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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下意识地微微侧脸,试图避开对方伸来的右手。然而仅仅只是一瞬,他便反应了过来,即刻僵直了身体没有动弹,只恭恭敬敬地答道:“许是苦夏没什么胃口,待秋高气爽也就好了。”
慕容夫人并不曾注意这小小的异常,她身为人母终究心疼儿子,此时半靠在长榻上将儿子仔细端详了一阵,只觉他竟是无一处不瘦,连身上的衣衫都显得肥大了不少。她想开口说一句“若是功课过于繁重,不如暂且放一放。”,只是转念一想公冶乾所言,宝剑锋自磨砺出,溺子如同杀子,又将这话给咽了回去。迟疑良久,终是选定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满是关切地道:“既然没有胃口,便让厨房给你做些茯苓桂花糕可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慕容复闻言却是暗自苦笑,沉默了一会方缓缓答道:“多谢母亲。”他还记得那是他五岁的时候,因年幼力弱站不稳马步,慕容夫人罚他不准吃饭。他饿急了便去厨房偷吃茯苓桂花糕,不想又被慕容夫人抓个正着,迎面便是一个耳光。从那之后,他看到这茯苓桂花糕,从来都是一口不动的。
待得自慕容夫人的卧房脱身,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慕容复走出门来望着外面的云淡风轻幽幽地叹了口气。待回到书房,他铺开宣纸,提笔在手,力若千钧地写下“戒急用忍”四个字,微微愣神。
不一会,桂妈妈也跟了来,手中正端了一碟方才做好的茯苓桂花糕。苏州的糕点向来精致,这一碟茯苓桂花糕用料虽简单,形状却是小巧雅致,直如一朵朵桂花在碟中盛放,好似不是给人吃的却是给人赏玩的。阿碧出身穷苦直至入了燕子坞才见识了不少好东西,可这茯苓桂花糕却并非正当时令的吃食,尚未有缘得见,仍不免啧啧称奇。
慕容复见她一脸馋猫相,随手便将碗碟推了过去。“拿去和阿朱分了罢。”
阿碧急忙将双手往后一背,小声道:“婢子不敢,这是夫人特意吩咐给公子的。”
慕容复见她一边推辞一边又眼巴巴地望着那碟糕点,不由哑然失笑,伸手一刮她的面颊。“不敢还一直盯着不放?”
阿碧与慕容复相处数月,知道他性子温和,是以并不怕他。听到慕容复取笑自己,她慌忙转过脸去辩白:“才没有……这是夫人给公子的心意,公子……公子最近的确瘦了许多。”
慕容复一听“心意”二字神色便是微微一冷,隔了许久方缓缓道:“你说得很是,长辈赐,不敢辞。”
阿碧年纪尚幼,不懂慕容复的心事,只本能地感觉到她的公子爷似乎并不十分高兴。她也不知如何开解,只怔怔地望着慕容复出神。
两人正相对无言,门外忽然传来了阿朱的声音:“公子,表小姐来了。”
阿朱的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书房的大门已被大力撞开,王语嫣好似一只矫健的羚羊一般冲了进来,口中叫着“表哥”,举起手臂抱住慕容复熟门熟路地往他身上爬。
慕容复习惯性地揽住她,将其放在膝上,头痛地道:“莽莽撞撞,哪里有女孩子的模样?”在慕容复的心中除了复国,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将王语嫣养歪了已成了他最为忧虑的事,是以每次见了王语嫣这过分活跃的模样都会忍不住念叨两句。
王语嫣也早习惯了慕容复的念叨,她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权当不曾听到,目光四下一转便见着了案上放着的茯苓桂花糕。王语嫣不知前因,只当这是阿碧的手笔,当下指着这碟糕点笑道:“阿碧姐姐,表哥从不碰这个呢。”
此时阿朱手里端着一只茶盘也走了进来,听闻王语嫣这般所言,阿朱与阿碧同时一惊。阿朱生性沉稳,仍是为王语嫣奉上了茶水,静默地望着慕容复沉吟不语。阿碧却本能地反驳:“可桂妈妈明明说……夫人说这是公子最喜欢的……”
不等阿碧说完,王语嫣便已断然摇头,语气轻快地道:“怎么可能?表哥不爱这些。他喜欢味道清淡的,比如红水菱、莲子、莲藕什么的,点心也只喜欢红菱软糕、藕粉火腿饺这些。他不怎么爱吃甜呢,桂花糕更是从来都不会碰一下的。”
慕容复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王语嫣嘴里,无奈地道:“吃你的点心罢,这么多话!”
王语嫣孩童心性,被慕容复喂了一口茯苓桂花糕,便专心致志地低头大嚼。阿碧却只愣愣地望着慕容复轻轻唤了一声:“公子……”不知为何,眼圈竟是渐渐泛红。她出身贫苦农家,家里还有个弟弟,她这做女儿的自然不会最受宠爱。然而即便双亲为了给弟弟买药卖了她,至少娘亲也曾记得她喜欢吃什么,不会将她最不爱吃的东西拿来表心意。
慕容复这些年来早习惯了这种事,见阿碧红了眼眶便伸手在她眼底轻轻一抹,安抚道:“小事罢了,怎么就哭了呢?”
阿朱却已醒过神来,忽然上前扯住慕容复的衣袖认真地道:“公子,您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跟我和阿碧说,以后我们去做来给您!”
“玫瑰松子糖!”慕容复尚未答话,王语嫣吃完一块桂花糕又抢着说话。“表哥喜欢这个!只是要怎么做,阿朱和阿碧两位姐姐还得向表哥学呢。”原来宋时的糖果并不十分多见,最常见的一种是饴糖。这种糖坚硬如石,甜味又过腻,并不得王语嫣的欢心。慕容复毕竟是穿越而来,在现代吃过不少品质口感都更佳的糖果,他听王语嫣抱怨了几次不胜其烦,便“发明”了松子糖来堵王语嫣的嘴。
慕容复屈指一敲王语嫣的额角,嗔道:“明明是你喜欢!”
“若是我喜欢,便该是我想到做这松子糖。可现在是表哥想到的,自然是表哥更喜欢啦!”王语嫣振振有词地反驳。
王语嫣说得如此有理,慕容复竟无言以对。王语嫣难得来一回,自然不会放任慕容复怔怔地发愣,又扯着他的袖子撒娇:“表哥,可这松子糖好大块,我的牙都咬松了……”
慕容复不满地睨了她一眼。“你正是换牙的年纪,便是没有松子糖,牙也照样松!”话虽如此,可他毕竟对王语嫣十分宠爱,见她郁郁不乐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表哥这就吩咐下去,命人下回把糖做小一些。”
王语嫣登时满面喜色,两条藕节般的小胳膊在半空中使劲一挥,圈出个大大的圆圈。“要很多很多才行!还要有别的糖!松子糖我都快吃腻了!”
“依你,都依你!”慕容复轻轻地一揽王语嫣的身体,四岁女童的身躯,清灵稚弱地好似枝头的积雪,叫人心头柔软。“再给你做粽子糖好不好?”粽子糖原是到了明时方能问世,但如今对慕容复而言却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穿越人士不搞“发明创造”实在白瞎了这根金手指。
王语嫣笑地眉眼弯弯,两条小腿在半空一晃一晃,煞有其事地道:“表哥真好,真是一流的讨好女人的手段!”
慕容复差点呛着,赶忙问王语嫣:“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王语嫣年纪尚幼,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听慕容复有此一问便答道:“我听娘亲跟严妈妈说的,她说表哥你是三流的武功、二流的学识,一流的讨好女人的手段。”她见慕容复神色有异,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表哥,这话不好听么?”
慕容复眼神复杂地望了王语嫣半天,实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最终含糊道:“这话不该是你这年纪说的……”
“那要什么年纪才能说?像娘亲那么大么?”不等慕容复把话说完,王语嫣便已急不可耐地追问。
慕容复汗都要下来了,飞快地扫了阿朱一眼。
阿朱果然聪慧伶俐,虽然以她的年纪也不懂这话究竟哪里有问题,但她一接到慕容复递来的眼神便已心领神会,上前拉着王语嫣的手道:“表小姐,公子今日的功课尚未完成,若是晚了今天就不能睡了。阿朱陪你去打络子可好?”
王语嫣虽说深得慕容复宠爱却并不骄纵,听阿朱提起功课便乖乖地从慕容复的膝头滑了下来。她在慕容复的身前站直,对着他勾勾手指。慕容复依她的意思弯下腰,只见王语嫣抬起右手一边拍着他的面颊一边老气横秋地嘱咐:“表哥,你要用功,武功和学识都要一流才行啊!”
王语嫣与阿朱阿碧三人出得门来,却见慕容夫人正愣愣地立在廊下。阿朱阿碧慌忙下跪欲施礼,慕容夫人却悄悄摇手,低声道:“你们跟我来。”说着,便扶着桂妈妈率先向庭院外行去,显然是不欲打搅了儿子。
三个丫头不明所以地跟了出去,慕容夫人却不怪罪他们打搅慕容复用功,反而问了她们两个问题。
“复官当真不爱吃桂花糕?”
“复官每日都要用功到很晚,几乎没有休息?”
在这两个问题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慕容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地很难看,她沉默许久方幽幽叹了一声:“这些事,我竟都一无所知。”
第二日,慕容复如常去探望慕容夫人,伺候她用药又陪她闲话。慕容夫人见儿子神色平和不露声色,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昨日送来的桂花糕可喜欢么?”
慕容复随意地一点头,淡然道:“母亲吩咐的自然是极好的。”
慕容夫人心口一痛,几乎落下泪来,缓了缓气息方才又道:“我见你近日瘦了不少,必是功课过于繁重的缘故。今日的功课便先免了罢,明日我去与你邓大哥他们说。”
慕容复诧异地一挑眉,沉吟片刻仍旧中规中矩地答道:“多谢母亲。”
当晚,慕容夫人又扶着桂妈妈悄悄来到儿子的住所。夜色黑沉,她们尚未走进庭院,便已隐约见着了自慕容复的书房发出的微弱烛光。慕容夫人没有再往前,只怔愣地望着那灯火忽而静静地落下泪来。
桂妈妈在慕容家多年,深知慕容夫人坚毅刚烈犹胜男儿,此刻见她落泪竟是吓得魂飞魄散。她不知慕容夫人究竟为何伤心,只扶着她一个劲地喊:“夫人,夫人!”
慕容夫人微微摇头,轻声道:“原来……复官与旁人一起的时候也是能说会笑的……公冶乾说地对,复官他斩钉截铁能舍能忍,必能成就一番大业……可是,我的儿子啊……”她伤心欲绝,竟自晕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夫人:为什么我的儿子……
导演:您那儿子吧,逼格太高,所以这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求而不得,在他眼里大都只有一句评价。
慕容夫人:什么评价?
慕容:愚蠢的凡人!
第7章 慕容夫人领盒饭
那日之后,慕容夫人的病势急转直下,到了八月时终于病入沉疴药石罔顾。四大家臣心知主母多半熬不过这个秋天,便都暂时搬到了燕子坞方便照顾。
中秋佳节,已经昏昏沉沉睡了两日的慕容夫人忽然清醒了过来。见到慕容复守在她的床头熬地双目赤红,她忽而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手缓缓摩挲,喃喃道:“你打小我就觉得你与我不亲,有时候抱着你心里都会觉得冷冰冰地刺痛……”
慕容复没有说话,他已在慕容夫人的身边守了两天两夜未曾阖眼。如今看到慕容夫人脸颊生红容光焕发,他心里明白那是回光返照了。
“我以为你少年老成,从来都不会撒娇。无论有多少功课,你不用我操心,自己就能安排地井井有条。直到那天听到你跟语嫣说话,原来我竟错过了那么多……复官,为娘记得几年前在我生辰的时候你曾写过一幅百寿图,字写得很好,真的很好……你还记得我把它收哪了么?”
被你亲手撕烂了,你怪我浪费时间在与复国无关的事上。慕容复转过脸去伸手摁了摁双目哽咽了一下,这才又转回来温和地道:“母亲若是喜欢,待母亲今年生辰,复官再写一幅。”
慕容夫人没有应声,她终于明白,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结束了,在她尚一无所觉的时候。自古成大事者必有非常之处,她曾以为丈夫会是那个成大事的人,结果他劳碌奔波一生终究一事无成郁郁而终。却原来真正能成大事的是她的儿子,斩钉截铁能舍能忍,公冶乾说地多好啊!他是这般地斩钉截铁,对于所有妨碍他的人与情都能义无反顾地舍弃。他还能审时度势百忍成金,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生生忍耐那么多年却不动声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一滴地耗尽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慕容夫人又感觉到身体一阵发冷,这股冷意自那晚看到慕容复书房内的灯火之后一直缠绕在她心头,让她每每在半夜惊醒,整晚整晚地不能入眠。好在,这也快结束了。慕容夫人安然地低叹一声,说道:“邓百川他们是不是在外面?让他们进来罢。”
同样陪在慕容夫人床头的桂妈妈急忙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招呼邓百川等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