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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香魂住:香露-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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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旧与破损,还原历史的真实记忆。

  或许,此刻李凯旋脸上凸现出来的郑重让秀秀奶奶暂时没话可说,她注视表情严肃的李凯旋翻开日记本的封面。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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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黄的纸张上,字迹清晰。内封页上豁然盖着一个红色的“奖”字,侧旁,则是手写的名字“田阿福”,旁边盖着阿福的一个私人方印。  

  “奶奶,这是哪儿发的奖品?”

  “不记得了。”秀秀奶奶认真地摇了摇头。李凯旋研究似的翻转,外封底没有任何字迹,于是,拧着眉头打开封底的内页,下方印刷着“天津市公私合营第二制本厂”。 

  日记本内页的确记录着很多数据。李凯旋正式地翻到第一页,绿色碎花边的留言书写匡,寥寥数行劲逸端正的钢笔字:杂花异香迎风飘,鲜花争蝶多逍遥,不幸天降暴风雨,花垂蝶x(字迹模糊看不清楚)情意消。     

  4月3号。

  这样的写法让李凯旋感到意外,他不明白,按秀秀奶奶所讲,秀秀的父亲只是一个读过几年书的山民,在这偏远的狭地,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李凯旋赶紧再翻一页,红色的书写匡内同样有着数行钢笔字迹:  

  让我们青春的熊熊烈火

  燃烧在祖国社会主义原野

  发挥更大的创造

  建设我们更美好的祖国。

  虽是第二页,落款却写着3月。

  如此豪语,令李凯旋感动!旧日的本子记载着的不仅是数字,还生动地刻画出了一位山区父辈曾经绚丽的青春思想。

  一页破旧的泛黄纸滑落,掉在土炕沿上,李凯旋忙捡起来,竟是一张1961年8月签发的迁移证,右下角盖着市公安局和当地派出所的红章,左侧半枚市公安局红章压逢,被迁移人姓钱,1918年出生,迁移原因栏目内填写着“下放”。

  秀秀奶奶竟紧张了,指着本子插话:“这个,恐怕会惹了事犯错误吧?”

  “怎么?”

  “据说这个人是国民党的军官,来了半年不到,失踪了。”

  “死了?”

  “不知道,没人知道他怎么忽然没了。他在这里又没根没底,没人追问,就像秋末掉的黄叶子。”

  李凯旋不想让老人家担忧,合起日记本。然而,好奇心驱使,他舍不得就这么把日记本还给秀秀奶奶,想了想,商量着说:“奶奶,不知道那时候村里是不是就是这样记帐的。按道理,这不应该是正式的账本,我想留着以后看看,能允许我带回学校去吗?”

  秀秀奶奶看看李凯旋,又看看旧本子,迟疑着。

  “奶奶放心,您是知道的,我是革命干部子弟,根正苗红,村子里没人会查像我这样的人的。”

  秀秀奶奶觉得李凯旋的话有理,勉强点了头。李凯旋赶紧冲秀秀奶奶一笑,示意感谢。

  看着年轻后生把自己保存了十几年的旧本子急忙、仔细地装进他诺大的上衣口袋,老人家又是一阵感慨:“秀秀的大名田锦绣,是他爸爸给起的。锦绣满周岁的时候没得吃,被饿得呀,经常小手掏着嘴巴嗷嗷哭,谁家当爹娘的不心疼孩子?阿福上有我这样一个孤寡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里里外外,村上家里都揭不开锅,愁得没办法,想偷偷地进山打点野味儿,也好给家里见点肉腥,没想到哇,唉——”话到痛处。

  “怎么?”

  秀秀奶奶直着眼睛,眼前似乎幻见他的儿子。

  “他这么一去,就没再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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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老人家连眼泪都没流下来。

  “就——没了?”

  “没了。”

  “那,也没去找找?”

  “怎么能不找!村里公社里的,来了好多人,非说阿福贪污公家的村款潜逃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竟发动了乌有村的很多村民翻这片山啊!俗话说‘百嘴莫辨’,我跟秀秀她娘,两个人才两张嘴,怎么说也说不清楚。现如今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后怕呀。那时候,有人嚷嚷着说要把乌有村翻个过,掘地三尺,一定要把贪污犯田阿福揪出来。公安上来了人盯着,在家里里外外的搜,那架势,恨不得掘地三尺。横翻竖找,不用说钱,就连隔天粮也没翻出来一碗。那么艰难的时候,我没见乡里乡亲的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祖孙三人啊。就在那天,深夜了,墙外面猛劲朝里扔了几块半大石头,响响地砸在房跟脚上,我跟秀秀妈都听见了动静,又惊又喜,猜测着怕是秀秀他爸半夜三更地偷偷回来了,我们婆媳俩不敢出去,趴在窗户上朝外头瞅,老半天,没见院子里再有动静,我俩又猜着是不是进了坏人,发现我们娘们醒着躲起来了,我俩人胆颤心惊,猫下身子听着,听了好久,又觉得不像有歹人进来,就这时候,又有一块石头从院墙外扔进来。”

  “真有人?”

  “我拉着秀秀她娘,悄悄走到中间的屋子,娘儿俩一人手里握着一把老铁锨,壮着胆子开门,墙外头听见声音,说了话,是外来的金老师,知道我们没饭吃,偷偷地背了半袋子杂和面。隔着墙,他把粮食扔了进来,就走了。又过了些天,金老师拿了秀秀她爹一只满是血迹的鞋交了公,从那时候开始,村里传说秀秀他爹被狼叼了去。”

  “狼叼了?”

  “是啊。这双凤山也叫双峰山,前山看着秀挺,后山却是两峰峭壁,自古有话‘山前双峰似*,顶礼膜拜有吃穿,山后双峰如双剑,鬼哭狼嚎人胆颤’。都说秀秀他爹一定是进了后山,惹怒了山老鬼,我也只能这么想了。嗨,我承金老师的恩呀。别看这山旮旯里头,如今这些年月,也是人不见人心,鬼不画鬼脸了。人心没底呀。”

  “人心没底”这话是秀秀奶奶的口头禅。

  李凯旋实在没有想到,如此偏远的山村也不能拥有一隅静土,不禁一阵胸口发堵。

  “那,秀秀妈呢?”

  秀秀奶奶两眼发直,甚了甚才悠悠地说:“应该没死吧。”接着,又缓着神思摇头,说:“对我们祖孙来说,跟死了也差不多。” 

  “怎么?”

  “阿福被狼叼走了的话一传开,石榴就像疯了,整日呆呆傻傻,村上的人们看到我家里出了事,能没有不落井下石的?不敢出门啊,那心眼好胆子小的,不敢来串门不说,在街上迎面看见我,都不敢抬头了,我也别难为人家,除了上工,也就不出门了,带着这么娘儿俩挨着,好不容易挨过了两个月,秀秀娘挺好看的年轻女子快不成人形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那季节,乌有村连能入口的野菜也打不着了,我们这个家既没了男人,又遭人白话,怎么个挨呀——”

  李凯旋无话能说。

  “少一个人吃饭就能省一个人的嚼头儿。时间长些了,石榴心神也见稳,硬起心肠把秀秀留给我,撑着赖巴巴的身子跟村里人一起出门,讨饭去了。”

  “要饭?”

  “是要饭。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回来时候的模样子,脸晒黑了,比从家里出去的时候倒多了几丝血色。她背回来多半面袋子东西,打开一看,竟是掰得半啦啦的干烧饼和少半袋的黑黄豆末,干烧饼是大食堂人家吃剩下,她攒的,豆末子是拌牲口饲料用的。她说是有人把饲料拌头儿偷了出来送给她,她得值人家的情。自从到家,石榴时时刻刻地都在抱着秀秀,总在亲她,睡着了也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撒手。明里掉眼泪,背着我更掉眼泪,我心里也不好受,不敢多问,我年纪虽说老了,可脑袋瓜子还算灵清,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留不住她了,果不出所料,过了两天,她在我面前再也忍不下去了,倒在我怀里,哭得身子骨直抽抽儿——”

  秀秀奶奶音梗声涩,说不下去了。

  李凯旋的嗓子痒痒,像是被鸡毛给噎住了,吱不出声。

  秀秀奶奶缓了气,接着说:“我给她抹眼泪,抹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抹了多少回,多少晨光。她从我怀里起来,就收拾了两件补丁少、能上身的衣服,出了门口去,没过多会儿又转了回来,跪地给我磕了仨头。她就这么走了,可怜呢——也许,还活着吧。”

  李凯旋干咽着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唾液,没想到竟然呛到了喉管,实在压抑不住,堂堂一个男爷们家的,竟大声小气地一个劲儿咳了起来。坐着不行,只好站了起来,仍是咳嗽不止,直咳得浑身发热,脑门儿上聚了一层细密密的汗。

  本是亲骨肉,从此两苍茫,再也不相知。

  李凯旋犹如生生被剥离了水的活鱼,连鳃红都裸露在外面去呼吸了。他不顾难受,抢着话应和:“活着,一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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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算来,奶奶这辈子倒霉呀!刚出生的那会子就不太平,正闹袁世凯,没过些日子闹军阀混战,你方唱吧我登场,你打了来他打出去,等到该出嫁了,闹日本,我就是跑反跑到这乌有村结了亲的,本以为这里隐蔽,偏偏没几年又死了丈夫,日本人投降了,闹内战,盼着解放了,阿福长大了,娶了媳妇有了孙女,又闹散了。我这一辈子啊,算算吧,齐全日子过上了几年?老天爷没良心呀!”

  秀秀奶奶的话音复转凄楚:“趁我还活着,如果能把你和秀秀的婚事办了,哪天我一闭眼走了,也就能安稳躺着去了。”

  这最后的一席话,让李凯旋感觉自己的肩膀一下子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扣压住了,脊梁骨也似乎直缩缩,脸色一红一白地变化着,眼看着秀秀奶奶伤情,再也说不出能宽慰的话来。

  外面,栅栏门响了。

  “大婶子,婶子,学校李老师在你家吗?” 男人闷葫芦般的话音儿穿过院子,传进屋来。

  秀秀奶奶听出来了,是没出五服的侄子田壮实。

  秀秀耳朵尖,腿脚快,已经迎了出去。天,已黑得透透的,星月勘勘。

  田壮实像个赤脚零丁的小鬼一般影戳戳地站在栅栏门外,他四十多岁了,个头不算矮,瘦巴巴的水弯腰,近年来经常腰疼得下不了炕,他那双愣多眼白的眼睛从来都眼大无神的空洞着,遇上腻心事更显彻底的写就了“奈何”。

  秀秀看不清田壮实皱巴巴透着乌气儿的褐黄脸,不过,看身形站姿就能确定了,是壮实老叔无疑。他的上下衣服黑乎乎的,像是从来不曾浆洗干净,唯一能看清在眼睛里的,便是他絻着的那个十分不利落的大裤裆。田壮实家数得上乌有村最不好过的人家。得了白内障的媳妇,眼睛就快瞎了,拉巴着五个从三岁到十七岁,两年一生添出来的疴碜儿女,有一顿没一顿地数日头。

  “壮实叔啊,李老师他在着呢,有话进屋说吧”。

  田壮实甩着愣多眼白的眼睛朝街头两端张望,确定没人看见他之后,才低头在那双开了邦顶出了三个脚趾头的懒汉鞋底子上,磕了磕没吸完的旱烟,他拎起烟袋锅子,皱着身上脸上所有的部件弯身下探,没表情地朝地上喷吐出滞留在胸腔子里的最后一口旱烟气,费了费劲,力挺起看似就要折下去的腰,迈步往院里走。

  秀秀挑起了老蓝色的粗布门帘。

  炕桌子上,三大光棍碗饺子正冒腾着诱人的热气。田壮实本来就容易抽筋的胃,又开始抽抽着。

  “婶子,李老师,正吃饭呢?”

  “今儿秀秀闲,包了饺子,请李老师过家里来,一起吃顿饭。”

  李凯旋赶紧招呼田壮实坐。秀秀心肠好,到外屋灶王爷灶王奶奶的龛位边上拿了双筷子进来:“还没吃饭吧?趁着热乎赶紧吃几个,填填肚子吧。”

  “李老师甭客气,我坐不住。好侄女了,谁家也不富裕,我不添乱了。婶子别怪,这傍晚上门儿实在是有为难的事,得耽误耽误李老师的饭,金老师病着不拿事,我想来想去,没有更合适的人,只有请到李老师,才能帮上我的忙。” 田壮实话音无奈,也急促。

  李凯旋顾不上问前因后果,赶紧答应:“我最见不得别人为难,行,咱们这就走。”说话把筷子放在了炕桌上,先看看秀秀,向秀秀奶奶说:“奶奶,那您先吃,我办完了事,回来再吃吧”。

  秀秀奶奶心里难免犯急,秀秀的事还没能说清楚,她实在不能放李凯旋就这么走了,追问:“壮实啊,按理说你请李老师,婶子我不该多问,可是,人是从我家里出去的,这么急惶惶,你们这是要去干吗,总要明说个由头吧?”

  田壮实一听这话,赶紧说:“李老师是有文化的人,我求李老师上我家,给我当个村里的证明人啊。” 

  “证明人?村子里的事拉着他干什么去啊?”

  田壮实犯急了:“婶子救命,救命啊!”他趋前两步,看架势,如果秀秀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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