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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叶儿一家在这个当口分家,已经有村里的人背后众说纷纭了。听到连叶儿说四百两银子。有的人就惊呼出声。
庄户人家土里刨食,银钱哪是那么容易赚的。别说四百两银子,就是四十两的整银子,又有几个人看过。四百两,有的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挣出这些银钱来。
这连守仁是去做官挣大钱,享大福的。临走,还要将种地为生的兄弟们搜刮个底朝天。
连家的事情,即便他们自家人嘴再紧,村中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只是连守仁从前是秀才,还攀了门好亲,如今连守仁又做官了,大家表面上就谁都不肯轻易提起。嘴上不说。但谁心中没有一杆秤那。
“哎呀,叶儿这是让四百两给吓傻了。”连蔓儿就在旁边道,“我奶不白朝我们要这个钱。这是今年佃的那些田的收成。加上我爷我奶、我大伯、我二伯他们三股的那十八亩地连着种三年的收成,还有后院的园子,连种三年的收成,对了,还有家里那几只鸡,猪圈里那几头猪,这全加一起,统共就卖四百两。”
“我年纪小,不咋会算账。我奶说,这价钱便宜。是让我们占便宜的。”连蔓儿接着又道。
“四百两银子卖了我们都凑不够,我蔓儿姐那次,人家是要命的。现在上哪找那样的好事去。我们也种不来那么多的园子和地。我奶就骂我爹和我四叔,说我们都不孝顺。我奶还给我爹和我四叔下跪了,管他俩叫大爷。”连叶儿就哭着道。“我爹和我四叔眼瞅就没脸活命了,求大叔、大婶、大伯、大娘们帮个忙吧。”
连叶儿说着。就又要磕头。
“叶儿,你不要命了,你刚才还没磕够了,再磕,再磕,你脑袋非裂两半了不可。”连蔓儿赶忙上去,拉着连叶儿不让她磕头,然后又回头喊赵氏,“三伯娘,你来帮我劝劝叶儿吧。不管多难,咱都得想法子活下去啊。要不然,让人知道,我大伯要去上任,家里就有人磕头磕死了,人家不知道地,还不得想,这是我大伯给逼的?”
赵氏本来愣愣地站在门里,听见连蔓儿这样说,才醒悟过来。她小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连叶儿身边,抱了连叶儿,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母女俩包着额头的纱布上都有红色渗出来,这情景,确实让人心酸落泪。
“这是作孽啊,这都是亲的啊,咋就,咋就这么狠得下心那。”有那心肠热、心肠软的就跟着掉眼泪。
“连家的三媳妇,命苦啊,那是苦水里泡着的人。”
“连家的老乞婆,最能骂人了。老三媳妇受的屈多了。还有他家老四的媳妇,那以前的罪也没少受,阎王跟前捡回来的一条命。现在也就分家了,日子好过了,人家也是顶门立户,有儿有女,有脸面的人,还隔三差五地,给叫回来,骂仇人似的骂一通。啥啥都看不上眼,咋做咋错。”
“刚才说啥连蔓儿那次,要命,是咋回事?”
“这你不知道?这可得小声点说……”
连家大门口的人是越聚越多,站不开了,就有人爬到对面的柴禾跺上,也有爬到墙头上的,也有咋也挤不进来,干脆就爬树上去居高临下,为看一个清楚的,也有的人大门口外站不下,见大门都开着,张氏站在门口,就干脆挤进门里,站了半院子的。
周氏的骂声和哭声从上房传了出来,听那声音,似乎是想要寻死。
显然,周氏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恼羞成怒了。
但是,却没人出来阻止连蔓儿和连叶儿。
连蔓儿心里明白,这肯定不是他们不想出来阻止,而是不好出来阻止。能出来阻止的,只有连老爷子一个人。估摸着时间,连老爷子也该过来了,该说的话,得赶紧说清楚。
“……为了救我爹和我三伯,请大家帮把手。”连蔓儿就大声道,“十八亩地,种三年,这屋子后面的园子种三年。鸡圈里的鸡,猪圈里的猪,大家谁肯买,给个公道的价钱。我家分家得的六亩地,两间屋子,我右手的菜园子,这个也卖,还有我三伯家刚分的房子、地和菜园,这个也卖,大家给个公道的价钱吧。”
这个时候。已经隐隐约约地听见连老爷子的脚步声过来了。
“这些东西,我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四百两来,卖出多少钱算多少钱,剩下的,我们卖铺子、不够,我们卖地,再不够,我们卖人。”说到卖人。连蔓儿想起她刚来的那段日子,担心被卖,日夜忐忑不安。不觉也伤心的哭了起来。
张氏、五郎和小七就都拥过来,母子几个抱头痛哭。加上连叶儿和赵氏,还有围观的那些在抹泪的人,这哭声从连家的大门口,顺着风,一直传到了村口。
就有从官道上路过的,赵家村的,西村的,甚至小沈屯的人都闻讯赶来了。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连老爷子被连守仁和连守义扶着。后面跟着何氏、古氏等一众人,从院子里疾步走了过来。
“小孩子不懂事,让大家伙见笑了。一点家务事,大家伙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连老爷子脸上强挤出笑容来,冲着围观的众人挥手道。
“去把人都扶起来,咱回屋说话去。”连老爷子又冲身后跟着的连家女眷说道。
“老爷子。这俩孩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人群里就有人问道,“我们听着,可不像是小孩子不懂事啥的。”
“说啥家务事,两姓旁人好像不该管。可这要是人命,到时候咱这四邻也都的跟着吃挂落。连老爷子,你还是给大家伙交代两句吧。”
一时之间,质问之声四起。这些人,并没有人往前走,都是躲在人群中说话。但是,他们毕竟开口了。
连蔓儿很欣慰。她可以理解普通百姓惧怕官员的心理,同时她也相信,公理自在人心。而且连守仁要做官,是做的四五百里地之外的官,而连守信和张氏的恩惠和威望,却是建立在三十里营子和青阳镇上的。
她们自己不反抗还罢了,她们自己做出了反抗,那么必定会有人呼应。
“老爷子,你大儿子这都要当官了,就算不给别的兄弟点好处,也别把人往死里逼啊。咱这村啊,还没出过这样的混账事那。”有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哈哈笑着说道。
连蔓儿抬起头,看见此人正是老金。
喜宝就跟在老金跟前。
“蔓儿,你家要卖人,卖谁啊?”喜宝的大眼睛骨碌碌看着连蔓儿,问道。
连蔓儿顿时囧了,心里恨不得将喜宝给踩进地里去。
老金干咳了两声,瞪了喜宝一眼,让他闭嘴。好在他们爷俩离连蔓儿近,喜宝刚才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所以并没什么人注意。
连老爷子也没听见,他被众人质问的脸色铁青。刚才他被连守仁叫到后院,后来连守义来找他,说是连蔓儿和连叶儿到大门外去敲铁锅、放鞭炮,引了许多人来,正在自曝家丑。他当时就一股火窜上了脑门子。不过他没有糊涂,知道必定事出有因。他问连守义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连守义为什么不去拦着。
连守义支支吾吾地,但他还是问出了大概的真相。当时,他就差一点背过气去,心里气周氏做的太过分,当然,他身边的两个儿子,连守仁和连守义肯定也在其中没起什么好的作用。
可是,不管怎么气,连家的脸面他要挽回,这个烂摊子,还就得他出面才能收拾。
好在,出面闹的是蔓儿和叶儿两个小丫头.先将围观的人遣散,他们自家人回到屋子里,凡事都好商量。
没想到,村里的人会出声质问他。回头看看,连守义已经退后了几步,连守仁一家更是不见了踪影。
连老爷子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车轿声响,围观的人纷纷散开来。
连老爷子的身子就有些打晃。
第三百七十六章 替罪羊
从轿子里下来的是王举人,几辆马车上下来的分别是王幼恒、武掌柜、吴玉贵和王氏夫妇,带着儿子吴家兴,还有老黄是骑着马,步下有几个人围随而来的。
连老爷子见了这个阵仗,勉强地站稳了身子。面对同村的庄户人家,他还有几分信心可以压服得住,可现在来的这几位,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连家的家丑不仅外扬了,而且这扬的范围还超出了他的预料。
先不说王举人,那王幼恒、武掌柜、吴玉贵父子,还有老黄,这几个人明显都是连守信那边的人。他刚才那样空洞的、敷衍的话,打发同村的庄户人家都很难了,更加无法向这几位交代。
这个时候,王举人、王幼恒、武掌柜、吴玉贵父子,还有老黄已经相互见过礼,打过招呼,就都站在了那里。王氏则是走到张氏和赵氏身边,询问了几句,就滴下泪来。
这几个人来了,不进又不退,那样子,似乎和围观的众人站在了一起。连老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我刚走开一会,事情就闹成这样。”连老爷子走上前来,冲着王举人几个抱拳,“都是我那不懂事的老婆子,她老糊涂,平时就爱信口开河,几个孩子也不和她一般见识。……今天这事,是我连家的事,大家伙都是热心肠,看得起我连家,这事,今天肯定得说道明白,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连蔓儿眨了眨眼,连老爷子这是将过错都推在了周氏的身上。这还真是……能将名声损失降低到最小的最好的办法。
周氏是谁?她是连守信和连守礼的亲娘,是连蔓儿、连叶儿这些孩子的亲奶奶。周氏她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一辈子就在炕头上坐着,要不就围着锅台转悠。要不就抠鸡屁股的无知女人。
而连老爷子更进一步说周氏老糊涂,信口开河,孩子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只这几句话,便将一桩危及连守仁和连家整个上房。其中也包括连老爷子自己的丑事,给圆了过来。
连老爷子这么说着,就将王举人、王幼恒、吴玉贵几个人往屋里请。
“家有贤妻不惹祸,家无贤妻是非多。我那老婆子的脾气,左邻右舍,没有不知道的。她就是爱作,没事就爱骂人。心里没啥。就是这脾气太暴躁,嘴上不好。”一边将人往屋里请,连老爷子一边说道,“过了多半辈子,她生儿育女,就是我也……哎……”
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
“都这么过来了,孩子们都孝顺。这是要跟着老大去任上,担心没有使用。她这一辈子。就是在炕头上,哪她也不去,东西都不知道咋买。她都不知道一文钱、一两银子那到底是多少。……她的脾气又不听人劝。几个孩子年纪小,给吓坏了……”
让连老爷子这样一说,连家简直就是和乐融融、幸福美好的一家啊。
连老爷子这样说的时候,还冲着连蔓儿他们笑了笑。
张氏、赵氏、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他们默默地听着,没有直接反驳,但是要让他们回应连老爷子的笑,证明连老爷子说的都对,他们是真的做不到。
事情究竟是如何,相信围观的人心里都清楚了。连老爷子这样。无非就是图个表面光,挽回一下颜面。所谓自欺欺人,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能做的都做的,也达到了目的,这又来了王举人这些人,他们和左邻右舍更喜欢直来直去的庄稼人不一样。连蔓儿就也低眉顺眼,不去当面揭穿连老爷子的话了。
“我奶月月卖鸡蛋,一个鸡蛋几文钱,花布多少钱一尺啥啥的,家里卖猪的钱,卖粮的钱,也都在我奶那存着,我奶心里可明白了。”连叶儿就嘟囔道。
连蔓儿忙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连老爷子的眉头跳了两跳,装着没有听见连叶儿的话,只是对王举人等人依旧陪着笑脸。
走到院子当间,连守仁、连守义就都从屋里迎了出来。
“……一直在后院,不知道几位大驾光临。”连守仁就道,暗示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情。
“哎呀,咋门外这老些人啊。”连守义也咋咋呼呼地道。
他两人这话被外面围观的人听见了,就有人哄笑了起来。因为王举人这几个到来的缘故,那些围观的人不敢进院子,不过他们也没走。
“连老二,你刚才不还和你爹一起出来的,咋好像现在才看见俺们似的。”就有人大声嚷着,扒了连守义的皮。将要去上任的连守仁他们不敢嘲笑,嘲笑嘲笑连守义,他们还是敢的。
本来要掩饰,结果变成画蛇添足,连守仁和连守义兄弟两个的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好在王举人、王幼恒这些人都很有涵养,面上表情平淡,这才让连老爷子和两个儿子没有更加尴尬。
连老爷子将几个人让进屋,老金带着喜宝缀在后头,也想进屋。
连蔓儿张开手,将这父子两个拦住了。她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