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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峰怒气冲冲地在慕容复的身边落座,拎起酒坛豪饮一番。“慕容,你……”乔峰的心中有无数的话想对慕容复说,可此刻见了他这副憔悴落拓的模样,再多的忿恨也压了下来。他凝滞半晌,最终只叹道:“慕容,日后要记得珍惜眼前人。”
“珍惜?”慕容复的声音竟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乔峰,你是来教训我的么?”
乔峰深深地看了慕容复一眼,他眉宇间奚落嘲讽十分刺眼,可却因面色不佳看起来只是虚张声势。“倘若你不认为自己有错,又何必如此?……既然已经知错,我自然不会再教训你。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苏学士、为了王姑娘,也该……”
乔峰话未说完,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慕容复随手拎起摆在石桌上的酒坛砸地粉碎,起身凶狠地望着乔峰,森然道:“珍惜?你让我珍惜什么?感情?爱?”他忽而一声冷笑,那笑声之中的讥讽是如此地刻骨沉冷,教人不寒而栗。“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乔峰不知所措地望着慕容复,他从未见过慕容复这般神情,痛苦、怨恨,以及……疯狂!
“是贪婪!是妒忌!是折磨!是朝秦暮楚!是色衰爱弛!是自相残杀!你让我珍惜这些?笑话!”慕容复用尽全力说道,字字句句深可见骨,仿佛每一个字都来自他灵魂深处,是他灵魂之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痛楚烙印。
然而,慕容复的这句话却真正激怒了乔峰。只见他怒吼一声,即刻扯住了慕容复的衣领狠狠撞向一旁的墙壁,大声道:“淑寿公主尸骨未寒,你说她对你的感情是贪婪是妒忌,是朝秦暮楚色衰爱弛?慕容复,你有没有良心!”乔峰内功深厚此时怒气填膺,气劲自然迸发,犹如风卷残云,直扫地他与慕容复周身方寸之地桌倾酒翻草催树折。
慕容复却并不畏惧,只见他目光炯炯地瞪住乔峰,寸步不让地道:“从头至尾,我几时说过非淑寿公主不娶?几时与她定情?几时曾越雷池半步?难道淑寿公主爱我,我就该回应;她恨我,我就该去死吗?”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这一回,却是乔峰斗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慕容复耳侧的墙壁上,那数寸来厚的围墙竟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慕容复,你再说一遍!”
慕容复静默地凝望乔峰许久,乔峰以为他或许会迟疑,可他的眼底却始终冷澈。乔峰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可他却忽而轻轻一笑,低声道:“乔峰,我从不相信感情。它只能让人痛苦、让人迷惑、让人失去意志,让人变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泼下,乔峰难以置信地瞪着慕容复,好似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他一般。“那么学士呢?王姑娘?阿朱阿碧、你的四位家臣?你的师兄、种兄?……还有,我呢?”乔峰无力发问。
慕容复的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茫与动摇,过了一会,他又是一笑。然而这一回的笑容却好似隔了一层迷雾,教人看不清楚。“……一个恭顺的学生、一个可靠的兄长、一个大有前程的主人、一个贴心的师弟、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乔峰,你们希望我是什么样?你们还想要什么?还不够么?”
“够,够……足够了……”乔峰失望透顶望着慕容复,好似望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狂徒。“告诉我,慕容……这些年来站在我面前的慕容复是假的,他没有心、没有感情。我们之间的情义、我们一起做过的一切,都是笑话!”
乔峰此时早已松开了慕容复,可他一松手,慕容复便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缓缓地瘫坐在地。只见他呆坐了一阵,忽然歇斯底里地仰头大笑。那笑声是如此地疯狂,可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意味,教人不忍卒听。“乔峰,你眼前的慕容复从来都是假的……你以为我是谁?慕容复?慕容复又是谁?”慕容复眼神诡异地瞪着乔峰,伸出食指抵住嘴唇,彷如教导幼儿般柔声道,“你可知,我母亲自幼教我,这世上别无大事……父兄可弑,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越加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只要能够……”
他话未说完,包不同竟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一指戳中他胸前“膻中穴”。“膻中穴”贯通气血是人体要穴,慕容复本就酒气上头,此时被包不同戳中要穴竟即刻昏厥向包不同倒去。包不同急忙伸手将慕容复抱入怀中,扭头向乔峰怒道:“乔帮主,我家公子爷因淑寿公主一事已是伤心欲绝,你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刺激他?”
包不同此言一出,乔峰立时大愧,忙道:“先抱他回去歇息。”
这个又哪里需要乔峰吩咐,包不同只怒瞪了乔峰一眼,便抱起慕容复扬长而去。
“膻中穴”毕竟是人体要穴不可久闭,是以方回到卧房,包不同便急忙为慕容复推宫过血。不一会,慕容复便低低地呻吟一声,逐渐转醒。
包不同见状,赶忙问道:“公子爷可还好些了?”
慕容复酒后头痛,当下皱着眉心,低低地“唔”了一声。
包不同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暗松了口气。他四下一望,确定卧室内门窗紧闭传不出半点声息,这才小声道:“公子爷,老包知道公子爷为了复国大业苦心孤诣、牺牲良多,只是这乔峰耿直顽固,大事未成之前,此事绝不可令他知晓啊!”
慕容复虽说半醉半醒却也还记得方才说过的话,只见他痛苦地扶着额头,低声道:“是我失言,你退下罢。”
“老包知道公子爷对淑寿公主情深意重,只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来日大燕复国,公子爷成了中兴之主,三宫六院,何足道哉?届时追封淑寿公主一个贵妃,也算告慰了!”包不同又道。
“……我知道了,退下罢!”慕容复只觉头痛欲裂,心头好似有一把邪火烧地他烦闷欲死。
“更何况……”
“够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慕容复心焦如沸气息不定,竟是不假思索地一掌向包不同拍去。慕容复的一身内力苦练二十余载日夜不辍,神完气足时便是连乔峰都极难接他倾力一掌。何况包不同?
只见那一掌迅如闪电飘若柳絮,无声无息地印在了包不同的胸口。毫无防备的包不同受此一击只觉似被一只铁锤狠狠地砸在胸口,耳边只听得“喀啦”一声脆响,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了出去。包不同身材魁梧,顷刻撞坏了大门跌在门外。“公子爷!”他难以置信地闷哼一声,痛苦地扯开衣领,即刻见到一个紫色的掌印正陷在胸口。显然这一掌不但将他重伤,更断了他数根肋骨。包不同只觉心口窒闷不已面色一阵青紫又忽然泛白,直至咳嗽着喷出一口血这才稍稍得以喘息。
慕容复此时早已起身,牢牢地站在地上。只见他面色阴沉双目赤红竟已看不见瞳孔,周身气劲自然旋转,好似一个漩涡凭空而起将卧室内的书卷笔墨如数卷上半空。“我让你闭嘴,你没听到么?”慕容复一抬手,原本搁在书架上的长刀受他内力所引,即刻飞入他的掌中。他紧紧握住长刀,一步步走向包不同。每走一步,衣袂翻飞、墨发飘扬,脚下气劲顷刻将地面石板踩地粉碎。而他眼底殷红的血色既深且厉犹如一池血海,教人望而生畏。
包不同虽说武功不济却毕竟极有经验,见慕容复真气四溢神色大变,顿时心知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包不同受伤在先,几番挣扎都起不了身,此时见慕容复杀气腾腾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公子爷!公子爷,醒醒啊!公子爷!”
慕容复神智已失,哪里还听得到包不同的话,只一刀向包不同劈去。这一刀迅如落雷所向披靡,明亮的刀光好似一道白练映出慕容复的半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此时天色已暗,慕容复的身体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光影交错,他便好似一尊脚踏幽冥与凡俗两界的索命杀神。
包不同长叹一声,正要闭目待死,忽觉后领一紧,整个人已飞出了庭院。他急忙睁开双眼一看,却见乔峰正挡在了自己的身前。而慕容复的那一刀则狠狠地斩入了石板,直将寸余厚的大石板劈成了两段。甚至连整栋房子都受慕容复内力所激,摔下了不少的瓦片。显然方才若非乔峰及时相救,眼下一刀两断的便该是包不同他自己。
“快走!”乔峰随口吩咐了包不同一句便急忙上前,一掌拍向慕容复手中长刀,直接将那长刀拍入地下。“慕容,醒醒!包不同是你兄弟,你要杀他吗?”
慕容复周身气劲更足,不但整个房子摇摇欲坠,庭院中的不少幼苗花树也被连根拔起,眼前顿时一片飞沙走石。只见他神色狞厉面无表情,语调毫无抑扬顿挫地道:“挡我者死!”说罢,便又是一掌拍向乔峰。这一掌竟是降龙二十八掌中的“龙战于野”,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是谓大凶。这一招,原是以命相搏的招式。
乔峰不敢与他硬拼这一掌,忙以逍遥拳与其缠斗。一边打,又一边叫道:“包三哥,快走!快走!慕容到了龙虎交济的大关口,他谁也不认得了!”
包不同亦知两大高手以命相搏凶险万分,凭他的武功若敢插手便是炮灰,急忙手脚并用地支撑着身体往外爬去。
一俟包不同离开,乔峰即刻松了口气。眼见慕容复又是一招“神龙摆尾”向他拍来,乔峰再无迟疑,同使一招“神龙摆尾”向慕容复迎去。
二龙相搏,狂暴恣肆、千军辟易。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庭院内树木枯折,房屋半毁,地动山摇。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府邻居:好讨厌!好讨厌!隔壁那对夫夫每次吵架就拆房子!我家的外墙都塌了三回了!虽然他家仆人每次都拿银子来赔罪,但是!爷不爽啊啊啊!爷要搬家!
慕容&萧峰:……
第80章 义结金兰
待慕容复再度清醒过来,已然又过了大半个月。这一回,除了苏轼、王语嫣、包不同,本该远在边关与姑苏的邓大嫂夫妇、公冶乾、阿朱阿碧都团团围在了慕容复的床头。除了出海贸易的风波恶,燕子坞的众人竟神奇地聚齐了。见到慕容复清醒过来,大伙登时鼓噪起来。有的感叹:“醒了,醒了就好!”有的大哭:“公子爷,你怎么样了?”还有的则已回头大喊:“太医,孙太医,快来瞧瞧!”
慕容复被这股噪声震地心神一荡,痛楚地蹙眉。他低吟着伸手盖住额头,无力发问:“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来了?……我睡了多久?”
燕子坞的众人终究以邓百川为首,很快邓百川便排众而上,恭恭敬敬地道:“公子爷,您走火入魔,正赶上龙虎交济的大关口,已经昏迷半个多月了。”
慕容复猛然一惊,他的记忆尤停留在淑寿公主出殡,他在后院喝酒与乔峰起了争执。然而不等他追问详情,包不同已经扯着孙太医上前为他把脉。
见到孙太医,慕容复又是一愣,惊问道:“孙大人如何来了?”这位孙青和孙太医乃是太医院正,向来只为皇宫中的三位至尊诊脉。慕容复在宫中呕血昏厥之后,经太皇太后下令才有幸由孙太医为他开了一次药。
孙太医正为慕容复悉心诊脉,并没有答话。反而是苏轼在一旁解释道:“那日你走火入魔心跳骤停,是为师去宫中为你请了孙大人回来。”
“原来如此,多谢老师。”慕容复了然地点了点头,太皇太后是苏轼的超级粉丝,有苏轼出面,也难怪太皇太后这般大方了。只是想到苏轼提到的那句“心跳骤停”,他却又是暗暗心惊,当下有些愣愣地出神。
众人皆忧心慕容复的身体,见孙太医诊脉也不敢出声打扰,卧房之中立时便静了下来。却见孙太医把过了慕容复左手的脉息,又示意他伸出右手。在两边的脉息都轮番诊过两回之后,孙太医的眉头愈发紧皱,只望着慕容复不住叹息。
孙太医这般作态,大伙的心都提了起来,只牢牢地盯着他不放。反而是慕容复一派坦然,笑道:“可是有何不妥?孙大人但说无妨。”
孙青和沉吟了一阵,缓缓道:“慕容大人的经脉无损,脉象愈见宽阔雄厚,想必对你的武功并无影响。至于心脉上的旧伤,只需好生将养,应无大碍。”
孙太医此言一出,邓百川等人即刻面露喜色,额手称庆。“这是好事啊,恭喜公子爷!”慕容复这龙虎交济的大关口虽说凶险,可终究安然度过,他的武功从此便将再上一个台阶。
“只是有一事……还望慕容大人坦白答我。”孙太医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放开,两眼注视着慕容复正色道,“大人这心头绞痛以致昏厥的情况,并非头一回出现了罢?”
孙太医这一句便好似石破天惊,众人即刻将惊疑不定的目光转向了慕容复。慕容复微微摇头,轻声答道:“我是习武之人,身体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