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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堂木一响,顿时惊得在场诸人忍不住颤栗。尤其吓得采盈哆嗦了下。前刻被司狱带人从牢房押来堂上,提审至此刻,除却大理寺卿开场时分,辞严义正问了句“堂下何人?见了某,还不跪下!”,以及先时六位协审在侧的司丞走形式般从旁发难了三五句不咸不淡的问话之外,这人员满座的公堂之上,就一直相对静峙至此时。采盈耷拉着脑袋跪在堂下近乎快打瞌睡。大理寺卿的惊堂木一拍,即刻拍断采盈的睡意,误以为今日的堂审已是就此暂告一段落,未加思索从地上爬起身,随时作备被押返回牢中。
这时,却听其中的一位大理寺少卿厉声喝道:“大胆!堂下何人,胆敢藐视公堂!”
这下,着实喝得采盈耳朵眼“嗡嗡”轰鸣,歪着脖颈环视圈身旁的其他人。方醒过神儿来,舔舔就差溢至嘴边的哈喇子,颇显不耐烦的咕哝道:“适才不早已报过名?记性不大忘性倒不小。奴名唤采盈,是江梅妃身边的婢子。”
采盈这副态度,不禁惹得旁边的六位大理寺丞纷纷侧目。适才的那位大理寺少卿愈为口气不善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个小小的宫婢放肆无礼!”
闻人变色之言,采盈也有分恼羞成怒,打量瞥那名少卿。不屑的鼓了鼓腮帮。别人越是威胁。其偏就逆而不屈。
“奴等并未加害江梅妃,要奴等说多少遍才是?有着闲工夫,何不去缉拿陷害奴等的罪魁祸首归案?”彩儿这会儿不由亦跟着憋懑不已,以往曾听人说,大理寺是个讲公理的地方,如今经此一事看来。“官”字两张口,官官相卫才贴切。
采盈嗤鼻一笑:“可不是怎地?奴家小娘子未入宫之前,奴便跟随在奴家小娘子身边。奴家小娘子待奴,岂是一朝一夕的恩情?难不成奴脑门被驴踢了,诬陷奴谋害奴家小娘子。鬼都不信!”
“臣等在尚食局为食医,专司宫中膳食,素闻大理寺卿、少卿历来明察秋毫,从未判有冤假错案,还请为臣等主持公道。”跪于后的二位食医。随即不卑不亢出声。
见状,司膳房当日的掌勺,挺直腰板开口说道:“仆不过是个粗人,若有人诬告仆一时大意失职,仆尚可承忍之,可若硬要扣仆一顶谋害皇嗣的罪名,仆宁死不画押!非是仆敢做不敢当,仆是根本未做过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采盈扭头看看正在与其患难与共的几个人,转即委屈十足的耸耸肩:“听听,吾等哪个是凶犯?明摆着是大理寺抓错人!倘是吾等罪有应得也便作罢,反之,即使吾等被屈打成招,真凶依在逍遥自在,届时大理寺便是欺君罔上!”
见堂下嫌犯各执一词,且拒不招供,大理寺卿脸色略沉:“照此说来,你等无不是含冤莫白之人了?”
“正是。奴等正寄望于大理寺,替奴等申冤吐气,还奴等一个清白!”采盈长吁口气,心下却在腹诽,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如司膳房掂大勺者均不难明白的道理,这大理寺卿现下总算是开了窍。
“放肆!此处乃公堂,休得造次!”刚才的那名少卿呵斥道。看似是同采盈坚决杠上了。
“公堂怎地?公堂不正是为天下臣民伸张正义之处?莫非是奴之错,奴见识短浅,大唐的公堂实非王法天理兼存之处?甚至乎,连为己喊冤的话也不容许说?反倒是叫人有进无出、有冤不得伸,只能抱恨终天的地方?”
那少卿的话音才落地,采盈尚未来得及吱声,彩儿已然直抒己见,就此炮轰了长串反驳之词。看着彩儿振振有词的样子,采盈顿觉敞亮痛快,委实不吐不快。大理寺显是逼着哑巴说话嘛!
堂下的人理直气壮,局势瞬息逆转,愣是激怒那少卿,当场下令道:“刁民!不动刑,不招认。来人,笞刑伺候!”说着,就一指采盈、彩儿俩人,“各仗二十大板!”
在大唐的刑罚种类中,笞、杖、徒、流、死五刑里,二十大板虽说已算是种轻刑,但对于娇柔的女子来说,却也不是小事。尽管大理寺少卿所下之令,并非是一笞数千,甚而立毙杖下者,二十板下来,何其惨重亦可想而知。
云儿、月儿登时煞白面颜,刚欲为采盈、彩儿开脱求情几句,但听采盈气呼呼的直指向那名少卿,义愤填膺道:“哼,你这分明是成心让奴等蒙受不白之冤!道微德薄!休怪奴撂下狠话,别说区区二十大板,即便你今日在公堂上把奴打得体无完肤,奴也绝不苦打成招!奴等在大理寺少了根头发,且待事后真相大白,奴家小娘子绝不轻饶你!奴定让你加倍饱尝挨板子是何滋味!”
“采盈,少说两句。”云儿及时拉拽下采盈衣襟,朝其使了个眼色。站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采盈净顾逞这一时半刻的口舌之快,恐将白白换来**上的苦头吃。纵使次日就水落石出,大理寺大可随便找个借口。治采盈个不敬之罪,为今个的事儿圆说过去,到那时,就算江采苹有心为采盈所受的苦头出面问责,采盈再如何心怀怨恨怕也无济于事,反不如隐忍以行。
“打!先打此人!目无王法,藐视公堂,打!”再看那位少卿。已是怒不可遏。发号施令毕,即已从座次上起身径直疾步向大理寺卿的上座,从案桌上的签筒中抽出两支红头签,甩手执于地。
案桌上摆放的四个签筒,每个签筒上写有一个字,合起来亦即“执法严明”。其中“执”字乃捕捉令,其它三个签筒分为白头签、黑头签、红头签。白头签表示每签一板,黑头签代表每签五板。红头签则为每签十板。而其中的花样就在这签子上,譬如说,同样是四十大板。如果扔下四十支白头签,待四十大板打完后,基本上皮肉无痛,可立刻走人,但如果是几支黑头签。四十大板打下来,保管叫人皮开肉绽,倘若是十支红头签,不死也要残废。故,那位少卿扔下的这两支红头签,足以表明,采盈此番所受之苦刑之重,几乎不亚于四十大板的黑头签。
分立左右两侧的衙役,立马应声跨向前,临刑之际,近处的衙役先行捡拾起那少卿掷下的竹签,中间的两个衙役不由分说已将采盈绑在搬抬入堂内的长凳上按住,后方的衙役举起哭丧棒,作势就打。
往昔,别说在公堂上挨板子,就是大牢,采盈也不曾坐过,眼下见这群人说打就打,动了真格的,这才后知后觉反省到自己逞强过了头。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挺着,咬紧牙关暗暗下决心断不可输了场气。
衙役边卖力的抡着哭丧棒拷打,边极有节有拍地开唱“唱词”:“一二三四五,皮肉受点苦。六七**十,回去坐上席。再打两大板,郎中抢饭碗……”
衙役的唱词轻松,听似带分滑稽腔调,采盈的屁股这一板扳捱下来,确实一板比一板感觉疼痛难忍,为免出糗使人瞧扁看笑话,只有啃咬早就攥成拳状的手指,倔强的不肯喊出音。云儿观在旁,却感同身受似的别过头去,不忍睹目采盈当下的惨相,向来唯诺的月儿则已将小脸埋进云儿臂弯里。彩儿摸摸自个的屁股,忽而有点腿软。
笞杖之刑,较为常见的即是杖臀。唐制规定,妇女犯罪,若受笞杖,多为杖臀。
看着刑堂下采盈被杖臀,那名少卿面露得意之色。大理寺卿端坐于主位之上,脸颜则有些凝重。这些年来,大理寺未少审押刁顽之徒,刚烈的女子之中,想当年,则天女皇就是其中一个。
“禀,二十大板已打完。”
闻罢衙役所禀,那少卿徐眯着眼睇目趴在长凳上的采盈:“招不招!?”
“不招!”采盈从牙缝中挤出俩字。其从未恨过一个人,这刻却恨坏那少卿。
“继续打!一个个打!某便不信,笞杖之下,无人招供!”那少卿更为恼火,浑然不觉已僭越。
触目惊心采盈的受刑,刑堂下的人,闻令不由胆颤。他人且不说,尚食局的两位食医,可是年过半百之人,这一顿好打下来,恐怕非丢了老命不可。
采盈斜睨那少卿,怒极反笑:“气儿不顺尽管冲奴一身发!作甚拿不相干者开刀?其等的杖刑,奴一己全揽!”
采盈此言一出,不光是云儿、彩儿等人吃了惊,大理寺卿及司丞等人各坐于座,同是诧异不小。
“切勿乱承揽。诸人的板子,加诸你一人之身,岂还余有活命之机?”气氛怪异的窒息之时,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今日会审,姑且到此为止。先行将一干嫌犯押回天牢,翌日再审。退堂!”
“圣人至!”
与此同时,刑堂外,传入耳一声令所有人深感惊神儿的通禀。
正文 第167章 恩威并施
大理寺卿、少卿、司丞等人尚未恭迎出门,但见圣驾已是驾临门前。
人未到,声先至,历来是天家出行的惯例。但今日龙驾的驾临,未免有点突如其来的味。
江采苹紧跟与李隆基步入刑堂中时,头眼看见的就是正趴在长凳上、被按绑住手脚的采盈的不堪言状相。因于适才刚挨了二十大板的杖臀之刑,此刻采盈臀部的衣衫,已然被打得黏贴在屁股上,且隐隐泛透着条条血痕。
见状,江采苹心下一紧,心神为之晃怔之际,差点崴脚自绊个趔趄。幸亏高力士也随驾同来,并与江采苹伴驾左右,及时不着痕迹地搀扶了把江采苹,江采苹这才未致以众目睽睽之下出糗。
“臣等参见陛下!”这空当间,大理寺卿等人赶忙从座次上疾步下堂中,原地拱揖行礼。
“起见。”李隆基环目刑堂,自是亦尽收于目采盈当下的惨状,止步抬了抬袖襟,示意诸臣免礼。
云儿、彩儿、月儿以及尚食局的食医、司膳房的掌勺跪于地,就地叩首,齐声道:
“奴等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而后云儿仨人,方又喜忧参半的朝江采苹施礼:“奴等见过小娘子。”
看着垂下首的云儿仨人,倦容之色,溢于言表,江采苹娥眉轻蹙,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看来,今日之行,其来的既是时候,却又不是时候。
“小娘子,奴、奴不便揖礼,小娘子莫怪。”这时,采盈可怜巴巴的扭过头,侧首向江采苹。连带着看了眼李隆基,“奴失礼于人眼前,恳请陛下恕罪。”
刑堂之中,呼吸间飘散着股子血腥之气。大理寺上下皆在场共审,掌平决狱讼,从四品上,楞是搞得怨声载道,龙颜微有不悦。唐制原定。案件一般交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称三司使。但虑及江采苹滑胎一事,本乃皇家家事,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不宜张扬,况且,李隆基近日同朝中重臣正为南诏请兵援军之事颇伤脑筋。故才将此案全权交办大理寺处理。
倒是旁边的衙役较有眼神劲儿,即刻埋首上前,匆忙替采盈解开身上的绑缚。不过。在采盈眼中,这群人实则是心虚而已,唯恐被圣怒迁怒己身。是以,才瞅准时机做这个顺水人情。
“哎呀!”才一动弹身子,采盈已然吃痛低呼出声。大理寺杖刑犯人用的长凳,本就为窄窄的一条板凳罢了,猴急的人。势必从长凳上摔跌下地。
云儿、彩儿及月儿忙不迭扶向从长凳上滚下来的采盈:“采盈……”
“痛!”急于下地,未期竟直接摔滚下来,这下,采盈以屁股着地,更为呲牙咧嘴的叫痛。
江采苹清眸划过一抹疼惜,恨不得立刻奔上前去,命人将采盈接回梅阁,传太医治伤。可是其现下不能这般做。李隆基尚未表态,纵使江采苹内里的伤痛再怎样深,眼下也必需忍住。
今晨江采苹贸然扰断李隆基的早朝,若非是念及江采苹前日痛失腹中皇儿的份上,对于江采苹如此荒诞的行事,龙颜少不了勃然大怒,加以责斥。开国伊始,大唐即有律令,后。宫不得干政,更别提江采苹竟是硬闯兴庆殿,搅扰了李隆基与文武百官在殿堂上商议军国要事。
李隆基不予以问责,江采苹感恩在心。再三央恳之下,李隆基肯屈尊降驾来大理寺探监,之于江采苹而言,可谓又是一种隆恩浩荡。如此一来,此时江采苹更要不得不沉住气,不可轻易让李隆基犯难,反而叫某些有心人士有机可趁,背地里嚼舌根,非议其凌驾于皇权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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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牢房。
司狱带人将采盈担抬回牢中,云儿、月儿搀扶着采盈在铺于地上的稻草堆间相对厚实点处趴下身,转即朝江采苹就地屈膝,垂首道:“小娘子,奴等牵累小娘子了。”
“江梅妃若无旁吩,吾等暂且先行于外静候。如有何差遣之事,只需唤吾等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