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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撑着眼帘,澈苏失神地看着眼前那个男人。
幻觉这种东西,真是活见鬼。面前的男人明明长着老爹的脸和眼睛,可满脸的标志性胡茬却没有了,换上了一身军服,比老爹显得年轻。
……军服?联邦的军服!
就算他要死了,也不要出现这么离谱的画面吧?
嘴角溢出一个苦涩的笑,他迷迷糊糊地重新合上眼帘,黑幽幽的瞳仁又想陷入无边的暗沉。
“小苏,不要睡!你睁眼看看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澈安扶住了病床上儿子的肩膀,用力摇晃:“是爹啊!”
病床上一直神情呆滞毫无生气的少年,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为痛楚的嘶哑凄鸣。猛地浑身发抖,他额头迅速聚起一层冷汗。
睁开了眼睛,他颤抖着咬住了唇,终于被迫看向了面前的中年男人。大大的黑眼睛里却没有焦距。
被他的反应惊吓到,澈安猛地停住了摇晃。
“你疯了!谁允许你动他的身体!”愤怒地跑上前,一名主治医生急躁地低声叫,“他身上的痛觉促敏剂的药效还没清除干净,你这么摇动他,他身上的伤都会剧痛,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猛然松开手,澈安死死地咬住了牙齿。
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澈苏,那医生轻轻地把他放平在病床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怎么样?”医生尽职地询问。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澈苏半阖着长长的眼睫,困惑的眼光追随着病床边的男人。剧痛之下反倒有点明白,他的神智比刚才清醒。
注意到澈苏的眼神从失神慢慢变得清亮,澈安再难抑制住心中巨大的悲痛。
看着从小在他的细心呵护下长大、没有受过什么真正委屈的儿子,一向坚忍冷静、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联邦优秀间谍澈安,眼角有了依稀的泪花……
慢慢伸出右手,澈苏的手有点吃力地伸向了老爹。纤细苍白的手掌边上,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裹着两根手指。
“爹……爹。我好疼……”象以往在帝国的霍尔庄园一样,在外人面前乖巧懂事的少年微微翘起嘴,有点撒娇似的,费力地用手碰了碰老爹的脸。
不是求助,只是单纯地找到了最亲的亲人,可以吐一吐委屈而已。
终于发出了一声再沉痛不过的呜咽,和在帝国做过很多次一样,强大而坚忍的男人向着澈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儿子的手掌,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那僵硬翘起的伤残手指。
“小苏,你安全了……等你好了,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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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临时病房的房门,悄然而开。病房内的医师和护士得到指示,悄声地退了出去。
站在原碧海和齐波两个人的身前,一位身材挺峻,面容威严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
接近傍晚的夕阳透过遮住半边窗户的厚重窗帘洒进来,有些许映照在这男人的侧脸上。
慢慢转过身,澈苏病床前的男人回过头,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门口一身笔挺军服、肩上肩徽刺眼雪亮的联邦将军。
二十年的光阴,虽然在联邦最优秀间谍的脸上刻上了风霜,在联邦最有军事才华的将领身上添上了肃杀冷厉,可依然不能阻止他们认出彼此。
缓缓起身,澈安轻声开口,微带迟疑:“谢詹?……”
走到他面前,联邦将军点点头:“欢迎回来,风驻安。”
同样穿着整齐笔挺的联邦军服,同样是锐利明亮的眼神,两个人同时伸出臂膀,紧紧拥抱在一起。
无声地分开,谢詹将军的目光看向了床上重新昏睡过去的病人。
光影微动,微尘轻扬。背着阳光,澈安一时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和眼中真正的情绪。他身后的两位军情四处主管也都沉默不语。
有点困惑,澈安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军情四处老上司。
多年来一直单线联系,齐波是联系他和联邦的唯一纽带,两人间的默契自然是无与伦比。
可齐波现在脸上那奇异的神色,却让他看不懂。
心里一点点暗沉下去,澈安看着多年不见的老友,如今的联邦名将,静静地开口:“我刚才对他说,他安全了。这不是安慰,是承诺。”
冷冷看向原碧海,他似乎在对他说,又似乎在说给谢詹听:“你们职责在身,又不知道小苏真正的身份,无论这些天对他做了什么,我都无话可说。”
微微瞥了澈苏胸前露出的密密麻麻针孔、一片电击留下的焦黑灼痕,他强忍住心头巨大的悲愤,尽力用最克制的语气淡淡道:“可是从现在开始,假如有人再敢动他一根寒毛,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无言地看着他,原碧海和齐波站在不远处,神情更加古怪。看了看谢詹将军,他们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同时紧紧闭着嘴。
心里越发狐疑,澈安眯起眼睛,看向了谢詹。
面前的旧友一直在紧紧盯着病床上的澈苏,黑色的眉峰冷如刀锋,眼睛中却似有什么在暗流涌动。
将那涌动的东西误解读成了势在必得,澈安终于再难按捺住激愤。从齐波联系上他那一刻起,就用尽资源和情报暗线,从管制严格的战时星际通道辗转曲折地回到了联邦,整整数天不眠不休,满心的焦虑和痛心在看到澈苏的一霎到达了顶点。
而现在,谢詹竟然来到澈苏的病床前,为什么?
……为什么身为费舍星上联邦前线的最高指挥官,竟然抛开阵前正酣的战事?
就算澈苏的事情再重要,也没有道理让谢詹和他一样,披星戴月、舍弃一切地乘坐星际舰船飞回哥达星的首都吧?!
“谢詹将军,我想再向您强调一点。”澈安换了军衔称呼,平静无比地迎着他的目光,“我知道在你们眼里,这批被我们带在身边的孤儿都只是一些棋子,是我们完成任务的助力。可对于我来说,澈苏不是。”
看了看病床上安静瘦弱的少年,他的声音依旧平平的,却暗藏着波涛汹涌:“我在帝国养了他十八年,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儿子。不是什么代号001的二代间谍。”
他冷冷的眼神里有火焰在燃烧,一字字发狠道:“谁要再伤害他,无论是军方,还是议会,我都绝不答应。相信我,我会拿出一个父亲的姿态来迎击!”
赫然抬头,谢詹看着他,眼睛中神情奇异。
用那种古怪而压抑的眼神看着澈安半天,他终于扬起眉,艰涩而萧索地吐出一句话:“谢谢你,驻安。可我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
坐在军情四处原碧海的单间办公室里,门被牢牢关闭,几个面色各异的男人沉默地坐在方方正正的沙发边,室内一片压抑的默然。
还是齐波老主管首先打破了寂静,向着一直满脸震惊无法抑制的澈安伸出了手,递过一张检验单。他的脸上全是苦涩:“这是澈苏和谢詹将军的DNA检验结果,你看一看。”
僵硬地伸手接过,联邦“深海”计划的一号间谍澈安怔然看着那薄薄的纸张。
看着那RCP值高达99。9999%的一长串数值,他死死地盯着,无法言语。
“实际上,谢詹将军和你一样,也是刚刚知道。”齐波有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这几天来,他心中的内疚和沉重并不比这些当事人轻松。
“怎么可能?”澈安赫然抬头,“这批我们带出去的孩子,都是联邦福利院里挑出来的孤儿,不是吗?”
齐波没有立刻解答他的疑问,却看了看原碧海,突兀地问了一句:“那天在海边码头,你抨击这个间谍延续计划十分无耻,甚至毫不客气地说,谢老将军的正义很廉价。”
“是的,就算谢詹将军在这里,现在我也依然这样认为。”原碧海面无表情。
“我当时说,你不知道谢家为此付出了什么。”齐波叹息一声,“澈苏就是那个代价。”
看了冷然不动的谢詹,他接着道:“就连谢詹将军也不知道在当年那次的军部会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原碧海追问。
“当时,极力反对这个‘深海’间谍计划的吴将军愤怒的拍桌而起,斥责这个计划毫无人性,他和小原的说法很相似,讥讽您的父亲谢芮风将军是在拿别家无辜的孩子来成全他所谓的国家大义……那个时候,谢芮风将军冷笑起身,说了一句话。”
虽然已经隔了二十年,可那时的场景却依然清晰无比,齐波还依稀记得自己当时震惊的心情。
“他说什么?”原碧海屏息。
“他傲然道:‘我谢家长子谢詹的媳妇临盆在即,已经做过性别检测,是一个男孩。我会送他前往帝国,和这批孤儿一起参与这个计划——诸位还有什么异议?’……我记得在座的几位将军全都哑口无言,被他这句话惊得无法再驳。就算是吴将军,也终于沉默不语。”齐波沉沉叹了口气,心中依旧沉甸甸的。
那是谢芮风将军的亲孙子,是谢家第二代第一个出生的男婴。
谢家已然付出这等代价,此举一出,谁还敢说他只是拿别家的孤儿来牺牲?……
“当时我是军情四处的主管,计划终于得以通过后,我就开始正式挑选相关人选。”
澈安点点头:“是的,我就是那时候接到的绝密任务。”
伪造了死讯,销匿了身份,他和那批联邦军方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谍报人员一起,被陆续分别送往了帝国的各处,每人身边都带着一个小小的孤儿,不得不说,这种父子关系的掩护,也的确给他们的顺利融入带来了便利。
可他并没被告知所有机密,他也只是单纯地以为,身边的这个孩子和所有人一样,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看了看谢詹,原碧海终于忍不住发问:“可是将军您……为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
冷冷坐在那里,四十多岁的男人没有表情:“我父亲当年怕我和妻子不同意,直接伪造了那孩子出生时就已夭折的死讯。直到小苏已经被秘密带往帝国之后,他才把我一个人叫去书房,说出了真相。”
他的声音很平静,眼光也依旧沉稳,可一边的原碧海却眼尖地发现了一件事:谢詹将军的拳头,有一刹那的握紧!
不知道假如谢芮风老将军和他商议,他会不会同意他父亲的计划呢?原碧海模糊地想,却没有问出来。
啊,脑海中忽然电光石火一闪,他捕捉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没错,谢家一家两代将军,虽然都是铁血鹰派,但是据军中传闻,这一对父子其实严重不和,很多年来形同陌路!
一瞬间,原碧海恍然大悟了这其中的道理。
“谢老将军其实一直很关心澈苏的一切。我会把从澈安那里得到的一切情况,都及时转给他看。”齐波老主管微微叹气,“他是认定事情就绝不会放弃的人,所以他很无情地命令我,绝不准私下向将军您透露任何信息。甚至在他退休前,他做出了那个决定。”
“是,一切都是他在决定。”微微冷笑起来,谢詹道,“因为怕我不同意他的决定,他瞒着我和我的妻子,抢走了我的儿子。因为他怕我在接管军务后擅用职权、接回小苏,所以在几年后,他再次命令你伪造了他的死讯。”
愕然地听着,原碧海和澈安都有些愣神。
再次?什么意思?
讥诮地笑了笑,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谢詹将军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常见的情绪:“为了让他的孙子彻底扎根帝国,为了那个他一手创立的‘深海’计划,我那事事以联邦利益为先的父亲大人,命令这位忠心耿耿的齐波主管,通知我说,我的儿子因为生病,在帝国没能活下来……”
“没有什么忠心耿耿。”齐波淡淡道,“我不是对任何一个个人负责,我是一名军人,必须听从上级的命令。”
“我父亲退休前还对你说了什么?”谢詹眼神如刀,盯着他,“小苏已经回来,我父亲也去世了,你也马上要将这个计划全部放手给原碧海,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
“没有了。”齐波看着他,眼神中神色复杂,“他临终前,只对我说,澈苏的一切,按照别的二代间谍同样办理。假如他选择回来,我才可以告诉您,您儿子还活着;假如他愿意继续潜伏,那么就尊重他自己的意愿,一直瞒下去。那时候,澈苏刚刚替考成功,上了皇家工程学院。”
纵然再惊心于老将军的冷血无情,可他依然记得,那一年当他把澈苏的优异成绩报送给那个病床上的老人时,谢芮风眼神中的复杂情绪。似乎是欣慰,似乎是怅然,也有些看不清的东西。
摸着他带去的澈苏最新照片,谢老将军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盯着。
他在一边默然无语,夕阳冷冷,朔风无情,老将军卧倒在病床上,以私人的身份托付了他一件事情。
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齐波递给了谢詹将军。
“这是谢老将军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一份基金。他说——假如澈苏将来回到联邦,谢老将军一生留下的遗产,都是他的。”
瞥了那文件一眼,谢詹没有显出任何的感动。随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