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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间,江采苹不禁心头泛酸,近年深居简出在梅阁。百事愁心,劳心愁意,虽说逢年过节时多会与李琎在宫宴上见上一面,但也只是匆匆一见而已,根本无暇顾及坐下来好好说说话,顶就面子上嘘寒问暖几句罢了。尽管每当见到李琎时。江采苹都会由衷的关切几句,打心眼里希期李琎善自保重,若有一段时日见不着。偶尔也会挂怀李琎近来是否安好,却是不曾想过李琎竟会溘然长逝。
为避嫌,直到小夏子马不停蹄地从华清宫带回李隆基的圣敕,圣意下敕着薛王丛操办李琎大丧之事,江采苹才知原来年节前后薛王丛也一直留在长安。同样未去往骊山行宫。年节那会儿,因淑仪宫、芳仪宫、金花落三宫都留有妃嫔在宫中。江采苹特意交代云儿持其手谕示下司膳房照着往年一样备膳,只是几个宫苑各过各的年节不必再齐聚花萼楼参贺而已,却不曾想过宫外薛王丛、李琎也俱是在各自府邸过的年。
现下既有薛王丛奉旨为李琎操办丧礼,想必李琎的身后事也会办的十为风光,江采苹终归是一宫之主,论辈分更是李琎的长辈,当不便出宫慰唁,遂差了云儿、月儿代为登门宁王府致哀。
因只余下彩儿一人在梅阁侍候,江采苹一整日也颇为心神恍惚,只用了点早膳就卧榻了大半日,午后又交嘱彩儿去了趟淑仪宫看看皇甫淑妃那边可有何事,正寐得迷迷糊糊忽听得阁内的珠帘像是被风吹动,发出一小阵儿轻响。
有些头沉的睁开惺眸睨了眼,一片烛笼模糊中,好似有个细窕的身影儿掩身在帐幔外,江采苹蛾眉轻蹙了蹙,正欲仔细看去,只见那身影儿看似不无慌措地转身就疾步向珠帘外去。
“谁?”
江采苹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疑顿,赤足就紧追下榻,但见那身影儿怔忪地止步在珠帘处,这才缓步又步上前几步。
“儿,儿见过江娘娘……惊扰了江娘娘歇息,儿、儿不胜惶恐……”
细细端量了眼回身就伏屈下膝的那身影儿,江采苹心头没来由划过一抹异样,看这眼前人的惊慌失措样儿,口口声声唤其“江娘娘”,看年岁正当碧玉年华,生的是眉清目秀,带着一种贵气相,江采苹心下一颤:
“你,你是新平公主?”
听得江采苹认出自己,新平眸眶一酸,泪眼汪汪抬起首来。
江采苹不由心上一喜,忙伸手扶了新平起见,又细看了两眼新平,心头微了然:“快些坐下,让本宫好生瞧瞧……”说着,便执了新平的手一块儿步向坐榻坐下了身,“几年不见,公主端的长成个美人儿了,本宫差点认不出……”
看着眼前的新平,不禁让人想起其母常氏,常氏虽是暴死在毓秀宫,却也是幽禁而死。年前高力士回宫那回,新平也跟从杜美人等人一同去了华清宫,只道是杨玉环特意交代下的,要新平去华清宫陪几日李隆基。
“几时回的宫?”江采苹轻握着新平的手,并未多问新平在华清宫的事,只关切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路上可还顺当?”
新平温恭的点点头,俏颜染着一晕霞彩:“儿昨儿个便回了宫,因时辰已晚,便未敢惊扰江娘娘,不成想今儿个还是扰了江娘娘午酣。”
江采苹莞尔一笑,早年若非常才人自甘与武贤仪以利相交,想是新平也会与临晋一样不致跟梅阁疏于走动。而今常氏已不在人世,过往的恩怨纠葛也已一笔勾销。孰是孰非都不了了之,在江采苹眼中,新平终究还是个孩子。
“无妨,先时本宫便醒了,只是身上犯懒,近日赖在榻上总懒得多动……”轻拍下新平柔软的纤手,江采苹颔首起身,端持过茶盏,倒了两杯茶水。
见状,新平显是有分受宠若惊般连声欠身道:“江娘娘且坐着……”
“不妨事。”江采苹和声浅勾了勾唇际。端了杯茶放于新平手上,“在本宫这儿,大可不必拘礼。”
之前江采苹原也打算去毓秀宫看顾新平。但从云儿、彩儿口中得知,杨玉环回宫后将毓秀宫看守的甚紧,为免横生事端故才未去看探。今日新平来梅阁,身边也未带侍婢,只一人而来。估摸着也是趁杨玉环时下还在华清宫,是故支开了杨玉环安排在其身边的那几个侍婢脱身前来。
新平捧着茶盅,依依垂首,半晌轻咬朱红,那楚楚柔弱的神韵,貌似有甚么话难以启齿一般。
看出新平面有难色。江采苹浅啜口茶,才细声启唇:“本宫怎地瞧着,公主似有何心事?”
见新平娇颜越发一红。漾着一抹娇羞之态,江采苹稍作沉吟,也未急于再追问下去,可见新平是来纾解心结的,十有九成是碰上何作难之事。
“儿。儿有一事,望乞江娘娘为儿拿个主意……”片刻忸怩。新平才柔柔地低低的说道,“日前在华清宫,杨娘娘替儿指了门亲事,儿……”
江采苹凝眉凝目新平:“莫不是公主不中意?”
新平面上掩过几分慌措,唯喏地看一眼江采苹,紧声迟疑道:“儿,儿岂敢……杨娘娘为儿择亲,乃心念于儿,为儿操心,儿岂有不从之理……阿娘已不在,也不容得儿挑三嫌四……”
听着新平吐露心声,江采苹敛色宽慰出声:“公主此言差矣。身为女子,觅得好儿郎,是谓一辈子之幸福事儿。公主乃金枝玉叶,倘公主另有心上人,本宫愿出面与杨贵妃讨个人情,此事当以公主福祉为先为是。”
新平眉眼间罩上一层感念,看似煞是有感于怀,旋即又低垂下双眸,眸带羞涩地望着手中那杯半凉的茶水,细若蚊声道:“儿只知,杨娘娘为儿择了河东东眷房裴氏府上的郎君——裴竑,儿,儿与之还不曾有过半面之缘……”
待听明懂新平弦外之音,江采苹不由得释怀一笑:“如此,本宫先行寻个人打探下这裴郎子的人性如何?若是个晓得怜香惜玉的,便找个日子,允下公主出宫与之见个面,亦或是随便找个借由,召其进宫,本宫也为公主长个眼,相一相这裴郎子的才貌,这般行事可合公主之意?”
新平眸中闪过一丝亮彩,连忙放下茶盅,欠身对江采苹谢了礼:“儿,儿但凭江娘娘为儿做主。”
江采苹抬手示意新平坐回身,莞尔笑曰:“倘使公主与那裴郎子一见钟情,相见甚欢,是个投缘的,日后成就美满良缘,本宫可不敢居功,这事儿还须杨贵妃为公主做主才是。”
与裴府结亲的事,既是出自杨玉环之口,可想而知,杨玉环定会从中牵线搭桥,今刻新平却来梅阁,江采苹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一推到底。虽说这几年一直尽可量的在避免与杨玉环在宫中起冲突,但凡杨玉环插手的人与事,江采苹也都在回避着不牵扯其中,但今日新平找上门来,好歹的总不可一口就驳了新平的面子,也便图个安心。
至于日后的事,不论新平嫁与不嫁,与裴竑能否终成眷属,眼下江采苹手长莫及,一时也顾不及管那么多,自觉只要不与杨玉环抢这个功就好。至于杨玉环究竟安得什么心思,打的的甚么如意算盘,今下倒也用不着急于探听,倘使是居心不良存心不善,未可知就能恣意妄为地把人尽玩弄于股掌之上,迟早会有自食恶果之日,不言而喻,这就跟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是一个道理。
VIP章节 第491章养儿(上)
没两日,云儿就打探清,裴竑的确出身河东东眷房裴氏,且官拜太仆卿,是个颇有才学的有志青年。
早些年,裴府一门也称得上是皇亲国戚,裴竑的兄长——裴虚,当年所娶的还是先帝睿宗之女霍国公主。可惜早在开元八年,时任光禄少卿、驸马都尉的裴虚因私下搞谶纬之术,且几次三番蛊惑岐王范,交往甚密,有违王公与朝臣狎昵之嫌,是以李隆基一道圣敕下,敕令裴虚与霍国公主和离,并于当年十月九日再下敕令流放裴虚岭南新州。
至于霍国公主,在与裴虚和离之后,近三十年来,迄今也未再婚嫁。今时新平又要下嫁裴府,只不知是否又会步其姑母的后尘。
月间,江采苹还未来得及安排新平出宫与其钦定的驸马裴竑在宫外见个小面,圣驾竟先一步从骊山行宫起驾回宫来,杨玉环自也随驾同回。唯一意料之外的还有,杨玉瑶亦一同随驾进了宫,事后才由小夏子口中探听到,原来月初杨钊前往华清宫面圣时,杨玉瑶竟也一道儿同车前去,赖在华清宫多日不回,杨玉环这才不情不愿地上请起驾回宫,只道是在骊山行宫待了快半年甚感腻烦,实则是见不得杨玉瑶也得未尝有,姊妹二人又在为争宠明争暗斗的怄气。
对于杨玉环与杨玉瑶之间的恩怨,江采苹无暇多管更无意理睬,现下圣驾既回宫,也就不便再多插手新平的婚事,也省却与南宫因由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平添事端,使后。宫不宁。
四月末,薛王丛才操办完李琎的丧礼,宫中的红白事倒一桩又一桩接踵而至——不日。董芳仪的公主受册为广宁公主,董氏的疯癫也病愈不少。
八月里天长节,李隆基就在早朝上颁下圣敕,赐婚裴竑迎娶了新平公主过门,杨玉环作此大媒,可谓卖了裴府一个天大的恩情,也不失为兑现了当时一日对常氏的承诺。与此同时,广宁也下嫁程昌胤,却是杨玉瑶从中牵的红线。
只不过,当新平嫁入裴府后。在与裴竑喝了合卺酒行过对拜之礼有了夫妻之实后才发现,原来裴竑并不似外面所传的那般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反而是个自小就身子骨羸弱的病秧子。一天三时八服汤药离不了身,然而生米已煮成熟饭,也只有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心下的恨恨却越发积下。
毋庸质疑,杨玉环既为其指定下这门亲事。事先势必早已探知这其中的厉害关戈,却明知裴竑是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短命鬼,却还上请李隆基赐下这门婚事,用心之毒又何止是佛口蛇心那般简单。
至于杨玉瑶竟也凑这个热闹,为董氏与程府保媒,明眼人也都无不镜明于心。不言而喻,杨玉瑶实也只意在不输杨玉环一局罢了。
这日,彩儿与月儿去司膳房取食材回阁。两人一回来就都拉着个脸,云儿逢巧也去淑仪宫刚回阁,见状,遂拽过彩儿、月儿低声问究。
谁料云儿这一问,彩儿就站在庭院里爆了脾气:“你还问奴。难不成小夏子未告知你,今春儿陛下在华清宫为杨贵妃修了一座飞霞亭?”
云儿一怔。尽管早知那飞霞亭的来由,是专为杨玉环在华清宫所造的凉发亭,却不知彩儿又是从何人口中听到的这事,但转而一想,杨玉环回宫后的这些日子里,宫中那些嘴碎的婢妇想必未少竞相传口舌,有些事想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不过是座飞霞亭,有何大惊小怪的?”云儿压低声冲彩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彩儿切莫大声吵吵,以免扰了阁内的江采苹。此事其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瞒了两个多月,怎可今个坏在彩儿这张嘴上。
月儿眉心紧蹙着看在旁,会意云儿之意,也忙从旁说道:“奴适才也是这般跟其说的,陛下不早便在梅阁赐了梅亭,那华清宫修一座飞霞亭又有何妨?”
彩儿杏眼一瞪,看看云儿再看看月儿,却是气呼呼地撸起了袖子:“一座飞霞亭无妨,头几年陛下可还在华清宫造了一座大殿,便是那集灵台!今时也一并改叫‘长生殿’了,娘子守在这宫中,这几年何其孤苦,梅阁又何其清冷,陛下……”
眼见彩儿越说越来劲儿,还大声嚷嚷着愈说愈来气,云儿心下一急,顾不及再好言相劝,未容彩儿把满肚的愤懑发泄个够就一把紧捂住了彩儿的嘴,朝月儿使个眼色,二人一起将彩儿拖回了房中。
“作甚?”待关上房门,彩儿挣开云儿、月儿,压不住忿恨的咆哮了嗓子。
月儿被彩儿嚎的一哆嗦,云儿却全未以为意,只待彩儿火大的瞪圆了眼瞪个够了,这才压低声又说道:“你可知,适才你那些话倘使被人听见,可是大不敬之罪!”
“那又怎地?奴不怕!”彩儿气闷不已的一脚踢过胡凳,抬。屁。股就坐下了身,自以为是的哼了声,“奴便是为娘子抱不平,奴说实话凭甚治罪于奴!”
面对彩儿的急性子,这些年云儿也早就习以为常,这年头说实话就是犯罪,尤其是在这宫中,更会害人害己,祸由口出。
看眼月儿,云儿也搬过一张胡凳围着茶案在旁坐下,端过茶盏倒了三杯茶水:“你可想过,娘子这些年,何故要委曲求全,不与人争?”见彩儿气红了眼似的翻了个白眼,愤愤地张了张嘴却没答上甚么话来,云儿才又不愠不火的续道,“吾等跟在娘子身边也不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