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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繁花落定-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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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拨着马头,欲要走时,络络忽然又近前一步,道:“书儿,有件事儿,我昨天就想告诉你了。”

我就在等着她这句话。我想不通一向爽直的络络,为什么也会这么吞吐起来。

我看着络络。络络的慢慢涨红起来,然后低声道:“我没有入蕃时,的确是听说东方清遥回洛阳去了。从一些传言上看,东方清遥回洛阳,可能与他的婚事有关。听说容伯伯知道你出事后,有意把你姐姐嫁给他,再续两家姻亲之好。”

我心里沉了一沉,却不肯显出一点震惊或愤怒来,只是淡淡笑道:“我知道了。经历那么多风雨,我又还有什么看不穿的?你放心!”

我拍了拍络络的手,然后,策马,扬鞭。

前路远遥漫漫,但是,不管风,不管雨,我会走到尽头!

 

来时车马成群,从吐蕃到长安,足足拖拉了好几个月;但回去时,一路的颠簸在我一路的思忖之中缓缓而迅疾地淌过,不到一个月,我们一行五人,已经来到了长安城中。

已是傍晚时分,冬日的斜阳金灿灿地撒在长安大街上,撒在曾经很熟悉的屋宇店铺上。古代的时间,流逝得似乎十分缓慢。两年过去,两侧景物居然不曾有过太大变化。我眼眶又有些发热,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栽下马来。白玛叫声“小姐”,急急将我扶住。

虽然这两年常和络络骑马外出,而且吐蕃那特有的地理位置极适合磨炼人的耐性,可这么长的路走下来,我还是如散了架般全身疼痛,如果不是救人的念头压过了一切,我一定没法子撑下来。

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叹口气道:“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三名吐蕃男侍卫中,小个子的顿珠最是精瘦能干,又曾跟从禄东赞来过中土,两地的语言交流不成问题,立刻请缨道:“我去找客栈。”

其实也不用找,旁边就有一家全福客栈,看起来甚是抢眼,顿珠进去片刻,就出来回道:“我已经订了两间最好的房间,小姐是否现在就住进去?”

细论起来,容家和东方家都在长安久居过,必然留有房屋在这里。可我一直在东方家的书苑住着,并没去过容家的房子,因此也不知那屋子位于何处;何况我是大家认定早已死去的人,经历那么多年,我再出现,也未必认得出我了。

至于东方家那为我而改名成书苑的别院,那洒落着点点滴滴这一世温情和柔情的别院,现在,应该换了女主人了吧?

哦,我一直只是容三小姐而已,又何曾成为过东方家的女主人?

我草草吃了点饭菜,便叫顿珠出去打探东方家和苏勖目前的境况,自己却乏得不行。近一月的急奔,已将我身体折腾得严重透支,既已到了长安,摸透情况之前倒也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赶紧将身体恢复过来要紧。

白玛自不用说,素来和我共着一间房;此时见我睡下,便掩上门在一旁静坐练功。次仁、贡布却轮着在门外值守,一则怕我有什么闪失无法对络络公主交待,二则自经格列之事后,我心怀愧疚,对身畔侍卫极是优待,他们多半受过我恩,对我便也心服口服。一路而来,他们除了奔波受累,还要小心照应着我的安全和生活起居,想来比我更累,却从不曾抱怨过一个字。

这一觉足足睡到第二日天大明,睁眼便见窗外一片闪亮,心头一惊,忙坐了起来,紧张匆促得似乎还在路途之上,随时准备出发赶路般慌忙。

白玛早已醒了,一面将我的衣物取来,一面道:“小姐,若是累得慌,不妨再睡上一两个时辰。既已到了长安,便不必急于一时了。”

我想起昨日叫顿珠去打探消息,只觉背上寒意直冒,忙问道:“顿珠呢?”

屋外已传来顿珠恭谨的声音:“小姐,我在外面侯着呢。”

我也顾不得梳洗,披了衣裳道:“进来说话。”

此时正是大唐初年,男女之防不如像宋以后那般如洪水猛兽,顿珠他们来自吐蕃,礼教更松,又是一直相熟的,更不加避讳,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但顿珠的头却垂得很低,似不太敢抬头看我一般,不像以往相处那样自在。

我胸口怦怦跳得剧烈起来,面上却强自从容笑道:“打听到了什么?难不成,我们日夜赶路,还是来得晚了?”

顿珠忙抬头道:“没晚没晚,小姐。东方公子目前还押在刑部大牢,虽是拿了现赃,坐实了罪名,倒也没受太多罪,据说容庄主还在为他活动,另外可能另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所以案子一直迁延着没有判下来。”

那另外的高人,他不说我也猜得出是谁。苏勖早就想拉他一起辅助魏王了,虽是成功,终究却害了他,无论如何也会设法相救的。我遂点点头,取过桌边檀香木的梳子,轻轻梳着胸前的长发,慢慢问道:“那么,东方家,想必有了什么意外之事了?”

顿珠精瘦的脸上闪过不忍的焦灼,偷偷瞥了我一眼,方才道:“听说,东方公子早已成亲了,娶有一妻一妾。他妻子,是容家的二小姐。”

已在意料之中,心头还是窒了一窒,有种生生的疼痛,由胸口缓缓漫了开去。只怕被人看出,我忙笑道:“原来他娶了我二姐。那敢情好,我二姐容画儿喜欢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怜的顿珠,他们临出发前络络必然将我的事大致告诉他们了,知道东方清遥娶妻我会伤心,居然不大敢告诉我。却不知我的心早就疲倦得忘了什么叫伤心了,东方清遥娶妻,又干我什么事?我何尝想过和他再在一起?

手上似乎用力过了一点,几根发丝被梳子拽了下来,慢慢零落在雪白的裙裾上,一根根乌黑卷曲,无力而憔悴地躺着。

忽又想到另外一事,问道:“那个妾室,又是什么人家的女儿?”

顿珠的一只手紧攥着刀柄,另一只手也有些紧张地握着,绽着道道粗凸的青筋,看得到血脉流动时的跳跃。他有些艰难地回答道:“嗯,那个女子,听说是小姐的贴身丫环。”

我一时没解过意来,问道:“哦,是容画儿的陪嫁丫环么?”

顿珠忙道:“不是,是小姐您的,据说原来是江夏王府,后来给小姐带到东方家的。小姐佯死失踪,那丫头哭了很久,一直守着您原来的屋子,不知怎的就给东方清遥收到屋里了。”

剪碧!那个眼睛大大鼻梁高高细致俏丽的丫头!我为了自己能安逸地避世而居,不让络络将我还活在世上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对我忠心耿耿的剪碧。想来我真是个狠心人,为了我终究没能实现的回家梦,不知害了多少人辗转难眠,为我伤心痛流泪了。

只是她又怎么会成为东方清遥的小妾?难道我想错了?东方清遥并不是为给我报仇,才改变心志,辅助魏王,与太子为敌?

还是,我想得错了,一个古代的男人,喜欢着一个人,照样可以娶别人?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如?

当年我看到李道宗写在锦帕上的那首题诗时,曾经想着,一个另娶了妻室的男子,居然也敢说心如松柏么?

难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代的男子,爱情的坚贞,只体现在心灵之上?
第十一章 归来
我心里倒了五味瓶,低着头,弄着梳子。也没觉自己在做了些什么,只听“格”的一声,木梳居然断了。

我一惊,才醒过神;而顿珠更是慌忙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将梳子扔到一边,笑道:“这檀香梳子,漂亮是漂亮,就是不结实。白玛,呆会到市集上帮我买把好的来。”

白玛应声“是”,狠狠瞪了顿珠一眼。

顿珠尴尬地搓起手,精明的眼睛里也满是愧疚,仿佛是他给我带来了坏消息,对不住我一样。他嗫嚅道:“其实,那位东方公子,该是一直喜欢小姐的,听说他娶容二小姐和剪碧,都是为了小姐的缘故呢。小姐在东方府里的屋子,他从不许人去动一分一毫,为此容二小姐还和他闹过几次呢……”

容画儿自是不容他心里有我,可惜不因为我,东方清遥未必肯娶她。我冷笑,打断了顿珠的话,道:“我父亲容庄主,和苏勖那里的情况如何?”

顿珠道:“容庄主么,小人无能,还未及探出住址来。只听说现在东方家的书苑,自东方公子出事后,已无人居住,全给容家接走了。苏公子这两年升过官,当过刑部侍郎,因为与东方公子走得近,暂给免职了,不过还是兼着魏王府的司马,深得魏王信重呢。”

深得魏王信重,又有何用?我叹息,心里斟酌了一回,道:“你们且去准备准备,换身汉服吧。呆会咱们拜会司马苏大人去。”

许久不曾见故人了。特别是我这身遭凌践借死远遁之人,再次出现,对人,对己,都是一个意外吧。

已是年冬岁末,天气正是严寒,但我在吐蕃呆得久了,这点寒意,却也不放心上,只在素白的石榴裙上罩雪貂里的白襦短衣,依旧显着袅娜身段。短襦长裙原是随去吐蕃的大唐工匠缝制的,倒也不见异域风情,看来甚是大方得体,且是暖和。又将明镜移来,照了一照,但见那人儿清丽依旧,只是原本清明如水的眸子,虽是一般的漆黑,却多了种洞澈世事的疲倦与冷静;一路奔波下来,两颊的高原红已然退去,换作苍凉的雪白,无甚血色的双唇抿出深深的弧线,说不尽的萧索和无奈。

镜中人,也算是难得的美人了,只是若去见客,却过于沧桑憔悴了些。我并不愿意让人以为我过得有多不开心。正迟疑间,白玛笑着递过来一个白玉雕花的盒子,道:“公主让我带身上,说小姐一定用得着呢。”

那盒子里却是我闲时给络络调的胭脂。我在吐蕃过着半隐居的日子,并不着意打扮,却希望络络能一直好看着,永远吸引住松赞干布的目光,所以采了许多花来,加上蜂蜜和了,调了不少的胭脂,只给络络用。如今我到了大唐来,既打算卷入朝廷纷争,以挽救清遥性命,自是要恢复我世俗的生活了,难为络络想着,连这个也为我备了。

点上胭脂,又将一支四蝶长银钗斜插在鬓间,垂下海珠串成的两排流苏,镜中人果然生动起来,我笑了一笑,镜中人亦是嫣然,只是眼中还有丝挥不去的寂寞伤感。

只能这样了。我披上银狐轻裘披风,用面纱将大半面容掩住,才扶着白玛的手,道:“走吧!”

顿珠他们找来的马车算是长安城里较好的,但坐来总没有容家和东方家自备的马车舒服。

“的儿的儿”的马蹄声有节奏地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我闭上眼睛,恍惚回到那初出洛阳的青涩时光:春阳正好,东方清遥和苏勖在前方骑着马,一路春风拂面,有惊有喜,有悲有怒,也有着最初的朦胧爱恋。又似乎听到当日和络络、 恋花偷偷出宫时三人挤作一团欢笑的声音,清脆地萦绕着,久久不绝。

那样的时光,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吧。清遥在狱中,且有了自己的家;苏勖呢,那么久,他还是沉溺于他重振家风的梦想之中,不愿醒来么?络络只怕今生也不会再回中土了,而恋花,这个可人儿却不知怎样了,有时间倒要去探探。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白玛低头道:“小姐,到地儿了。”她拉开了车帘。

我一眼瞄到了一幕情景,忙挪开她手,依旧放下帘子,只从帘缝里静静向外看着。

苏府的门外,一个青年公子正彬彬有礼地将一女子引了出来,那如星的眸子,闪着温柔多情的笑意,不是苏勖,却是哪个?

那女子容貌甚美,红唇含笑,白皙的双颊有一抹嫣然的红,就如每个初入情网的少女。头上饰品虽不多,但凤头钗上衔的那颗夜明珠,足有蚕豆大小,绝对是宝物。她的衣裳,则是极好的蜀锦,虽是不起眼的银灰色,却流着波光潋滟般的水色,衬得整个人光彩夺目,绝非普通富家女子穿戴得起的。这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苏勖只穿一身青色的家常衣裳,却是崭新的,耀着金属般亮滑的光泽,更映得面如冠玉,神采端雅,看来亦是精心准备过的。

有两名侍女跟在那贵族少女后面,另有一婆子赶到一辆马车前,放下踏脚,将车帘掀开。那车子一眼看来十分眼熟,略略一想,便记起原来那是皇家的宫车!当日杨淑妃派人接我入宫的车,便与此车相似。

这少女来自宫里,且是未婚打扮,会是什么身份?

苏勖亲将少女送到车边,少女搭着苏勖的手上了车,垂下帘子之前,不忘冲着苏勖恋恋一笑,卷翘的睫毛掩不住眼底的幸福和羞涩,就如当初与景谦初堕情网的我。

突然之间心更倦了。什么时候,我已经失去了那少女的快乐和青涩,天真和无忧?我幽幽地叹气。

正浅笑着目送宫车远去的苏勖似听到了我的叹息,身躯微微一怔,将头扭向我,带着丝不相信的惊骇。

隔了那么久,他还记得我的声音么?

我向白玛点点头,白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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