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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捷愣一下,笑了:“怎么,等不及想嫁给我?”
“没说我,”桑离翻个白眼,把苹果举到沈捷嘴边,看他咬一口,才问,“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爸妈也不催你吗?”
“他们催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沈捷看着电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那你迟早是要结婚的吧?”桑离继续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捷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正视桑离。
“我想说——”桑离喘口气,看着沈捷的眼睛,难得的严肃,“我要去北京。”
“北京,”沈捷有些纳闷,“叶老师那里上过那么长时间的课了,现在才想去北京?”
“梁老师说可以帮我推荐,”桑离隐去了梁炜菘话里的另外一些信息,“大概要花钱吧,人家也不能白帮我啊。”
沈捷仔细看看桑离:“我下半年要回上海总部,你去北京……你的意思是咱们分开?”
桑离一愣,这话真被他说了后反而有些隐隐的难过与不舍得,便嗫嚅着没说话。
沈捷松开手站起身,略顿一顿,才回身对桑离说:“你让我想想。”
“当初是你说帮我实现梦想的,”桑离趴在沙发扶手上,带点委屈地脱口而出,“我想去北京。”
沈捷仔细看看桑离的眼睛,清澈的眼神里流光溢彩,仍旧是充满了希冀,忽然有些心软。
“我考虑一下给你答复,”沈捷似轻轻叹了口气,“给我点时间想想怎么做。”
桑离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一晚,沈捷忽然像是爆发了潜在的力量,下了死力进出于她的身体。
汗水流下来,落在她胸前,灼热得好像沸腾的熔岩。她仰头,看着他黑亮的眸子,伸出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愉悦里抬起上半身,狠狠咬上他的肩!
浅浅血腥味迅速弥漫开,她的眼里渐渐蒙了雾气,而他终于重重落下,伏在她身体上。
眩目的白光散去,她伸手抚上他的背——仍是紧实的肌肉,三十五岁,正当好年纪。
他总要有他的生活吧,他的家,他的妻儿,他平静踏实的一切。
那是上流社会的生活,充斥着上流社会的规则……她没有良好的出身,现在更没有干净的灵魂,那个世界,与她无关。
她在黑暗里闭上眼,只能感到片刻后他便离开她的身体,撤离瞬间的空洞带着倏然而至的凉意,贯穿了她的皮肤、骨肉、血液,甚至心脏。
夜色中桑离翻个身闭上眼,模模糊糊就要睡过去。中间隐约感觉到沈捷洗了澡,回来躺下。床垫颤动的瞬间她好像梦见了有什么东西,像绯红色的雾气一样,荡漾着,飘浮着,泛起些许花香,弥漫开来……
她一定是还没有睡着,因为她的大脑中突然跑出了那首《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学声乐的学生大概都知道这首歌,本是白居易的诗,后来被黄自谱了曲,成为了著名的艺术歌曲。桑离初学时极喜欢歌里的意境,便去查阅这首诗的典故,这才知道:居然,这首诗是描写妓女的!
是因为唐宋时代的旅客招妓女伴宿,妓女大多夜半才来,黎明即去。时间那么短,对旅客来说就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春梦。而那梦里的女子则像清晨的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想到这里,桑离猛地从黑暗中睁开眼!
她恐惧地看着四周漆黑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
难道,就连她自己,都在心里把自己当作一个妓女?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窒住了呼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住胸口使劲大口呼吸。
沈捷吓一跳,也坐起来拥住她,紧张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长长舒口气,闭上眼,疲惫地靠进他怀里。她感觉到他的手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说:“睡吧,小姑娘,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么多……”
而她,在他的声音里,也真的沉沉睡去。
B…4
沈捷真的很喜欢叫她“小姑娘”。
他不许她叫他叔叔,却那么固执地叫她“小姑娘”——有些亲切,有些戏谑,有些无法言说的情怀。听在她耳朵里,好像是在呼唤小猫小狗一样,有点宠。
这样的沈捷,她不是不留恋的。
可是梁炜菘也是在这时候开始快马加鞭地催:小桑,你如果要来北京,就要抓紧了,还有半年多就毕业,你不能这么不着急啊!
单看他发给她的短信,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伯乐相马的过程——几多器重、几多厚爱,怎么看怎么是长辈对优秀青年的指点。
大概只有桑离知道,梁炜菘那些隐约的小想法。
隐约——是因为她也拿不准自己的判断究竟对不对,毕竟,梁炜菘在一个声乐演唱专业的学生心目中,那大约就是神祗。
不过好在,沈捷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沓的人,仅仅几周后,他便告诉她:你去北京吧。
那天是情人节,他带她去外面吃晚餐,西餐厅里的气氛很好,他突然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吓了桑离一跳。
答案揭晓的时候,因为过于出乎意料,桑离甚至怀疑自己幻听。
她有些犹疑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沈捷拿起杯子抿口酒,看着她说:“你去北京吧。”
他的语气沉着冷静,没有愤恨也没有开玩笑的成分,桑离有些意想不到。
“那你呢?你不是要回上海?”桑离愣愣地问。
沈捷却笑了:“还好,你还记得我要去哪里。”
他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推到她面前,微微笑着说:“好在京沪之间的航班比较多,如果我闲下来就去看你。其实这样也好,我一旦回了总部,一定会很忙,也没有时间照顾你。”
再伸手点点那个盒子:“这个,送给你的情人节礼物。”
桑离忍不住灿烂地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开心地拆盒子上的缎带,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制的盒子,看见盒子里居然躺着一个小巧圆润的茶壶!
看着她纳闷的眼神,沈捷便耐心地给她讲了“曼生十八”的典故,讲了“圆珠壶”底的铭文,讲了他隐晦的担忧与含蓄的嘱咐……而桑离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捷,第一次觉得沈捷对自己而言好像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交易方或者一个叔叔那么简单。
就这样,在沈捷的默许和梁炜菘的鼎力支持下,桑离成为了那年音乐系唯一一个签到首都知名艺术团体的本科毕业生。梁炜菘也的确没有食言,作为一个著名歌唱家,同时也是文化艺术部门的领导,他的行政职务使他不过简单说几句话,就让桑离获得了极好的栽培。
于是,那年九月,新人桑离获得了参加一出大型歌剧表演并扮演某小角色的机会;转年一月,新春巡回演出季,她清新靓丽的形象使她获得了巡演中女二号B角的机会;三月,电视台新上一档推出声乐新人的专栏节目,她年轻、漂亮,一期节目后就开始走红;七月,她毕业一周年之际,庆“七一”系列活动中她甚至拿到了一个独唱的机会,表现颇为不俗……
这时的桑离,用四个字形容就是“春风得意”——面对CCTV的摄像机,她的笑容,通过卫星电视,传遍千家万户。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中间发生过多少事。
桑离抵达北京后,梁炜菘的触角终于全面舒展开。
他约桑离喝茶,约桑离泡吧,带桑离去看音乐会,偶尔也在沈捷为她租的房子里教她唱歌。他并不在乎这个房间里多出来的男性气息,反正对桑离这样的女孩子他自认为看得很多,从来也没打算天长地久,玩一天算一天,那她最后属于谁,他梁炜菘也并不是很在乎。
他只是在乎,要怎样才能快点得到她。
因为他看得出来,桑离不傻,对他也充满戒备。
或许,这种戒备也是一种权衡,好像在权衡这种付出究竟是否值得。他觉得这女孩子的心思缜密得好笑,便趁每一次接触的机会给她洗脑,也算是给她吃定心丸。
比如他教她唱歌的间隙,就会好像不在意地问她:“沈捷最近没有过来?看你都很闲的样子。”
桑离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答:“他也很忙。”
梁炜菘笑了:“追女孩子可不是这么追的,他这样就不怕你被别人追走?”
看着他好像长辈一样慈祥的目光,桑离甚至有些迷惑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炜菘看看桑离,随手按几下身边钢琴的琴键说:“毕竟是女孩子,总要有个归宿,如果沈捷真下了决心,你也该催催他,该见家长也是要见的吧。”
桑离脸色一沉,心里恨梁炜菘又说到自己和沈捷都小心绕开的话题上,便沉了脸不说话。
梁炜菘看看桑离,心里渐渐有了数,便开口邀请:“我下周要去大连演出,你想不想去?”
桑离眼一亮:“可以吗?那我们团里怎么办?”
梁炜菘笑得风轻云淡:“这有什么难,我跟他们打招呼就是。”
桑离按捺住内心里那些隐隐的不安,强迫自己只为这样的机会感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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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人北京聚首时,顾小影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人是谁?”
桑离愣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快,但还是下意识答:“梁老师。”
“老师,”顾小影怀疑地咂摸一下,看看桑离,“人品咋样啊?”
“外界盛传德艺双馨。”桑离脸上带些许嘲笑。
“实际上呢?”顾小影也有些变了脸色。
“实际上,”桑离想想措辞,“是个好演员。”
“明白了,”顾小影点点头,也笑了,“看来还真对得起国务院的特殊津贴。”
桑离也笑了,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在顾小影面前隐瞒什么——开始时是想以此试探顾小影的心理承受底线,后来却发现,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她坚信人性本善的道理,不吵架,不决裂,而是一心一意要用友情这种东西,固执决绝地把你往她身边拽。
顾小影,就一向都是这么个悲天悯人、爱心泛滥且十分执着的人。
“你认识他?”桑离边走边问。
“开始时没想起来,你说‘好演员’我就想起来了,”顾小影面带鄙弃,“亏我妈还那么喜欢听他的歌。”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桑离,你得离他远点。这种人路子野,别到时候你吃亏了都找不到治他的办法。”
桑离惊讶地看着顾小影:“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看我是干什么的?”顾小影微微一笑,“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写那么多小说,哪个不是现实生活中最有可能发生的那一种?你还别不相信我的直觉——这种人就是疯狗,你顺着他还行,万一不合作,他会咬死你。”
桑离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似乎令敏感的顾小影感受到了一些什么。
她不相信地看看桑离,抽一口冷气:“他对你做什么了?”
“还真没做什么,”桑离面无表情,“不过就是上下其手,但从不触及底线。”
说得太直白,顾小影张大嘴,被灌一口冷风,开始咳嗽。桑离急忙停下脚步拍她的后背,直到看见顾小影红着眼直起身,用一副“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声音似乎都含了凄凉,她说:“桑离,差不多就行了,人知足才能常乐。你离开这里吧,去上海找沈捷去。如果他不愿意结婚,你就回G城来,找个学校做老师,再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掉,一起过简单平凡的小日子。人一辈子没有多长的,‘是非成败转头空’,开开心心地生活不好吗?”
桑离看着顾小影,在狭长的街道上,身边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风吹过来,鼓起脖子上的围巾,飘到脸上,马海毛的质地带来轻微的刺痒。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只是回答顾小影:“上了路,就停不下来了。”
顾小影也是第一次用那样悲痛欲绝的眼神看她,紧紧攥住她的手说:“桑离,你会后悔的。你明知道将来有一天,当你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你也会后悔的!”
桑离没有回答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搭上了自己的一切,就真的不甘心停下来了。
(2)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永安公墓。
很巧,在艾宁宁墓前,他们看到了那个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他个子不高,头发也略略有些稀少,从背影上看,他并没有马煜挺拔帅气。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有多么爱他的妻子。
他用一块布一点点擦拭墓碑上的每一个缝隙,站着擦累了就蹲着擦,偶尔凑近上去吹口气,好像一定要把那深灰色的墓碑擦得纤尘不染。他的神情那么专注,好像听不到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