道称呼她什么好——桑离?桑小姐?这些称呼似乎都太遥远,而他总莫名地觉得彼此早就熟识。
  她笑了,微微颔首:“你好。”
  “你唱得真好,上次听这首歌还是在歌剧院,”马煜不无遗憾地说,“你应该站在舞台上唱,光芒四射。”
  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可是马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这样简略地抒发自己的感想。
  桑离愣一下,很快又微笑了:“是吗?谢谢你。”
  她把头转过去,看着远方那轮渐渐变成赤红的夕阳,还有风里飘摇的樱花树,过很久,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站在舞台上了,本来,我以为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舞台上的。”
  马煜瞪大眼看着她,她的皮肤白皙,在夕阳照耀下镀一层暖红线条。
  “马煜,”她这样称呼他,“你曾经有过什么理想吗?”
  马煜稍怔,过一会说:“我曾经有很多理想,可是后来都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变故。现在,我只想做好我能做好的事情,别的不愿意想太远。”
  桑离轻轻点头,看他一眼。马煜看到她的眼睛像是蒙了雾气,表情却是笑着的:“是啊,如果我能早知道这一点,或许很多人都不会不幸福。”
  她自言自语一样:“现在,我也只是想做好我能做好的事而已。”
  她不说话了,马煜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并肩坐在夕阳中的樱花林里,春天的暖风吹在身上,挟裹着淡淡樱花香。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煜隐隐听到她低低的声音:“曾经,我想做中国最好的女高音歌唱家,在最好的歌剧院里唱独唱。”
  马煜再次怔住了。
  桑离也沉默了。
  最好的女高音,最好的歌剧院……那光辉夺目的一切好像仍旧盘旋在桑离的脑海,她一闭眼就可以看见乐队盛大的阵容,而自己站在最前面,穿黑色曳地长裙,俯瞰着台下模糊却密集的人群……
  桑离闭上眼,努力挡住眼底那些快要肆虐的湿意,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手心濡湿一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她明白,那些走远了的,那些看不见的,待她想要抓紧时,已经都来不及了。
  留给她的,只是在每个夜晚,用格里格式的忧伤吟唱:我要永远忠诚地等你回来,等待着你回来,若已升天堂,就在天上相见,就在天上相见……
  桑离知道,自己的这段青春,就是一阕“别离歌”。
  因为,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起,别离,就是她的生命中,最需要去习惯的一件事。

  B…1

  桑离出生那天,天空是灰色的。
  那是十月里的一个早晨,七点了,天却还是阴着。桑离的爷爷蹲在院子里“嗤啦”、“嗤啦”地擦一口小铝锅,桑离的奶奶一边煮鸡蛋、炖鸡汤一边翘首以盼,同住一个小院的南杨妈妈被这种喧闹的声音吵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院子里问:“生了没?”
  桑奶奶急得什么似的,又不好意思表达得太急切,只是抱怨:“还没呢,说是今天生,也不让我去,非得让我在家炖汤。”
  南杨妈妈笑:“桑家长孙呢,可得把汤熬好了,到时候小菲奶水多,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您就可着劲儿疼吧!”
  这话说得好听,桑爷爷也忍不住“呵呵”笑了,回头看看南杨妈:“小菲要是有你那么争气就好了!”
  一边说一边抱怨:“又不是养不起,计划生育个屁啊!”
  桑奶奶叹口气:“要真是个丫头,还能不养?”
  “那就再生一个!”桑爷爷拧着眉头说。
  南杨妈愣一下:“不是吧?罚得厉害呢!前边院里秦寿祥家超生,被单位一撸到底呢!没开除已经不错了。”
  桑爷爷抬眼看南杨妈一眼:“要是你当时生的是闺女,你就不生了?”
  南杨妈妈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也会不甘心,这才叹口气,不说话了。
  也是这时,被吵醒的南杨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身上套件手织毛衣,睡眼惺忪地打招呼:“爷爷!奶奶!”
  桑爷爷的目光立马变得温柔起来,一边擦锅一边笑眯眯地:“杨杨你被我们吵醒了?”
  南杨也诚实地点点头:“好吵!”
  桑爷爷哈哈大笑,顺手用唯一干净的手腕处拍拍南杨:“等有了小弟弟,更吵!”
  南杨眼一亮:“弟弟啊?在哪?”
  桑爷爷很得意地展示一下手里的小铝锅:“看见没有,爷爷得把这个锅擦干净了,给我大孙子熬奶喝,一会擦完了带你去看弟弟啊!”
  南杨兴高采烈:“好啊好啊!”
  话音未落,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呼啸着冲进来,脸被风刮得通红,表情却很激动,冲桑爷爷喊:“爸,生啦生啦,嫂子生啦,是个小姑娘,可小啦!”
  “姑娘?”桑爷爷好像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愣愣地看着报信的小女儿,另一边,桑奶奶也愣住了,自言自语,“不是,那肚子形状,是男孩没错啊……”
  南杨也傻乎乎地看着桑爷爷:“爷爷,是妹妹啊,不是弟弟啊!”
  他的思维还很直观地做出了反应:“那谁陪我去粘知了啊?”
  大人们当然不会知道,四岁的南杨期盼一个可供自己差遣的弟弟已经期盼了很久了——他很期待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手里拿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粘一团面粉调成的糊糊,在夏天的午后百发百中地粘“知了”(学名:蝉)。而一个乖巧听话的弟弟走在自己身后,随时撑开布袋子收容战利品,然后用敬佩的目光注视自己……
  “砰”地一声,南杨的幻想被打断。他定睛一看,发现暴怒的桑爷爷已经挥手把擦得铮亮的小铝锅狠狠摔出去,划出好大一条弧线,险些砸到刚进门的南杨爸爸身上!
  刚买完早餐回来的南杨爸爸南林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把手中的豆浆、油条保护好,抬头问呆若木鸡的媳妇和儿子:“怎么了?”
  南杨妈妈扭头看看已经怒气冲冲转身回屋的桑爷爷,再看看红着眼眶一个人嘟囔“怎么是姑娘呢”的桑奶奶,叹口气,做个口型:“女孩……”
  南林恍然大悟,也跟着叹口气。
  只有南杨,在短暂的失望之后迅速高兴起来,抓着桑奶奶的围裙一叠声地要求:“我要看妹妹,我要看妹妹……”
  他很快就如愿以偿了——隔着婴儿室的玻璃窗,他骑在爸爸脖子上看到了那个皱巴巴的小女孩,那大脑门、那小胳膊、那红皮肤、那小眼睛……哈哈哈,真丑!
  所以,从出生开始,桑离的存在就带给南杨无与伦比的快乐——她的丑衬托出他的帅,她的矮衬托出他的高,她的弱小衬托出他的威猛……
  直到很多年后,她的放弃衬托出他的坚守——可是这一次,他一点都不快乐。
  就这样,在“计划生育”政策刚开始实行后不久,桑离来到这个世界上。因为这个计划,她显然已经注定得不到爷爷奶奶无微不至的疼爱。
  并且,更不幸的事情随后发生:桑离出生后5小时,也就是桑离的小姑姑跑回家报信后不久,桑离的妈妈死于产后大出血。
  桑离——意思就是姓桑的、甫一出生就带来别离的女孩子。
  这是爸爸给取的名字,因为爷爷已经不屑于给这个“小扫把精”取任何名字,哪怕是“狗剩”这样的都没有必要。
  唯一对“小扫把精”的到来表示由衷欢迎的显然就是在幼儿园读中班的南杨小朋友——他基本已经达到了今天五星级“月嫂”的敬业度,只要一有时间就驻扎在桑离身边,看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睡觉,而且还能看得有滋有味,百看不厌。渐渐地,桑奶奶也就把监护桑离的任务交给了他,嘱咐他:“妹妹醒了就来叫我。”
  南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爬上炕沿(那时候北方城市里也是用炕不用床),用乌溜溜的眼珠瞪着桑离看。偶尔伸出手碰碰桑离的脸颊,内心很惊叹为什么女孩子的脸可以这么柔软!他很奇怪这个小东西的“小”——为了验证桑离是个完整意义上的“人”,他专程打开桑离的襁褓,确认了她确实是有十个脚趾头的。然后他就越发想不明白:明明什么也不缺,怎么就会比自己小这么多?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对桑离心怀怜悯——你看看这手,也太小了,如果去幼儿园,一个桃子都抓不住!
  从小,南杨就是个有爱心的孩子。
  桑离当然不记得这些片断了,南杨也很模糊。所有关于这些事情的叙述,甚至那个被扔掉的小铝锅,其实都出自南杨妈妈的回忆。她是个小学语文老师,讲故事的本领很高超,声情并茂。桑离之所以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她记忆中的爷爷就是不怎么待见她,而她少女时代全部的伙伴,也只有一个南杨。
  南杨毫无疑问很重视这个妹妹。
  在桑离刚刚能走路的时候,爷爷生病了,肺癌。家里兵荒马乱,一直没有再婚的父亲头大如斗,每天奔走在家和医院之间,为老人家的久治不愈发愁、为医药费的滚雪球发愁。奶奶更不用说,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已经透支到了高血压、冠心病一起出来为虎作伥的地步。在这样的背景下,桑离是个被忽视的小生命——后来,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干脆被送到南杨家,每天晚上和南杨同一个被窝睡觉,而他居然还会给她唱儿歌?!
  南杨妈妈也觉得很惊讶——在桑离出生前,南杨恨不得能上房揭瓦,可现在为了哄桑离睡觉,南杨居然肯老老实实八点上床。南杨妈妈当然无法理解南杨的心情:他一方面是在培育自己的贴身小跟班,而另一方面则是在心疼一个手小脚小的“洋娃娃”。但是不管怎么说,桑离第一声喊出来的不是“爸爸”,而是“呀呀”——仔细听,或许像是“杨杨”。
  桑离就这样在被忽视的境地里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她第一次说“爷爷”的那天,天很冷,下了很大的雪,五站路外的人民医院病房里,爷爷永远闭上了眼。
  所以,从有记忆开始,桑离就只记得奶奶和爸爸的模样。
  奶奶是桑离生命中的第一个神明。
  她是个心眼很好、很善良的老太太,一辈子做了很多好事,比如给别人做媒,或者在有人家吃不上饭的时候送一小袋米。她坚信善有善报,所以完全不相信老桑家就这样“绝后”了。她甚至很多次动员过自己的儿子另娶,再生个孩子,她坚信那一定是个男孩!所以,她看桑离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过客,最多不过像是亲戚家的孩子。她不打桑离,不过待她也不热络,到时间了就喂米汤,有牙之后就定期喂饭。小孩子大约都在初学吃饭时不太乖,她也不急,看桑离不肯乖乖吃饭就把碗放下,起身去做别的活,直到桑离饿了哭,她再继续喂。
  所以小时候的桑离就一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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