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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出书版)-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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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空旷的乡间,即便能高声呼救,想必也无人响应。更可况,三指阔的牛筋皮带横卡在他双齿间,箍紧两腮直下后背,将他两只手腕与反向背后折叠的双腿一并束紧。这种捆绑方法与惯用的简易方式迥异,愈挣扎得厉害,全身关节也愈加酸痛。
   
   最令他恐惧的是对方将他丢弃在这里后不闻不问的态度,周遭的死寂中,那沉默压抑的气氛分明是在等待更重要的人物出现。
   
   将近黄昏时,丧狗已经放弃了逃脱的打算。他横下一条心,静静侧躺在草堆中,极力调整呼吸,养精蓄锐,以应付随着黑夜一同来临的危险。
   
   紧闭双眼,他搜肠刮肚地思索作奸犯科的二十多年间他曾得罪的种种人物。
   
   丧狗十多岁就从乡下进城,干过水泥工,修过下水道,二十岁因为聚赌与抢劫入狱。九八年是他最风光的年头,半个闻山城谁见了他不低头堆起满脸笑喊他一声“狗哥”?谁知九九年遭逢大变,他卷了赌场大笔赌资潜逃至外省。
   
   这一去也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只不过江湖人钱财如流水,左手进右手出的,不久便捉襟见肘,他于是重操旧业,在邻省开起了地下赌场。可惜时运不济,诈赌后被人发现,双方立刻抄起家伙,那一次丧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场撂倒两个。
   
   这样一来,丧狗的通缉令直接印上了扑克牌。
   
   丧狗一路逃亡,左右寻思,决定潜回家乡。四十多的人了,早生了乡愁,二来当初风光时他留了一手,在老家后山上埋了不少干货。那笔钱可是他最后的依仗。
   
   回到闻山后,他顾忌仇家,潜踪匿迹,在附近以打散工过活熬了两个多月,直到聂二被抓获。聂二正式被批捕的消息传来,丧狗犹有些难以置信,事源聂二这些年牛掰到他远在邻省就能听见得胜运输的大名。丧狗又静待了一个月有余,再听闻不到其他消息,他这才悄然回到村里。
   
   哪知当夜他扛着铁锹往后山走时便被人缀上,等他挖出埋藏了十年的几条大金链和油布包裹的半袋钞票,后面一个麻袋直接兜头将他整个人罩住。
   
   他思忖着,大概就是那日下午在镇上,一时耐不住手痒,进茶馆摸了两圈麻将,因此暴露行藏。
   
   此刻正追悔莫及,周遭传来沉闷的脚步,不一会,五六个高矮不一的年轻人弯腰进来,为首正是出现过多次的那位。那人一摆头,身后两人上前提起丧狗,丧狗正欲仔细观察四周环境,另有两人过来,手中的麻袋再次将他从头罩下来。
   
   挣扎和抵抗纯属浪费力气,丧狗任凭他们将他抬上车。黑暗中,他默数时间,大约小两刻钟的样子,车停了下来。
   
   门一开,习习凉风灌进来,隐约听见水流淙淙,想是到了河岸。
   
   丧狗胆战心惊,后脊层层冷汗不止。偏门左道的伎俩他再是清楚不过,积沙河上游水势湍急,给他绑个大石头吊在脖子上,麻袋包裹着人往河中心一丢,那是万难浮头。这一想,地狱之门似在他眼前开启,恐惧掺杂着求生的欲念同时奋起于心,麻袋中的丧狗狂乱地挣扎起来。
   
   那五六个人一路保持沉默,此时也是如此,两人放下扭动的麻袋,为首那位皮鞋头横踢过去,正中丧狗后脑,他顿时安静下来。
   
   一行人下了渡口,早有河船守候于此。暗沉的天幕如同泼墨一般,白花花的月光适时地潜进云中。周遭只闻水声,河船缓缓逆流向上。
   
   丧狗醒来差些喜极而泣。随即,他感觉到身下微微摇晃,意识到是在船上,不由再次将心提到嗓子眼。淡淡的光亮出现在脚下,接着麻袋从他头顶抽开。
   
   他睁开双眼扫视四周,只见身处于一艘常见的沙船甲板上,周围三米外分立着几个年轻壮汉,船舱里影影绰绰的似有人走动。他正准备看个清楚,另有两人上前,将一条粗大缆绳栓绑住他双脚,缆绳的另一头,分明连接在船头的单绞机上。
   
   河风猎猎,丧狗心头大骇,苦于呼喊不出,喉间只发出呜呜的闷声。他正自挣扎不休,只听船舱里脚步声缓缓传来,他心头一凛,昂起脖子望去,一双光可鉴人的皮鞋出现在他脑侧,皮鞋的主人单脚托着他下巴,拨正他的脸,丧狗迎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那人三十左右,短发宽额,眉骨颇高,更显得双眸深邃,神态湛定。丧狗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仔细端详他,而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丧狗哥,在外头奔波了十年,够辛苦了。”
   
   听话意像是熟人,但记忆中并没有这人的形貌。丧狗猜不出对方来路,更加着慌。挣扎了数下,对方好像极快慰的样子,他强忍着四肢酸痛,深深呼吸,眼神狠厉地紧盯住对方。
   
   对方笑意不减,回视他说:“这河上能玩的花样不少,冬天涮冰棍,夏天抛粽子。丧狗哥,第一次正式见面,见面礼不能少。”说着他无视丧狗大睁的惊恐双眼,稍稍侧身。身旁早有人等他这一声令下,抬起不停动弹的丧狗往船舷上走去,然
   后顺势一抛,丧狗随着微溅的水花,没入水面。
   
   沙船停在积沙河上游的一处洼口,很是偏僻。姜尚尧立在船头,极目望去,但见河岸清冷,波光粼粼,丛丛芦苇荡如青纱帐绵延,在风里微微摇曳。
   
   不一会,他示意严关将丧狗提起来,单绞机徐徐转动,缆绳缓缓回收,湿漉漉的丧狗刚挨着甲板,大喘了一口气,瞬即又被踢了下去。
   
   如此数次,丧狗犹如落水被棒打的丧家之犬,眼神空洞,肩头频频抖震。他见人再次走近前,眼中闪过一抹惶遽,不苟言笑的严关此时也忍不住莞尔,朝手下兄弟挥挥手,那人像拖死狗一样把丧狗拖到姜尚尧脚下。
   
   牛筋皮带一松开,手脚麻痹的丧狗用嘴大吸了几口空气,许久才艰难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说:“你是谁?”
   
   姜尚尧置若罔闻,回首向身边人示意,刘大磊递上一个黑色羊皮包。他接来打开,拎出数条粗大的金链,挑出其中一条,
   摩挲金链上吊着的一块玉牌,沉吟良久后将玉牌垂至丧狗眼前。“闻山四镇七乡,三灶乡王富平九四年承包乡里煤矿,九八年被绑架撕票。据说失踪那天脖子上就挂着个类似的老虎牌,后面刻着个王字。”
   
   九七九八年间闻山附近几个煤老板接连被绑架,逼问出信用卡密码后直接杀人弃尸。这几桩案子时至今日也寻不到凶手下落,但姜尚尧每说一字如同一锤重击,丧狗强自镇定,依然止不住牙关打颤。直至姜尚尧说完后,顿了顿,又开口问:“丧狗哥,你手上究竟有多少条人命?”
   
   丧狗腰一软,整个人佝偻着,瘫坐在地上。“你是谁?”
   
   “我问你,既然你为于胖子卖命,为什么又和铁路德参和在一起?”见丧狗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姜尚尧不屑一笑,“王富平死后第二年春上,于胖子低价收了他的煤矿,隔一座山头的两家并成一家。这事根本不用推敲。”
   
   于胖子判了无期之后,聂二又从他老婆手上买下这两家矿场,可以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姜尚尧心中暗叹一声,江湖凶险,谁知背后藏匿着多少刀光?
   
   这二十多个小时里,丧狗来回琢磨,想置他于死地并且有这个能耐的只有区德一人,可听这话里意思,对方似乎和区德并不是一路。他心下盘算着,迟疑不决该不该说。
   
   姜尚尧不耐久等,微微摆头示意严关继续。
   
   丧狗一见严关移了下脚,立即嘶声低喝:“等等!”
   
   他冷眼凝视姜尚尧,“我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让我想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见丧狗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生机,姜尚尧思忖片刻,“大概……是想活下去?”
   
   丧狗一双眼不转睛地注视对方,评估话里真意。
   
   可姜尚尧突然面沉如水,冷冰冰地睨视丧狗,森然问:“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丧狗大喘了口气,又连吞咽了两口口水,寒噤不止地,好一会后才缓缓说:“我出狱时跟了于胖子,和我一道出来的是铁
   路德的人。九七九八年,我们俩一起混,王富平也是那时候我俩一起做掉的。”
   
   “九九年乐居小区入室抢劫杀人案中死掉的虎哥?”
   
   对方显然深知内情,可丧狗却连他来路也摸不清,他心中寒意愈盛,唯恐不能提供出对方满意的内幕,“是他。是他介绍了几个朋友一起做了几单大的,也是他介绍缺德给我。”
   
   “给了你什么好处?”
   
   眼见对方缓缓蹲下,眼也不瞬地凝视他,丧狗明白到了关键处,能不能活命就看接下来的了。“缺德说只要挑唆于胖子和聂二斗起来,不论谁死,好处都归我。”
   
   当初闻山三足鼎立,于胖子有矿山,聂二掌握闻山夜场,区德包揽运输生意。无论哪一头倒下,都是让人眼红的肥肉。“所以你诳了聂二的弟弟入局,准备拿这个当引头点火?”
   
   丧狗怔然点头。
   
   “那聂小四注定是要死的了?”难怪那时明明可以拖延一会等警察上来,但虎哥突然发难,最终导致景程冤死。
   
   姜尚尧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是陈诉,丧狗继续点头。
   
   “我问你,为什么当初上门要债派了姚景程过去?”
   
   丧狗脸上突现一片茫然,“姚景程?”
   
   他表情不似作伪,姜尚尧心头忽然兴起无限的悲凉。当初那一桩阴谋,主事人早已遗忘了其中的小卒子。
   
   “姚……”丧狗喃喃重复,努力回忆着,“你是说还在读书那孩子?”
   
   姜尚尧微微颌首。
   
   “那是缺德指名要他去的。”
   
   随着他语音顿止,船上陷入长久的沉默。凌晨三点许,河面清凉的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湿漉漉的丧狗注视对方,突然打了个哆嗦,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以至于对方望来的目光寒冽侵骨。
   
   “为什么?”那人冷冷地发问。
   
   丧狗踌躇许久,最终诚恳说:“大哥,我真不知情,你说我那会心大得能吞象,怎么会关心这种小事?或者是缺德看那小子不顺眼,也或者偷了缺德闺女,谁知道呢?缺德当时只说,要账的时候指使他去就行了,至于最后是上山还是见阎王,那看他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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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尚尧立在船头,下巴肌肉绷紧,视野的尽头成片的芦苇荡在风里起伏,他以极大的自制力平抑心中骚动,许久后才回首,目光扫过被一脚踢晕的丧狗,投向从船舱里钻出来的黄毛。
   黄毛缓步走到丧狗身旁,蹲下去仔细辨认了一番,侧头目注姜尚尧,沉声说:“多一条少一条我无所谓。”
   虽然不太确定这话的意思,虽然平常里天塌下来也不当回事,但刘大磊知道今天非同一般,垂下眼皮噤声守在一旁。严关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在他眼神示意下,甲板外沿守着的其他兄弟,全部掉转视线望向河岸,身上的黑色紧身T恤仿若与黑夜触为一体,连呼吸声也不闻。
   静默中,姜尚尧睨视甲板上的丧狗,表情喜怒莫辨,最终摇头说,“黄毛,他手上沾血太多,欠的可不只我们。”
   说完也不理会黄毛眼中明显的失望,姜尚尧转头吩咐严关,“喂他点吃的就把他送走,去济城的路上注意别让他醒过来,”
   年后严关已经接到他单方面的指令开始筹措,目标露出行藏后,姜尚尧在电话里更是交代得细致有序。丧狗既然以假身份在邻省犯下案子被通缉,当然要丢回济东省去。至于老大的吩咐有没有受到其他因素影响,那不在严关考虑范围之内。
   刘大磊将手中的黑羊皮包扔给严关,嘿嘿一笑说:“再加上这些,邻省公安厅的人要乐翻了,这一下接连破获几起大案要案,奖金不知要发多少。可惜做好亊不留名,不然咱也能捞个奖状锦旗什么的。”
   姜尚尧无声而笑,又劝呆滞地站在一旁的黄毛说:“回矿上去吧,总有结果,不急。”
   运沙船顺流而下,停泊到一处偏僻渡口,姜尚尧拍拍黄毛肩膀以示安慰。接着下船坐上一辆破旧的二手捷达先行离去。
   车至冶南,停在南村小学门口,他缓缓踱过去,尚未走近,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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