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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苹本也无意于留下来用夕食,碍于颜面,却又不宜直白说出口,但闻李隆基这么一说,心中不由慰安。咸宜公主与杨洄像极吃了诧,但见李隆基主意已定,又不好多做挽留,只能双双恭送圣驾出府。
此次幸公主府,李隆基来去匆匆,前后顶多待了两刻钟,且未允咸宜公主在府上摆宴,江采苹自了然于心,皆因李隆基不无另虑。倘使今日留于公主府做客,时至这场晚宴开席,寿王李瑁十有九成将赶至。即便只是顿再普通不过的家宴,届时一旦传于人耳,在眼下这节骨眼上,恐怕也能变成非是无关紧要的大事,难保余外不会引发甚么出人意料之外的事端。若生于寻常百姓家,大可无谓顾虑重重,然身在帝皇之家,凡是凡事不得不再三权衡个中厉害,慎之又慎为宜。
纵管才与咸宜公主见过两回面,虽说江采苹也看得出,咸宜公主本身实是个平淡的人,奈何其周围的人与事颇不甘于安宁……
经此一行,江采苹忽而更为深有感悟何谓“高处不胜寒”。自古历代帝皇,拥有无人可及的至高皇权,手操普天下的生杀大权,却无几人可得享所谓的天伦之乐,一朝坐上那把象征权位的宝座,毕生即已注定成就孤家寡人。
正文 第201章 争风
未几日,李隆基即颁下立李屿为皇太子的制书,且命钦天监选定黄道吉日,定于下月二日举行册礼。
听闻此讯,江采苹心下隐隐五味俱全。李隆基这一招,手腕可谓高明,却又做得滴水不漏,顺理成章,足叫近半年来那些心存观望的朝中老臣大长了回合见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定册礼太子一事,在李林甫等人尚吃不准是否该有所动作之前,刚明的一手下完这盘棋局,并适中让之尘埃落定。
这,便是帝王心术。江采苹**于窗前,凝目满庭院的安寂,唇际浅勾起一丝苦笑。前几日幸咸宜公主府,想必才是正中李隆基下怀,可怜其当时还自以为是的从中牵合,今时细忖,才如饮醍醐,却是低估了帝王之家的无情。
“小娘子在想甚?”云儿端着茶盏步入阁内,只见江采苹正一个人站在窗棂前发呆,眸光迷离,遂轻搁下茶托,缓步至旁。
这两日,江采苹看似有点精神恍惚,心不在焉般,即便在李隆基待在梅阁时也一样。现下李隆基移驾勤政殿去批阅奏本,彩儿先时出阁去司膳房取些食材尚未回阁来,四下无人在旁,云儿忍不住想要关询江采苹只字片言。
“无甚。”江采苹靡靡回身,整个人恹恹地斜倚于坐榻上,并未多说示甚么。
云儿斟了杯清茶,奉于江采苹面前,不无焦愁道:“恕奴多嘴,小娘子近几日精气神儿似欠佳,可是有何不适?不如奴去请太医,来为小娘子把把脉。”
浅啜口茶,江采苹勉强挤出抹笑靥:“不必劳烦太医,吾自个的身子,吾心中有数。春困秋乏夏打盹。不过是有些食欲不振罢了。”
俚语有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江采苹这两三日的胃口还真是不怎好,彩儿未少变着花样的弄菜食,却总吊不起江采苹的胃口,不论是几样亦或是十几样佳肴,只顶多夹几箸而已。倘或李隆基留在梅阁用膳,江采苹或可多吃几口饭菜。那感觉。也像极是在吃猫食儿一样。
江采苹不肯吐露心事,云儿自是不便多加过问。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但干着急又不是法子。
片刻静谧,但闻江采苹颔首凝眉道:“快晌午了,汝且回房歇息下。吾这儿暂无甚么事需要人侍奉的。连日来,汝与彩儿终日忙进忙出,跟着吾着是苦累。且待彩儿少时回来。代为言语声,让其也好生午憩会儿,夕食大可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备。往后里天热了。凡是凡事悠着来,切莫中了暑。”
江采苹确实是个好主子,在其手下为仆奴,委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人非草木,与之相处的时日越长久。愈益感受其中。听着江采苹的关切之语,云儿欲言又止于原地,虽不忍见江采苹这般苦煞自己,却也不知应从何劝解为宜。这年头,过活在这个世上不易,人心里多少均揣着分难道与人知的苦楚,命不由人,惟余喟尔。
“小娘子!小娘子……”恰于这时,彩儿从阁外疾奔入内,一叠声唤着江采苹,一副有何喜信儿迫不及待地要报知江采苹似的。但见云儿正于侧侍候着江采苹坐在阁内,方又压抑不住面上那股欢欣劲儿般紧走几步,道,“小娘子,奴听说陛下已下旨,皇太子册礼之日,将颁布敕令,要大赦天下!”
历朝历代,一般在新皇登基或者皇宫有重大喜庆之事时,以施恩为名,通常赦免一批罪犯,以显隆恩浩荡,举国欢庆。李隆基有此口谕,可见对封立李屿为太子的事情,甚为看重。
对于彩儿的一惊一乍,江采苹毫未嗔斥。彩儿的言外之意,不言而明。只需捱至下月二日,新太子册礼大赦天下,届时,采盈、云儿及食医等一干当下正被关押于天牢的人,如若不出甚么意外,必定可获放释。照理讲,这该是好事,值得举杯一喜,然而江采苹楞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小娘子……”见江采苹半晌不语,彩儿正欲再说些甚么,却见云儿朝其速递了个眼神,示意其莫再出声。彩儿见了,只有忙收口,姑且把吐至舌尖的话硬噎咽回肚里,对此颇有些不明就里。
江采苹若有所思须臾,才头也未抬的朱唇轻启道:“汝等自行下去休憩下便是,吾想独个人静下。”
“是。”云儿即刻应声,屈膝行了个叉手礼,转即又对仍一脸摸不着头绪模样的彩儿使了个眼色,彩儿这才也垂首屈了屈膝,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跟同云儿一并恭退往阁门方向。
“等下!”
二人提着衣摆刚要迈过门槛去,却听江采苹又急唤了声,待止步回头,江采苹已是由坐榻上站起身、步向门扇处来。
“小娘子可是还有何旁的差吩?”云儿及时作应道。
反观江采苹,貌似忽而想起甚么一样,看向彩儿问道:“前几日出宫时,带回宫来的唐梨子,可还在阁?”
这次彩儿倒极为明懂,江采苹所说的出宫非是日前随驾出宫的那次,而是在那之前其随江采苹私混出宫之时,在长安城街头上买的一位老丈的两箩筐唐梨子的事,于是连忙点头道:“遵照小娘子事先所叮嘱的,奴早把那两箩筐从宫外带回来的唐梨子收妥。咦,小娘子今个怎地突然想起问及这个来了?”
当日搬回那两箩筐唐梨子,着实让彩儿头疼不已,不知这时下当如何贮藏为是。好在江采苹有良方,在梅林选了处较干燥阴凉的地方,挖了两块沟,沟底铺垫上晾干的树枝,将箩筐里的唐梨子轻倒于其上,堆成略高于地表的弧状,顶上又加盖了层草席,用土法贮藏起来。说来,当时彩儿对江采苹景仰得五体投地,从不曾料及江采苹除却精善白玉笛、惊鸿舞之外,竟还深藏不露如此多过人的才识。
稍作沉思。江采苹敛神交代道:“云儿,稍迟日暮时分,汝且同彩儿一块去梅林,取小半筐唐梨子来。切记,过后勿忘却把余下的唐梨子埋藏妥善。莫去的过早了,白日里日头炎炽。”
彩儿的粗枝大叶不比云儿的向来心细、行事稳重,之所以唤云儿与彩儿同去,江采苹倒也别无它意。只是不希剩下的一箩筐半唐梨子尽数坏于彩儿的粗疏上。以云儿的谨慎有加。此事断不致以出何差池。毕竟,那两箩筐唐梨子,之于江采苹而言,可是大有用处,轻易浪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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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宜秋宫。
张良娣衣着光鲜的翘首以待于庭院中。眺见李屿远远地行来时候,忙不迭喜笑颜开迎上去,就地盈盈一拜:“妾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冕立李屿为皇太子的制书。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已颁旨至东宫来,是以,今日可谓东宫大喜的日字眼。日盼夜盼,东宫上下躁乱的人心终于安落下来。圣旨下达,李屿却是直至这刻才回来,张良娣早已等的有分坐不住,索性步出房门来于院中敬候。此刻巴望见李屿回府,更为按捺不住内里的激动。
“良娣怎地站于院里?”李屿的口吻一如平时,听似平淡无奇,纵管了然于胸张良娣何以这般情急意切。
张良娣挽向李屿臂弯,眸底盈漾着毫不遮掩的期待神采,笑靥如花仰首娇嗔道:“妾自是在敬候太子殿下。恭喜太子殿下得偿所愿!”
环目四下,李屿不着痕迹的把臂弯从张良娣香肌玉体的怀中抽出,索然寡味的收回目光道:“怎地仅只良娣一人?”
“宜秋宫可不是妾的别苑?太子殿下这般说,莫不是走错苑门了?”张良娣细眉高挑,娇滴滴的嗔怪道,旋即眉目含情藕臂拂襟攀上李屿肩头,“太子殿下,妾可已等了太子殿下大半日了!晨早太子殿下去早朝,妾便一直候于此,等太子殿下归来。”
李屿不动声色的推开张良娣半步,今时今日,虽说其已成为名正言顺的当朝太子,乃大唐新储,但今晨早朝之上,当李隆基命高力士当殿宣读制书时,朝堂上依旧掀起了阵不小的嘈切之声,足见仍有不少的朝臣对其持有异议。始自去年的年节上入主东宫起,尤以李林甫为首的诸臣,针对立其为皇太子一事屡上表李隆基,蓄谋拥立寿王李瑁为太子,对此李屿早有耳闻,连带早年间李林甫即与武惠妃私底下有所谋筹,亟寄李瑁更上一层早登新储之座,其实也不是甚么隐秘之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在其位谋其政,李屿自知,今日荣耀加身,由今以后的言行举止就更应谨小慎微,绝不可因此卸下警惕,应玉韫珠藏、厚积薄发才可逐渐在朝野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万不可使李林甫等人抓住其把柄才是。如若不然,倘使一步走错,眼下所争取到手的这一切无疑将毁于一旦,临到头终归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禀太子殿下,广平王求见。”
氛围微妙时刻,正巧有家奴前来通传李椒至东宫的事情。李屿微皱眉,看眼张良娣才说道:“先行带广平王去崇文馆稍等片刻,吾稍后便到。”
“是。”待家奴应声退下,李屿方又顺势握了握张良娣长指,动一动嘴角,面带微笑道:“吾且去看下,椒儿所为何来?稍晚些时辰,再行来良娣这儿。”
目注李屿语毕头也未回地离去,张良娣良久杵立于庭院里,动也未动下身姿,挂于面颜上的笑靥慢慢变僵冷掉。适才其自晓李屿话中有话,无非是有心询及宜春宫韦氏罢了。其实则也是故意在顾左右而言它,谁叫李屿同样在对其所关怀之事避而不答。
寻思间,张良娣兀自轻蔑的狞笑了声。自其嫁入忠王府开始,韦氏那个贱人,成日便只知跪于佛龛前敲木鱼,府上大小事儿无不是全权交由于其手上操持,这十几年下来,其撑得好不辛劳,时至如今,又岂容好事净是白落于韦氏头上?其不甘心,端的不甘心,绝不善罢甘休……
正文 第202章 求全
崇文馆。
见李屿步来,李椒毕恭毕敬的拱手揖了礼:“儿见过父亲大人。特来与父亲道贺。”
凝睇李椒,李屿径自止步于书案前。至于喜从何来,父子二人自是心照不宣。
尽管如此,该有的礼教却不可少。李椒旋即躬身道:“儿久不曾向父亲晨昏定省,不知父亲平日喜欢些甚么,便寻了套笔墨纸砚,孝敬父亲。但请父亲莫嫌。”
李屿顺着书案看去,只见其上果摆放着套文房四宝——翠管毫锥、蜀纸麝煤、铜雀砚瓦及玉龙笔架。李椒显是上心,颇费了番工夫,才可集齐这几样天南海北之物,淘来上品中的上品做进献。
且不说旁的,李椒自幼长于百孙院,并未长于李屿身边,十余年以来,父子俩一年难得见上几次面。今时今日李椒能有这份孝心,李屿尤感老怀大慰,当下便缓了缓面色,负手于书案前说道:“今日便留下,少时陪阿耶一并用膳。”
“是。”李椒低眉顺眼的应了声,面上似闪过一丝雀跃。这些年中,除却逢至年节宫宴上,父子俩有时可食案挨靠着食案坐于一块儿,往昔竟从未有单独对食过,更别提何曾促膝长谈之时。
为此,李屿心下实也不无愧疚,素日确实疏远了自己的这个长子。此刻看着李椒,李屿忽而感慨良深,自古历朝,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且待其继承大统百年归老之后,说不准今下所担负的重业将挑于自个的这个孩儿的肩上……
突兀思及此,李屿心下蓦地一沉,没来由平添了些微烦闷,今下其皇太子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