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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他那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做比诺,他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的关系十分尴尬。
教学楼有三层。三层不是很高,足够看清楚一切;三层其实很高,也可以假装一切都是幻觉。
我恐高,但这时唯有恐惧,才能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在人群散去之后,害虫跟比诺站在一起,手挽着手,甜美地笑着。两人的影子被黄昏的阳光拉得很长,像两把锋利的武器,刀剑合璧,完美无缺。
如果,没有我在远处窥视的话。
我一直以为,自己和比诺有着最纯粹的爱情,直到这爱情,被一把精美的刀子划破了,而且一连刺了两刀。第一刀是蝎子刺的,我假装浑然不觉,强忍着痛楚不拔出刀子,挨得一刻是一刻;第二刀是害虫捅的,足以致命。
负伤的人都知道,不想死,就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把身体里的匕首或箭拔出来。
一时痛快地拔出,就意味着快速的死亡。
比诺和害虫的谎言就在那里,揭穿就意味着马上完蛋,不揭穿是迟早完蛋,可迟早两个字就存在着极大的变数。
三层楼还不到十米高,他们一定也看到了我。这时候,就算是迎头撞见也要装作互不相识。
逃离学校后,我骑单车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春天到了,那里再次开满了美丽的花朵,只是不如夏天时那样娇艳。我把单车放倒在路边,坐在那块石头上,不自觉地摸出打火机,却发现没有带烟。
“我有烟,你有火。”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她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穿着淡紫色的长裙,光脚穿着双透明的凉鞋。是比诺。
她坏坏地看着我笑。“你有烟,我有火”,这是我当时的借口,然后引火烧身。
“蝎子呢?”我问她。
“你终于能分清楚我俩了。其实很好区分,除了相貌长得一样,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你还没回答我。”
“在她该在的地方。”
“那是哪儿?”
“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来自哪儿?”她说。那一刻我的记忆有些断层,好像这一次又连接到了一年前,而中间那些纷纷扰扰,太像梦境了。
“是啊,哪儿?很明显你们不是属于这里的。”
决斗(2)
“海上。”
“嗯。所以才会这么变幻莫测。有时碧海蓝天,有时狂风暴雨。”我揶揄道。
她听出来了,于是不再理会我。
“海上有人鱼吗?”我问。
“不知道,也没有听过她们唱歌。”
“那你一定也没听过美人鱼的故事,那个用自己的嗓音换来一双美腿,然后……然后换回无数人的同情。一想起有关人鱼的故事,就会想起那条变成泡沫的Ariel,这不公平,其实还有很多关于人鱼的故事。”我打断了她。其实我很少打断别人说话。这时我有些失控,或者说气急败坏了。
“比如?”她清晰而又平静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也是在一本书里看到的。”我这样说时表示我已经心虚了,就是说故事不是我编的,我只是看到而已。我继续说:“还是一条美人鱼——大概是另外一条,发现一位嬉水的少年,也或许是落水的少年,便喜欢上了他,想让他做自己的情郎。她轻灵地贴了上去,紧紧拥抱着他的身体,恣意地笑着,将他拖入水底,连片刻欢愉都没有,少年便已溺死。”
故事讲完了,她既不回应也不反驳,只是一声不吭地用手托着下巴。
“你生气了?”我干吗要担心她生气!
“我?我又不是美人鱼,就算我是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你说的明明是水妖。”
“也对。”我附和着,所有善良的解释我都愿意相信。
“但很多故事就是这样,一些美女同时还是妖精,或者一些妖精刚巧是美女。”她轻描淡写地摧毁了我那些善良的幻想。
“你的故事很好听,作为回报我也讲一个:有一只蝎子要过河,于是恳求青蛙驮它过去;青蛙怕被蛰,不肯答应。蝎发誓不蛰,但当青蛙驮着蝎子到河中央的时候,蝎子还是蛰了青蛙。青蛙临死之际,质问蝎子为何说话不算数,蝎子在临溺死之前回答:‘这是我的本性。’”
“你是想说怪只怪青蛙没有看清蝎子的本性?”
“并非蝎子想有这样的本性,它也是无可奈何。”
“你这样说是因为溺死的不是你!”
“蝎子其实更可怜,不仅和青蛙一样被淹死,还背上了自作自受和忘恩负义的名声。”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气急败坏。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她大声地喊,每一个字的声音都很大,回答得铿锵有力。
是的,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这是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课:摧毁规则。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那些我们认为非常不合情理的事情,一旦发生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需要心平气和地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不合情理,还要装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下一次,我一定会做到。
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害虫。他一直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我。他向我下了战书,我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这个镇子有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当两个人同时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这两个人就要决斗。决斗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比看谁愿意为自己爱的人付出更多。这个传统和停电一样没有道理,也正是因为不讲道理才被人们喜欢。
我爱比诺吗?爱。
所以必须接受挑战。
回到家之后,我一直躲在屋子里,一言不发。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想了很久,下定决心对“姐姐”说。
“随时都可以。只是如果离开了,你一直问我的那些问题将永远得不到解答。不过,永远不知道其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我一直追问的事?”
“关于你爸爸的。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与这些事情纠缠下去,也可以选择置身事外。我要是你就选后者。”这是她第一次承认那个人是我爸爸。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决斗(3)
虽然我生性软弱,但仍然选择了前者,那个男人对于我来说太具诱惑力了。
只是,留下来就必须要独自面对和害虫的决斗。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事,这让我有些担心。
而被爱的人叫蝎子也好,叫比诺也罢,她们都不会来阻止这些,这是属于她们的荣耀。
有哪个女人不希望有男人愿意为自己而死呢?
以前,当“姐姐”还是妈妈的时候,我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对她讲;现在,当她变成“姐姐”之后,很多事她不问我也愿意毫无保留地讲给她听。也许就像债主堵上门时,我拿刀为她挺身而出一样,除了我她还能指望谁?除了她我又还能相信谁?
“我明天就要跟害虫决斗了。”我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讲了出来。我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你决定了?”
“要不然能怎么办?直接认输?”
“你想赢吗?”“姐姐”问我,语气中带着一丝习以为常。
“当然!谁会想输呢?你有什么办法吗?”我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可如果你赢了这一次,却输掉了整个人生呢?”
“至少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赢的人会得到比诺。在年轻的时候有什么会比拥有自己的爱人更重要呢?
“那就足够了,你一定不会输的,但你一定要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你说‘一切都是值得的’。”“姐姐”很严肃地说,还特意重复了我刚刚说的话。她一定是想在我赢了却后悔时对我说“瞧!我之前可提醒和警告过你了。”
于是,“姐姐”告诉了我赢得决斗的方法。
最终的结果正如“姐姐”所说:我赢了。赢得很惨烈,也正如她所说的,赢得这一次却要输掉整个人生。
很多救命稻草都是这样:救得一时,害了一世。
那一夜,我失眠了。
凌晨三点,我爬起床弹奏《唐璜的回忆》,突然发现钢琴左边第七个黑色键子哑音了。那是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我突然想起了火车上少了一根手指的男人,那种让人毋庸置疑的口吻:
“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你,每十三年就会出现两个连续双食年。自身意识完全被感觉所支配的人,在每一个双食年中都要备受抑郁之苦,而且往往会发生不可逆转的个人灾难……第一年种因,第二年结果。”
奇怪男人口中“结果”的那一年,就是今年。
话犹在耳,我仍然深信不疑。连钢琴都察觉到了,那并不完全是哑音,听上去更像是呜咽,似乎在喻示真的有很大的灾难在等待着我。
那首曲子因为几个键子哑音造成的呜咽,显得更加凄凉,尤其是在凌晨三点从一个漆黑的小镇子里传出时。
“姐姐”就那么放任我一直弹到天亮。她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因为她告诉我赢害虫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有可能将很久都不能碰钢琴了。
那一天,比诺穿上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条紫色长裙。蝎子并没有出现,一直到这个时候,我还心存侥幸地认为,根本没有什么孪生姊妹。
比诺优雅地走到我和害虫面前,让我们在生死契约上签字,上面只有八个字:“缘在人为,命由天定。”字迹清秀,与我曾经在咖啡店里看过蝎子写的字,完全不一样。
“我们要不要再想一想?”我对害虫说。
“你自己慢慢想!”他头都不抬一下,就痛快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签名的时候,手有些颤抖。看的人却都很兴奋,他们不知道输的人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而赢的人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决斗(4)
我签字时又看了一眼比诺,那条紫色长裙让我坚信,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签字之后我们一起到了约好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比诺也没有跟来。年轻的时候为了女人决斗,自己都会被这悲壮感动。
黄昏,海边的山崖上,我们像两个武士一样矗立在山崖顶部。阳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唯一的遗憾是,腰上没有一把轻盈的长剑。
“我们比什么?”比我更高更壮的害虫,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对我说。
“随你。”我口气也很大,在下定决心之前我往往会犹豫,但一旦没有了退路,就会表现得义无返顾和大义凛然。以前每次参加比赛,上台前也是紧张万分,但一旦摁下第一个琴键,就会只去想如何赢得比赛。
“我短跑快,你弹琴最好,这个算扯平了,不如我们比勇气。”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一种很像勇气的东西在北方方言里被称作“虎”。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被抵消之后,似乎只剩下两个“虎”人了。
“玩就玩点大的。”我已经完全进入到一个赌徒的状态中去了。
“生命?从这里跳下去,有幸活下去的算赢家。”他也开始咬牙。
“爱情重要还是生命重要?”我问,若非脑子有毛病,谁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当然是爱情。”他说,很明显他也属于脑子有问题的人。
年轻时似乎都会有一些愚蠢的想法,还以为那些就是真理。
“那比爱情更重要的呢?”我问。
他沉默不语。
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答案了,因为我们已经把爱情定义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梦想。”我故作深沉地说。幸好还有梦想,一个实现不了郁闷、实现了却绝望的东西。在成年之前,常常会这样排列:梦想第一,爱情第二,义气第三……生命根本排不上号。
“你的梦想是什么?”他问我。
“弹钢琴,弹到成为世界冠军。”说完我差点笑出声来,钢琴哪有什么世界冠军?
“你呢?”
“成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
“我敢不要我的梦想,切掉自己的手指。”我坚定地说。
“那我就敢切掉脚趾。”
于是我变魔术般掏出了一把小刀,递给他。
这些都是“姐姐”准备好的。
“来吧!勇敢点!刀很锋利,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的。”我说。
害虫冷冷地看着我。
我又变魔术般拿出另一把刀,那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我们没有一个人敢先动手。
“退缩吧!退缩吧!”我一直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三个字。我们两个谁都可以,只要有一个退缩,一场大灾难就会被避免。
以爱情的名义,我们都很勇敢,也都很愚蠢。
所以得出的准确结论只能是,我们都很“虎”。如果不是“虎”,我怎么会引导自己和害虫去用这种方法?这就是“姐姐”教给我的办法。
他闭眼,咬牙,用力,手起刀落。我亲眼看到一整根小脚趾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