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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人,当中还有个认识的——小板此时犹微张着嘴,表情惊疑,小板身边三四个人看站姿和神情多是景程一伙。之前姜尚尧不敢妄动,是因为判断不出屋里的情势,此时见己方人多势众,只要能骗得聂小四放下手中的枪,今天这一局稳稳的就扳过来了。至于与聂家结下的梁子,以后想办法慢慢化解便是。
他心中顿时大定。此时大门已经在他身后阖上,门口一人捂着腰间伤口凑近了小四附在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眼神怀疑地向他投来,而景程的目光也焦灼起来。
姜尚尧在德叔那里见得多了,算是有些历练,看聂小四身边那两个青皮江湖气十足,也知道他的话能哄骗住聂小四,未必瞒得过其他人。黄毛如果听他吩咐报了警,此时已拖延不得,等条子上来抓了个现场,那是百口莫辩。
眼见聂小四望过来的目光越来越疑惑,腮上放松的肥肉也重新缓缓绷紧,姜尚尧心中凛然,掂了掂手中行李便打算走过去。
只听背后一个粗嘎略带嚣张之意的声音说:“聂小四,今天哥几个来找你,你也不冤。你欠的数前后半年,那是丧狗哥给聂二面子,可今儿算什么?给你跑了这以后我们怎么混?你手上家伙直管招呼,哥儿几个今天拼着这条命撂在这也要了了这一桩。”
这个不要命的自然是虎哥,其他人唯他马首是瞻,哪里敢表示半点反对?只有小板勉强撑住哆嗦的双腿,望着抿紧嘴巴一脸倔强的姚景程,急得快流泪。
“扯你祖母的淡!”聂小四顶了顶抵住姚景程腰间的枪,两人一起前进半步。他肩上衣物被利器割裂,这一动又有鲜红渗出,再次染透裂帛。面上颜色不改,浓粗的眉毛拧起,颇有些悍勇之气。不忿吼说:“设笼子宰羊牯,当老子是雏儿?你过来啊,你敢过来老子一枪崩了你遂了你心愿!”
这要命的当口,姜尚尧无暇他顾,只力持镇定地走近聂小四,在他前方四五步站定,语调轻松地说道:“不就几十个吗?什么大事?这里是头款,剩下的我们老板一会就送来。”说着就把手上的行李丢了过去。“干净利落解决了,哥几个还能一起吃个宵夜。”
聂小四眯缝了眼,目光停驻于他脸上,姜尚尧敛息回视。他眉眼间充满对此情此景的不屑,似乎面对的只是街头无赖打架斗殴的小事。不过数秒,如日月恒长。景程粗重的呼吸声和背后小板努力压抑的吞咽声像被时光拉长了一般,分明可辨。
聂小四目光移向身旁的大汉,微微点头。那人得了他示意,半躬下身准备打开行李袋拉链。
刃悬于心,姜尚尧忍得呼吸将断血欲凝固等得便是这一刻!他一个疾步踏上,右拳倏忽随至,直击聂小四面门。这一拳重、狠、稳,不含丝毫容让,拳风到处,聂小四反应不及,脸上已经开了花,鼻血长流,眼神也有些迷离。
俯仰间情势急转,饶是虎哥等习惯以拳搏命的人也有些错愕,反倒是姚景程,从开始目光便未曾稍离姜尚尧片刻。姜尚尧暴起而发的瞬间,之前周身的轻松之态隐匿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景程从未得见的狠切凶戾之气。姚景程心神巨震之余自然而然地侧了半步,顺势避开腰间枪管,蹲下身抱住聂小四两条粗壮的大腿,意图将他绊倒于地。
姜尚尧一拳奏效,收拳扬肘,直捣聂小四胸肋。聂小四本是本能地擦拭着颜面上的鲜血,这一肘力大招沉,他浑身肥膘也有些吃不住,双腿又被姚景程死死抱住,重创两次之下,下盘已是不稳,犹自死死握住手中的五四式,枪身反转没头没脑接连用枪托朝姚景程猛砸下去。
此时聂小四身边两人已反应过来,齐齐拳掌并用袭向姜尚尧。姜尚尧见聂小四仍持枪不放,哪里敢大意?稍侧了侧身子硬挡一拳,拳风触体他闷哼了一声的同时,一手反拧聂小四持枪的右臂,一手横臂抵住聂小四后颈颈骨下三寸,一腿踢向聂小四后膝弯,同时发力,聂小四粗壮的身躯就这样飞扑了出去,手中的五四式手枪也一并掷向墙角。
聂小四眼角余光窥见虎哥等人已扑将上来,知道今日敌强我弱不得善了,如困兽般发了狂性,大喝一声,伏地挺身,动作竟比往日敏捷了十倍不止。
姜尚尧和景程见他起身便直奔墙角,心中俱都暗咒了一声,聂小四那两个伙伴已经欺身而来缠斗不休,想要拦阻已是不及。好在虎哥一个飞扑,后发先至,蓦然握住聂小四脚踝,竟将聂小四再次掀倒于地,硬生生拖回数步,之前握于手中的卡簧再次弹出刀刃,横刃便向聂小四颈间割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聂小四虽则被大哥二哥佑护了二十余年,但聂家的蛮悍因子在血液里沸腾时同样是不容小觑之辈!左右腾挪间虎哥居然也占不了太多便宜,只是聂小四新伤加旧创,缠斗中两人衣裳被血浸得猩红。
这边其他人解围之下,姚景程疾步奔向墙角。他眼中仅有柜底那把五四式,心脏的扑通巨震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聂小四再次握于手上。
穿着劣质运动鞋的大脚掠过聂小四脑侧,聂小四奋力将抢于手中的卡簧刀刃向下戳刺,充血的眼未及看清虎哥怒瞪的眼神逐渐涣散,粗重的呼吸声中听不见虎哥同样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他几欲震出胸腔的心脏告诉他:不能让姚景程先一步拿到枪!
姜尚尧撂倒一个站立起身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聂小四高扬起手上的卡簧戳扎在景程后背上,两人叠一块面向地板扑到于地,倒地的瞬息景程摸到柜底的手枪,反身抵住聂小四太阳穴,然后……又是一次戳扎在他胸口,然后……枪响。
红雾似乎遮蒙了全部视野,旋即,眼前发出暴烈白光,之前的那些镜头在眼前放大、分裂成碎片,再次放大再次分裂,无休地重复,最后重迭、旋转。姜尚尧只觉得眼前那浩然广袤的白色漩涡忽远忽近,似乎欲将自己吞噬进去,他喉间干涸,想发出点什么声音却怎么挣扎也嘶吼不出。
直至远方警笛长鸣。
第 22 章
凌晨两点,小城已入睡。
沉沉夜幕下,庆娣头枕书桌,视线斜斜投向墨蓝天际,遥望许久。而后,像是对世间某个高踞万物之上的神祗私语:“姜大哥不是那种人。你不了解他的平和、他的善意。那时候的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可他还能那样包容地听我倾诉烦恼,嘴角带着理解的笑,好像我说的所有他了然于心都能理解一样。他唱歌的时候表情虔诚目光澄透,喉音又是那样的悠远、苍凉……他送我回家时说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发现快乐的方法。……你明白的,能有那种心境,能在平淡中获得幸福并且为之感恩的人,他们的灵魂和邪恶几乎是两个世界。我不相信报纸上说的,也不相信别人说的那些,我只相信我的心。我知道他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男人。”
“姐,你在说什么?”
“没,刚才好像睡着了。大概说梦话。”庆娣转过头来,看见爱娣半躺在床脚,手中仍攥着那张报纸,不由蹙起眉头,“报纸扔掉别看了。”
她们从姚家回来就翻了家里的报纸堆,果然在大前天的当地报纸社会版发现一小条新闻——某某路乐居小区某栋某室发生一起命案,死者三人,据警方言初步怀疑是入室抢劫。并且作案者有可能与前段时间数起劫杀案有关。
“姐,你真的不相信是姚……是他做的吗?”爱娣苦着脸,懊恼不堪地问,“我知道不该说他不好的话,人都不在了。可是他过年时候花钱那么凶……”爱娣眼泪又夺眶而出,“你说我干嘛要他买那么大的毛玩具啊!又不能当饭吃。以前还老是贬他踩他,谁知道他是不是气不过才走了歪路。……还有他姐,我恨死姚雁岚了!”
庆娣竖眉:“你恨姚雁岚做什么?人家现在已经够可怜了。”
“她可怜什么?我比她可怜一百倍。我……”在姐姐的怒视下,爱娣难道心底那千绕百回的伤痛与自责,只觉气苦万分,眼泪未曾抹干又淌了下来,“我……姚景程和我说过的,他姐今年考大学,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学校,他、他说他要供他姐好好读书给他们家争气!他个憨子傻子啊!他这不是把自己赔上了!呜呜……”
……
庆娣无言许久。如果事实如爱娣所说,将心比心,为了爱娣,她也会做姚景程一般的选择,只是方式不同。更何况,在姚家,她亲耳听见,姜阿姨说他们家急着要钱买房子……
“我不信。有姜大哥在,绝对不会允许姚景程做那些事。”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吓住爱娣,爱娣一时止了泪,惶惑地问:“姐,为什么你这么、这么肯定?你和姜大哥又不熟。”
庆娣耳根微热,暗自庆幸夜色黝黯。“是不熟,但是姜大哥看起来——很正气!”想想又泄气,肩膀一垮说:“要是能一起去看守所看看就好了,究竟怎么回事问问姜大哥就知道。”
“姜大哥他妈妈去都见不着人,只能送点衣服被子。我们非亲非故的……”
远处野猫如怨鬼长哭。庆娣紧咬下唇,只觉一股悲郁之气在身体里在心口间横冲直撞,化作千枝刺戳扎着最柔软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一晚上的忍耐克制已近极限,转头伏案,一串银光闪过,手臂已经湿滑一片。听见身后爱娣的叹息:“那个闻山第二看守所是什么样子呢?”
闻山二看内,姜尚尧正双眼大睁瞪着天花板。空气里一股浓浊的酸骚味,肉贴着肉,身前身后都是粗重的呼吸声,连翻身也难。但是这也比头一晚好多了,视线扫过墙根那几个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睡觉的人——这叫“坐板”,床铺不够,新来的总要过这一关。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放出去了两个,恐怕他连这个紧挨着小便池的、可以躺的位置也没有。姜尚尧劝自己多少也要眯一会,几夜没有睡,他的确是精力透支。明天,说不准还要继续提审。一阖眼,景程怒张的双目、满是血渍的脸突如其来闯进脑海,他呼吸一窒,再次清醒。
那晚兔起鹘落间三人倒在血泊中,屋里其他人本就惊惶不已,紧接着警笛大作,有几个道上摸爬滚打年月不短的当即醒过神,夺窗便逃。又有人有样学样,抢了地上聂小四和姜尚尧的行李袋子也跟了过去。不一会,先后两拨人正扭打间,荷枪实弹的警察就破门而入。除了最先爬下水管的两个,其他所有人抓了个正着。
“全部人双手抱头,面向墙壁,蹲下!”
姜尚尧大脑空白,只觉得腿上挨了一记,就势蹲下地。
“说你呢!”呆滞在客厅正中间的小板被一只硬底皮鞋当胸一脚踹了个四仰八叉,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就被顶了只枪管,顿时裤裆下一滩水渍。
姜尚尧头抵着墙根,脑子里象塞满了破棉絮,格外的缺氧,以至于听见纷杂的脚步声和警察们的低语与呼喝,这才异常迟钝地意识到景程死了、警察来了、他们被抓了、而他现在正屈辱地蹲在地上。
景程最后那张充满仇恨与愤怒的脸重映眼帘,多么年轻的脸。姜尚尧大口地呼吸,胸口闷痛不已,雁岚怎么办?他没有照应好她弟弟。
接下来便是例行的程序,公安挨个简单问话,他们蹲在地上挨个作答。当被问到“来这儿做什么的?”,姜尚尧答:“我来找我弟弟。”
“找你老二?找你老二找得跟杀猪场似的?”
一叠审讯记录兜头兜脸地敲来,平生未曾受过这样的折辱,热血急涌而上,胸腔几乎被涨裂。姜尚尧强自克制着,脸孔都有些扭曲。
那晚他们被送到局里,一番照相按手印,折腾到几乎天亮,然后整队人又被送进二看。在大门外一座联排平房的其中一间,姜尚尧取出钱包、腰带和钥匙交给警卫,拿回一张收凭条。接着又被带出来,送到一个偌大的铁门外。他霎时明白这座门代表了什么,脑中所有细胞齐齐尖啸呐喊着“我冤枉的!我冤枉的!”耳鸣嗡嗡,他被推进一个洞开的小门内。
姜尚尧深吸一口气。暗夜深沉灯火昏暗,尽管如此,仍能看见高墙电网遮天蔽月。
人之所以会呐喊会控诉不过是因为他相信破碎的凡尘里有值得他信赖的东西,姜尚尧之前脑中充裕激荡的尖啸潜意识地是在呼唤他信任的那些存在。而进了铁门之内,铁丝网盘桓在半空,高墙耸立,他霎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沉默而肃然的环境中渺小如尘埃。在这种无形的专政的威压之下,他如木鸡呆立。
二看在闻山远郊,春月里并不是如何料峭,只有远处横穿原野而来的风有些冽意。但是这一刹那,刚才脑中的嘶吼声叫嚣声截然而止,他如置极地冰窟,浑身寒意彻骨欺心。
几个人被分头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