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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黄少天微微一侧,然后脚下一勾一踏,先有一人被他踩在了脚下;另一只脚轻轻一抬,就把脚下那人的兵器抄在了手中,也不见怎么动作,剑锋已稳稳地停在了另一人的颈边。这一手以一敌二利落得很,在不少人看来,简直是不费吹风之力。就真的叫起好来。被他踩在脚下之人辱无可辱,不由大喊:“你这小畜生,仗着自家地头,恃强凌弱,算什么好汉?”
黄少天的一只手还围在喻文州腰上,听到这话当即一皱眉,极鄙夷地看着那两人一眼,说:“且不说你们以多打少,我大哥不会一点武功,手无寸铁,从来待人都是客客气气绝无不周,你还对他出手,难不成还是替天行道,反倒是我恃强凌弱?不过弱是真弱,快滚吧,别在我家现眼。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你吐出来的狗血脏了我家的地。滚!”
言罢忽地一喝,围在他近旁之人都觉得这一喝满含暴烈之意,耳中几有金石互相击打的声音,有些佩戴了兵器的,都能感觉到兵刃在鞘中随着这一声呼喊微微颤动。待那几人连滚带爬地走了,黄少天这才松开手,又把蓑衣解了,露出一身骑射时穿的劲装,见喻文州目光中颇有不赞许之意,只当没看见,招手叫那茶博士:“小卢小卢,快找人来把地给擦了,脏死了,看得腻味。”
说完委实不客气地往喻文州之前的位子上一坐,又端起他的茶杯咕噜咕噜一气把半盏冷茶喝了个干净,这才蓦然露出个爽快的笑,问喻文州说:“大哥,我出门两天,怎么回来就这么热闹,那边坐着的道士,是来说书的不成?说的是什么?说到哪里了?”语气又轻又快,说话间神色柔和,眉眼弯弯,好似之前出手逐客以一敌二之事根本没发生过。
店里的两名东家既然不把这一场事放在心上,那些行走江湖多日的侠士们自然也就跟着一起把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揭过了。一时间众人目光的重心又转到这位二东家身上。好些人正想着这位少年英才真是深藏不露,难怪这蓝溪阁敢开在霸图的地头上,又听见他继续问:“所以是说唐还是说晋?两汉还是三国?这些都老套得很,要是能说一说春秋就好了,这个老不听人说了……”
一番话给他说得飞快,偏偏咬字清楚,教人不得不听分明。喻文州不紧不慢等他说完了,才说:“道长在说江湖的事。还没说完,就给你打断了。”
“哦?”黄少天一挑眉头,双眼发亮地转向魏琛,“这个新鲜。江湖有什么好玩的事?摘花折叶就能杀人,这是有还是没有的?还有那个什么化骨水散尸粉、菩提生灭丸阴阳和合散,到底是真是假?……”
他兀自问个不停,众人起先还觉得有趣,后来发现这位少东家真是未免太能说了点,要是不打断,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有个尽头,渐渐的之前因他身手利落而起的赞叹不知何时起已转作了厌烦,只希望他停一停才好。
后来还是喻文州推给他一盏新续的茶,趁着他低头喝茶的瞬间工夫把话头接了过来:“你一个外行人,就不要卖弄了,听道长说吧。”
他这么一说,之前还言辞一如流水的黄少天立刻静了下来,就坐在喻文州身旁,笑嘻嘻地看着魏琛,也不再说话了。
但这时距之前那个话题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归是当有人再问起“你是在哪里见过叶修那把千金伞”时,天色已全黑了。魏琛看看天色,一欠身,刚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改天再说”,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他伸手一接,一翻手,见是一锭一两重的金子,忙先用牙咬了咬,下口果然是软的,足金。
他还没来得及笑,金子也还叼在嘴里,一个年轻的声音追了过来:“道长既然生死通知,那我也问一问吧。道长还急着走吗?”
这人的口音旁人不觉得有什么,喻文州和黄少天倒是飞快地对望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地找到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个面目平乏的男人,声音听来年轻,年纪却是说二十岁可以,说三十也不为过,整张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冷冰冰活像个僵尸,惟有那一双眼睛,在这一刻的灯烛之下,说不出的幽深明亮。
魏琛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到这句话,身形微微一晃,又站定了:“哥儿这么大方,那老夫也就勉为其难,再答你一个问题好啦。问吧。”
众人看他这不死不活的赖皮样子,不免狂嘘;嘘声中,那面无表情的大方客人已经不为所动地问出了他的问题:“孙哲平是死是活?”
“死了。”
“怎生就死了?”
“这位大侠问得奇了。”魏琛眉毛一挑,“莫不是大侠这三年里去了蓬莱岛,不知道百花上下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孙哲平?生要抽筋扒皮,死要挫骨扬灰。所以孙哲平此人,不死,也是死啦。”
说到这里,他把这一下午赚来的碎银子统统倒在桌上堆作一堆,然后就好比小儿玩泥沙一般把那些碎银捏作一团,打点好后把银团把怀里一揣,对着喻文州一揖:“多谢大东家的酒和吃食,我老魏这里承情了。天黑路滑,先走一步。”
说完迈步就走,不料黄少天伸出手虚虚一挡,兴致盎然地问:“道长,我到得晚了,前头的错过了,你刚才说的百花什么的听来有趣得紧,能不能再说上一说?”
魏琛看着他面孔上毫无心机的笑容,也笑了,笑罢摇头:“少东家,天黑啦,我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米……”
话没说完就被无情地打断了:“我呸,就你这个老光棍还有女人愿意给你生孩子。你这邋遢鬼到底有几句真话?”
这话不出意外引来一阵哄笑,想必是略知魏琛生平一二的人发出的。笑归笑,眼见了魏琛这一出徒手捏银的功夫之后,又有几个愿意与他为难,只能就这么看着他没个正形地同黄少天再告了个罪,就这么施施然地带着好几十两银子飘飘洒洒地走出了蓝溪阁的大门。
他这一走,酒楼里的气氛起先冷清了一刻,但随后又有别的说书唱曲的接上,尽管少了魏琛在时那人头涌动热火朝天的气势,也还算是热闹。喻文州略待了片刻不见了踪影,倒是黄少天跑去后头换了身衣裳,又回到酒楼里拣了一桌有熟人的桌子坐下,满不客气地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
喝到兴高采烈处就有人过来寒暄,言语中不乏结交之意。黄少天喝得半醉,支着手臂倚在桌旁,甚是豪爽地请人喝酒,也问些江湖上的趣事。有些有心探探底细的,试探了几句发现他当真不是武林中人,问的全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被他的爽快有趣感染,也就答了,答完见他一如开蒙的学童般对什么都好奇得很,不免也问:“二东家这一身功夫,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
黄少天醉得东倒西歪,说话倒还算清爽:“……我兄弟二人之前在关外行商,关外不太平,我大哥身体不好,家里请了些镖师看顾着生意,我就跟着他们胡乱学了点拳脚鞍马,见不得人,见笑啦。”
“哪里话,这功夫俊俏得很,想来是名师啊。”话虽如此说,刚才见他出手,也是当真看不出师承。问话之人想了一想又问,“这么说来,二东家与喻大东家这是……姑表兄弟?”
黄少天听人提起喻文州,不由一笑,然后才答:“正是。我从小死了爹妈,跟着姑姑姑爹还有这个表兄长大,虽然是表兄弟,也和亲兄弟一样了。”
“原来如此。二位这般兄友弟恭,真是难得。”
接着又互敬了几轮酒,眼看着黄少天越来越醉,话题也越说越乱,最后不知怎的,黄少天忽然放下酒盏,愤恨不已地说:“哎呀,我差点忘了,那个道士一走也不说几时再来,那千花什么的,还没说呢!”
旁人见他这样不甘,不由好笑,但也只是一笑就收住,同他说:“黄二东家说的是百花?”
黄少天斜着醉眼觑他:“千花百花……花花草草又有什么分别,百花就百花吧,这里面有什么好事?”
那人却摇头:“二东家既然不是武林中人,也就不要细问了。并不是什么好事,硬要说来,实在是这几年来武林各大门派间最大的一遭惨事了。”
“……哦?”
这话倒勾起了黄少天的趣味,因为饮酒而浑浊下去的双眼随之一亮。可话说到这里,那人却无论如何不肯说得再详细些。恰好这时又有别人来找黄少天喝酒,几番周旋,再过不了多久,就到了蓝溪阁打烊的钟点,那未说尽的言语,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蓝溪阁只是酒楼,并不兼做客栈的生意,一打烊,客人便做了鸟雀散,又两刻的光景,灯火通明的酒楼吹灯拔蜡,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
这场连绵终日的雨到了后半夜依然不停,淅淅沥沥地沿着瓦棱一点点地滴进青州城家家户户的深闺梦里,也掩住了不眠之人有心收敛的脚步声。夜深人静,一抹身影出现在蓝溪阁的后院,来人显然轻功不差,落在雨地里也听不见丝毫声响,只见他翻墙入院,如入无人之境,四下漆黑一片,他也还是不费什么工夫就摸到了正堂卧室的窗下——这倒不是真的有什么神鬼莫测之能,而是在如此万籁俱静惟闻雨声的夜里,那震天的鼾声,简直是一张请君入瓮的请柬了。
来人贴墙静静站了一炷香左右才离开,来时如何悄无声息,去时更是犹胜一筹。待他前脚离开蓝溪阁的后院,只过了半刻不到,那惊天动地的呼声就收住了,卧室里人声悄悄,却是一无醉意二无睡意——
“如何?”
“高手。吐息、身法都是一流。”
“瞒过去了?”
“瞒不过去又如何?手都动了,那就不瞒了,霸图的人早晚是要来探个虚实的。说不定我不在这几天已经来过了。”
“少天……”
“要是动手的事就不必再说。只要我活着一天,绝不叫人再动你一根指头。”
只听屋里一声极低的叹气,之后交谈声又起:“还有那个父母双亡,又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胡话。”
接下来的对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又是小卢多嘴,这混小子,到底谁才是他家主子……我娘那边我又没说谎,至于我爹,七子八婿还嫌不够,非要多你一个做女婿?就是嫌我们碍了他的眼,真真老厌物。再说他命那么硬,哪里是能咒死的。要是真能咒……”话没说完,就被不知什么堵住了。
那厢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声响好一会儿才止住,再听见人声时,语调里已经添上几许缱绻之意,声音也更低了:“……哥哥,你去边关我就去边关,你来青州我也绝不离开你。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道,再不分开。”
良久后,无尽的雨声里,轻之又轻地传来一个“好”字。
絮絮的交谈声终渐渐融化在雨里,而那不速之客的身影,也已由蓝溪阁来到了城北的霸图门总坛。一进正门,他再不刻意隐瞒气息和步法,巡夜的门人闻声而来后见是他,见过礼,称呼了一声“孙堂主”边再不拦他,任他穿过三四道院门,直往最后一进庭院的正堂而去。
这一处小院的正厅灯火依旧。他掀帘而入,一见堂上坐着的两个人,长驱直入的脚步都跟着顿了一顿——不仅门主韩文清在,连平日行止作息最是一丝不乱的掌教张新杰也是赫然在座。
这极罕见的破例让他静了片刻才开口:“门主。掌教。”
韩文清见他一身夜行服湿得七七八八,就说:“这一日你辛苦了,也该换身衣服再来,不急在这一刻。坐吧。此处只有我和老张,再无外人,你也松泛些。”
韩文清是何许人,他说此处再无外人,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那人便依言坐下,后半句话却没听,也不多寒暄,径直说:“蓝溪阁的喻文州不会武功,黄少天倒是个高手。我看不出他的师承来历,但招式开阖之间颇见气派,应是得了名师指点。他二人都是京师口音,黄少天有些凉州腔调,京城和关外常有高人隐居,因缘际会,受了指点也不足为奇。不过我看他对敌的阵势,以实打实,全无一点花哨,如若不是有意隐瞒自己的来历,那教他功夫的人恐怕教的不是防身健体,而是怎么有效杀人……”
韩张两人若有若无地交换了一个视线,目光相触,均知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武术之道,先在健体修身,再是行侠仗义,最后方为克敌求胜,哪有什么门派是教人专门杀人的?
两人间的这点小举动并未被堂上的第三人见到,他继续若有所思往下说:“再就是喻文州,要说是个生意人,谈笑举止未免也太斯文了些。京洛音说得这般好,别说是酒楼的东家,就算装个世家子,也有八九分像了。”
韩文清便问:“你是说,他不是生意人?”
对方轻轻摇头:“也未必不是。京中有些商人附庸风雅,学的一口好官话,也是有的。”
张新杰略一点头:“你既然这么说,自不会错。且不管到底是什么,既然他们不动,我们也来者是客,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