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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仿佛在此停滞不前,这园子仍然和自己初到那次一样,粉白的雪,殷红的梅。连檐上那略略残缺的兽头也并没有刻意修缮,而烧起了地热的暖阁还是那样温暖。
湛先生屈膝坐在暖阁中的小几旁,看着芳菲给她斟茶,唇边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这笑容深到眼底,牵扯出眼角丝丝的纹路,暴露了湛先生真实的年纪——保养得再好,她也是个望四的妇人了。
“好久没有喝你这孩子泡的茶了”湛先生端起杯子来轻轻抿了一口,颔首道:“同样的茶,同样的水,经你的手泡出来确是比别人更胜一筹。”
芳菲忙谦让道:“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先生偏爱芳菲,便觉得芳菲泡的好了。”
“嗯,”湛先生放下茶杯。“你说的好,我确实偏爱你。知道我为什么特意找你来这儿说话吗?”
“芳菲不知。”
芳菲垂下头来,难道是因为湛先生听到自己和邵棋瑛吵闹,所以要把自己叫来教训一番?看看这屋里,大小丫鬟都被湛先生借故调开了,是打算和她好好说话吧。
“芳菲……”湛先生怜爱的看着她水莲花般娇美的面庞,感慨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坐在学堂后头的小角落里,死死抓着一支笔在写字。那时候我还在想,这姑娘是不是没开蒙过,怎么拿笔的姿势如此难看?”
芳菲脸一红,讷讷的说:“是芳菲驽钝。”
“你驽钝,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湛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见过的女孩儿里,没有一个比你更聪慧的。你也不是天资特别出众,但你对于不擅长的事情,却很舍得下苦功。”
她伸手拉过芳菲的右手:“你手上的这几块茧子,我早注意到了。不知道在家里练了多少大字,才练出了今天这一手秀气的书法……这一点上,满闺学里就没人比得上你。”
芳菲被湛先生夸得不好意思,可是心里又暗暗奇怪。湛先生总不会是特地找自己来夸一顿算数吧?
还是说,这是她在欲扬先抑,为下头的训斥做个铺垫?
“唉……”
湛先生竟微微叹了一口气。
芳菲一惊,忙说:“先生有什么心事?”
“我只是在担心你。”湛先生的眼光又回到了芳菲身上。她的话让芳菲一愣,自己有什么事情让湛先生如此担心呢?
“芳菲,你这几年的作为,我都看在眼里。”湛先生不紧不慢的说:“你给张家的佳味斋写菜谱,又帮着打理他家的分店,说起来那是很能干的。现在满城的人,谁不知道秦家的七小姐厨艺好,人又美,还精明强干……”
芳菲听着湛先生的话句句是在夸她,可是说话的语气却一点都不欢喜。先生的意思是?
“我就是担心你这一点啊,芳菲”
湛先生郑重地说:“我们女儿家,万万不要贪这点浮名。名气越大,危险就越大”
“你越是出风头,越是有名气,就越是容易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稍有不慎,立刻就会被人闻风传十里,再快的马儿也追不回来了”
芳菲听得身上一冷,湛先生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年轻,没有经过事情,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人们见你写的菜谱好,做的茶方子新鲜,夸得你一时,可祸害还在后头。我隐隐听说,那佳茗居有你未婚夫婿的分子,你在帮他打理?”
芳菲点了点头,湛先生斥道:“糊涂即使是未婚夫婿,你没过门,就这么着了,落到有心人嘴里,怎么说你你还不知道呢”
“你别以为外人说什么不重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说你坏话的人多了,你以后哪里都不用去了,什么事都做不成”
“现在没什么人说你,是你还没遇上一个非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湛先生面容肃然:“但是未嫁的女儿家抛头露面,被人泼脏水实在太容易了……如果有人存心要整你,你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芳菲怔怔地听着湛先生的话,背上的冷汗止也止不住。
这是真真正正的金玉良言,却从来都没有人和她说过。
这些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假装看不到繁荣背后的危机。
是的,她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顺风顺水了,以为真的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不用管别人的目光就能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
这些年,因为救过朱毓昇的缘故,卢夫人对她很亲热,惠如端妍她们又把她当***呵护。为着在闺学里读书有了体面,秦家的人刻意让着她——秦家的人虽然愚蠢贪婪,却也没有哪个是心机特别深沉的坏人,所以她在秦家过得算是自在。
朱毓昇托端妍和萧卓照顾她,陆寒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她甚至还好运的救了唐老太爷和他成了忘年交。佳茗居开业以来生意又很火爆,近来虽然差了点,可是根基还在,将来不愁赚钱……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她便开始夜郎自大,渐渐地得意忘形起来,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定比别人好,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
于是她也大大方方地跑到佳茗居去打理生意,越来越常到乡下去看陆寒,完全把闺阁女儿不该时常出门的教条扔到了脑后。
她被眼前的繁花似锦蒙蔽了双眼,看不到这世间的路其实是处处荆棘。
“芳菲,其实何止是我们女儿家不该贪这浮名呢?”湛先生又说:“你那未婚夫婿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别看现在这些人把他夸得像一朵花似的,什么少年才子,什么清高自持。你等着看吧,如果他一旦科举落第,这些人的嘴脸一定转得比什么都快”
“名声,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湛先生语重心长,最后说了一句:“芳菲,你现在就已受其害,还不清醒吗?”
是了……
芳菲想起自己和邵棋瑛这场争端的起源,或许就在于那日史楠在席间多看了自己几眼,不然邵棋瑛不会如此愤慨。
要是自己和佳茗居的关系没有暴露,别人不知道这些茶方月饼是自己的手艺,那她或许不会被吴夫人叫到主席上去出风头……
要是她隐藏得足够深,那么这次的祸事根本是可以避免的。
可笑她还因为自己制作的月饼配的茶方有名气而沾沾自喜
芳菲站起身来,朝湛先生重重地拜了下去。
“多谢先生苦口想劝,芳菲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了”
来到此地这么长的时间,芳菲觉得自己无论身心都是一个真正的孤儿。没有一个长辈会关系她过得好不好,更不会有人特意指导她该怎么做。秦家的老祖宗、二伯母三伯母只想着从她身上捞取利益,可谁会好心的跟她说几句为人的道理?
只怕她们背地里在说:“那小妮子精着呢,何必要我们教?”
而只有湛先生……和她非亲非故的湛先生,毫不留情的指出她的问题。
湛先生点点头,没有把她扶起来。“你这一拜,我也还受得起。我们师徒几年,虽然有过些不愉快的事情……”芳菲知道她指的是湛煊的事,这事情几乎让她和湛先生断了私交。“但是在我心里,我一直将你当成女儿般看待的。”
“先生……”
芳菲睁着一双美目,水光盈盈地看着湛先生温和的面容。这句话里,包含了湛先生对她多少的感情,多少的期许……
“过了年,我就不再是闺学的老师了。”湛先生告诉芳菲:“我要随兄长上京,然后……在京城定居。”
“先生您要走?”
芳菲大惊失色:“您本家不是在这儿吗?”
湛先生又幽幽叹息一声:“本家虽好,我也是个出嫁了的女儿……”
芳菲这才想起湛先生的寡妇身份。湛先生告诉她,她的夫家为她选了一个旁支的小庶子当她的嗣子,为她支撑门户,因为她回到京城以后就会在夫家住下和这孩子两人好好过活了。
芳菲不知道该为湛先生高兴,还是难过?
连湛先生这样高门出身的贵女,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她,一个寻常富户家的孤儿,焉能不步步小心,处处留神
从梅园出来,芳菲呼吸着冬日冷冽得直透心脾的空气,灵台一片清明。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蛰伏
第七十九章:蛰伏
当秦家的主人们发现芳菲已经很久没有出门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年的事情了。
以往芳菲日日都要到闺学去上课的,又时不时要赴宴、应酬,还间或去去佳茗居理事……现在一个多月都没出门,孙氏觉得实在是不习惯,所以今儿来跟秦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就随口说了几句。
“七丫头一个多月没出门?”秦老夫人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样,不过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腊月里闺学不就停课了吗。过年的时候她又开始病了,也没跟着六丫头八丫头出去走亲戚。如今还在房里养着呢。”
孙氏说道:“我就是担心七丫头这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去年年末起就没好过,断断续续的。她又不让人请大夫来看,只在自己屋里让丫头熬药。”
她才不是担心芳菲的身体有什么大碍。不过正月里本来应酬就多,好几户人家的小姐都请芳菲到府上去逛逛,但她都推了——孙氏还想着让芳英跟着去呢。可惜了
婆媳俩说了一阵也没真的把芳菲的病放在心上,又转头说别的事情去了。
“姑娘,您的药好了。”
春芽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端到芳菲面前。芳菲放下手中的笔,捧起药碗来轻轻抿了一口,两道秀气的柳眉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她特地开的这副药方,就算外头的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就是一副典型的滋补药方。唉,为了装得逼真一点,还得强迫自己喝药……真没法子。
谁让自己身边也布满了秦家人的眼线呢?她在房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要是装病装得不像……那还不如不装。
不过,装病不出门虽然是个好法子,但也不是长久之法……还要处理好一件事情,自己才能彻底的隐居。
因为芳菲的这场“病”,她的生日也没大作,只在她自个屋里摆了一桌小席面,请没出阁的几个姐妹一处吃了。在席间,姐妹们问芳菲身体如何,她还说比先前好多了。
果然过了几日,芳菲便跟孙氏请示说要出门一趟。说是听闻唐老太爷宿疾犯了,她要去探望一番。孙氏听了也没多心,就让她多带些厚礼去探访老人家——当然,孙氏只是嘴上说说,她可不会好心的从秦家库里拿什么礼物出来给芳菲添上。
芳菲也没跟她较真,笑着应了一声便去唐家了。孙氏在芳菲走后又开始思量——唐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是家资实在丰厚,要不……也可以考虑一下他们家的少爷们……
正当孙氏又开始对全阳城适龄未婚的少爷们展开玫瑰色的幻想的时候——当然她相应幻想的对象是她女儿芳英而不是自己……芳菲和唐老太爷却在茶室里谈着一桩秘事。
唐老太爷强压下心中的惊讶,深深看了芳菲一眼:“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芳菲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自然是真话。”
“你竟舍得把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东西让出来?”唐老太爷沉吟片刻,说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最清楚不过,你为这间佳茗居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听唐老太爷这么说,芳菲面上也露出了一丝难过的神色。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她也不会再婆婆妈妈。
“周转不灵……”
芳菲用饮茶掩饰了自己唇边的苦笑。“现在能帮我的也只有您了,老太爷。我知道以您的豪富,是看不上我这一间小小的茶楼的,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为着这场雪灾,我城外的花园子也都遭了殃,现在手上是一分多余的钱也拿不出来了。”
她当然不至于窘迫到这样的田地,唐老太爷也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要把一间正在赚钱的铺子给让出来呢……
“老太爷,请您再帮我这一次吧”
芳菲诚恳地看着唐老太爷。
唐老太爷想了又想,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佳茗居的东家,悄悄换了人。自然,这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事情,因为佳茗居上上下下的掌柜活计们都没大换,还是由方和在主持大局。
芳菲从这次转手中得到了唐老太爷给的一千二百两银子转手费,这是包括了佳茗居所有的茶方、存货和那四个花园子在内的所有钱。
她用一个红漆匣子将那几张轻飘飘的银票放了进去,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