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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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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晃悠的脑袋停下,幽眸微启地好似掀开了某处深藏的密库门扉,奇光异彩覆盖了浑浊,清明如珀的如何还像是一个疯子?
  见了我,他挽唇而笑,撩着眼角打量过来。
  对视而去,便觉他一双眼明明如同常人,倒是不知自己如何竟看到了一番奇景异象?
  意识到会是错眼失觉时,犯了糊涂的脑门似被电光击中,不仅劈散了所有的难解异象,还让我在心底大呼他或许不是个疯子,却一定是个骗子!
  “你好无礼。”
  虽不惯抬出身份欺压,但我此时满是为他欺骗的气恼之意,只想找机会欺他一分,讨回一分。
  昨日他不知我身份,我又是偷跑出去,没个禁卫在身边,为他疯吓生怕的只能转身而跑,甚至是丢了公主的自来礼仪,端地是狼狈万分。
  眼下他不仅毁却我的欢喜期待,更是如此悠哉坦然无愧,几处一合,怎叫人不气,不恼?
  我愤然瞪他,暗中气恼盘算,“天下诸国皆以国君为尊,今日是在离宫,整个下邳皆是知晓我为夏公主,你不行礼,自然是无礼。对王室宗亲无礼者,不轻不重追究下去,总能着人打上你几棍,总算能出我一口憋闷恶气。”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你昨日视以泪凿,今日息以怒凿,两日者,尚不至浑沌之遇。如此,既不是浑沌之帝,子休何以礼之?”
  他笑,摇头晃脑的好似将昨日的浑浊眸色俱都晃了出来,人便也跟着不清不楚的甚是倨傲,让人直觉天地虽大,却是没个什么值得他去行礼之人。
  怎地又说了疯话?竟是连王室宗亲也不放在眼里?
  我自来少怒,即便是面对小人是非重的离宫也未曾大怒大怨,偏生今日撞见这么一个疯子骗子,数言数语便惹得我轻易压不住心绪。
  心气本就是不平,为他凿凿之言生乱,糟乱想上片刻,终究还是想不明白地放弃。
  “疯子!”轻斥怒道,无法驳斥他疯言说辞的无力令我转身而逃。
  “疯子要带你离开这鬼地方,你可愿随疯子走?”
  我定住,心绪在他轻飘飘的话中翻江倒海。
  原以为是父王派人来接我走,岂料竟是个我出宫无端惹来的莫名疯子。这疯子不仅装疯卖傻,更是胡言乱语地道出了我自来最为期盼的话。
  一定是假的,来骗我的!
  恼怒回身,撞上他复为清明的眼眉,我分外惊心他情绪转换的竟是如此自然,转念便觉齿寒可笑,指着他叱道,“你这疯子,不仅蔑视王族,出口也是胡闹猖狂,当真不要命了么!”
  他不以为然地闲适起身,似是察觉我身量不及他,撩着衣袍斜倾身形,几近平眉地注视我,张口吟道,“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如今时至,九万里始于足下,君可南为乎?”
  随言之中,他伸出干净的左手自然摊着,坦然了一幅我定会随他走的笃定模样。
  凭什么要做出个施舍的怜悯模样!
  缭绕的歌吟之中,下意识地认为他有意羞恼与我,咬唇生恨地瞪着他,想要以自己的自持骄傲抹去他对我的可怜可悯!
  如此对持,脑子里却渐渐有了许多的空白糊涂,恍惚只觉歌吟之中的云景蓝天怎么就落了下来,人也不知怎就随了他的飞语梦幻之吟飘扬远离,脚下生风的竟是有了一些御风而走的兴奋疯狂。
  曾几何时,父王行驾出宫,说是出城行猎,可我心里明白,他是真的要走了。
  犹盼侥幸地向他伸手,迎来的却是他淡薄鄙夷的笑,那眼底的厌弃几乎还在我眼前,令我每夜从梦中惊醒。
  更令我以为,每个人,皆是厌弃我的。
  怔怔瞧他。
  他是个疯子,还是个骗子,如此可怜我,要我怎么信他是真的带我走,而不是深藏心底的做戏嘲弄!
  我像是飞鸢飘起而颠荡,线轴的一端不知为谁所握,放也不放地令人徒生了焦灼,慌乱落在那清亮笃定的眸中,推却不定的它便溢出了许多柔软,像是离宫自山涧引来的溪流,映着我无比孤单的影子。
  忽而想起昨夜无梦。
  我落了地,衔接上那白净手心之中的无形之线。
  不知是什么时候上前地自然握了,干燥温暖的真实触感像是线轴收了个完全,执线主人将我小心拎在了心上,翩然转身地牵了我走。
  身前的人像是个神仙,本不拘世间的复杂累赘,飘如风来。这风卷着我,带走了我心骨,也带走了我多年的孤单。
  暖风托着人,如入云境,我不知怎就想,随他奔赴远方断线也好,挂落高树纠缠也罢,都好过活在冰冷离宫之中,无魂无心地无人牵系。
  翘了翘唇,我心下想了个明白,碎步轻赶,与他并步而走。一路无声踏出大殿,直至走出离宫,竟是无人上前阻拦。
  出了宫墙,本是决绝无回的心,怦地突兀跳出声来。
  我下意识地回望。
  历时五年,建成大半轮廓的青陵台,已远比离宫巍巍壮阔许多,远远瞧去,离宫掩在青陵台之后,只似它的角落暗影。
  过往种种,沿着离宫的暗影轮廓弥漫了轻烟又沉淀了浓雾,掩在半是朦胧影子半是壮阔巍峨的青陵台,好似只消我轻喘了一口气,便能从八年梦境之中醒来。
  我醒来,不拘种种,当是自由无系,可终究还是忐忑,不知是我厌弃了它,还是它终究也厌弃了我。
  这忐忑经年不散,占据了我在蒙城寺生长的五年。
  总以为,父王会着人来寻我。
  至如今,时光消逝如风,青陵台已筑建十年,十年,我从三岁稚幼长到十三垂髫之龄,从离宫到蒙城寺,未见过生母,与他早作分别,虽心心念他,他啊,怕是早已遗忘了我,竟是从未派人来寻过。
  先生说过,生于帝王家,不幸即哀。
  你是万千人中的尊贵特殊,与王,终不过是自出生便可纵横操纵的利用棋子。
  只可惜,我连棋子也算不上。
  屋内的湿热令我烦躁,起身推了门,趿鞋立在廊下想要从回忆中喘口气。
  廊下的灯火在风雨电闪中摇晃不定,飘雨过檐惊凉地打在颜面上,又是黏黏地让人不能轻易解脱。
  我沉了口气,方是眼见不远处的前殿还亮着灯。
  已是夜半,难道先生还没睡下?
  疑惑里,我绕着回廊往前殿走。
  

☆、卷一大梦卷之第二章:回宫

  前殿灯火通明。
  寺内的和尚师傅尽数披衣而起,团簇盘坐了整个大殿,耳鼻观心地捏着唇角,往复不休地念着低沉的往生咒。
  像是一尊尊庄严肃穆佛相飘然降世,真实的入世悲悯远隔了离世的超脱淡然。
  我茫然立在佛临世间的尘相之中,突兀的像是转不了世的游魂,无措地扫着殿内不知何时祭起的哀穆,直至触及那一方还未盖棺的薄敛,才赫然有了离魂乍起的惊骨悚然。
  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炸雷惊地而起,打斜的雨幕泥腥混杂,灯火一阵乱晃摇摆。
  光影沉浮的虚幻之中,长长的粗麻流襟自梁顶披挂垂下,在雨大风急的夏夜动荡的像是鬼魅暗影,凄凄冷冷地抖着无尽暗涌的哀凉。
  方是扫过这些,冷噤便颤过了身,耳际嗡鸣地坠到了脚底,才想着挪动。
  我虚步不稳地挨在偏道墙上,空荡的心什么也收不住,魂魄尽数自脑门背脊抽离而去,晃荡游离地扯也扯不回来。
  僵冷地转着眸子,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没心骨的鬼,冷幽幽地想要搜寻什么,好似只有搜寻到了什么寄托,才能依存在不知何时变了天去的地狱之中。
  触及先生的轮廓背影,我先是欣喜,随即便是不明白的惶惑,竟是有些不认得他了。
  他形态随意地坐在地上,摊开的双腿圈着一方瓦盆,双手击之的闷声嗡响,于肃穆哀重的往生咒吟之中分外地膈应不合。
  眼前所见,是他的仰颈吟歌,是他的洒脱欢喜,分明,师母的薄棺就挨在他的身旁。
  生死为近的画面是如此清晰分明,他怎会还如平常地高歌而吟?
  离宫接我时,他是在起意带我无回而走,开心洒脱时,那是人的本能欢喜,这些,我能理解其一,便能理解其二,可甚至是我不与他家门往来的淡然之心此刻都生了身切的哀然,他怎能还如无事无忧,高歌而吟地毫无哀痛之心?
  他,当真便不在乎么?
  是不是哪一日,我也这般死了,父王也会似先生一般地欢喜庆幸?
  蒙城寺五年,我承蒙佛理,先生教习,纵使天性合此淡泊如斯,也始终忐忑父王会来接我,可那般高高在上的王者,子嗣诸多,我又是一个令他厌弃的存在,何曾会令那至高之上的王者念在心上?便是真的死了,怕是也会如先生此般行径,自顾做着自我欢喜之事,不会多瞧我一眼罢。
  我心念难放,先生总不厌其烦地劝慰,他道一切皆是自然,万法自然,往来自然,有无自然,生死自然,要我也是自然。可他书写手记简书与我教习,与我讲怀,与我戏玩,令我总不信他是看上去的那般淡然洒脱之人,如何能信了他一份有心顾我不过是且念自然?
  临眼下此景,我到底是信了。
  “你不该!”
  涩声愤然而叱,也不知是在说他的高歌而吟,还是在说我自己的心念难放。
  他回头,微有怔愣,继而眼眉牵笑,恰似当年离宫高歌之时。
  只是他已然有些苍老,不复当年清濯的眼眸亦是混沌见深,唇角更是褶皱出沟壑深陷,衬出许多令人陌生的阴影暗光。
  如赴当年,酸涩的苦楚难解难消,哀切的我几乎哽咽。
  “师母与先生你伉俪多年,同床共枕,为你养儿成人,如今老了,死了。你看的淡,不哭也罢,可你,竟敲盆而歌,难道便不觉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吗?”
  “心之哀,为混沌,身之哀,亦为混沌。”
  极浅的失望闪过他眼角,淡言淡语而过,他径自扬手拍在瓦盆之上猛击大笑,音色高昂的竟比方才还要大声殷切。
  瓮声沉闷撞在心上,令笑声听来也格外的刺耳。耳际灼灼地扯着神经,脑袋抽疼的像是要裂开,揪紧的心弦早已崩裂,我如何还能想出些什么反驳他的话来。
  “我也是人,生死面前,如何能有例外?”
  听他乍然转言,我本生了希望欢喜,奈何再听下去,心下便渐为冰凉。
  “只是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天地茫茫本有无,她生而为人有,将之必死无,如今归于始终,原就是一件本理之事。若我因她死去,陷于情惑而心哀,反不能明本理而陷混沌,如此不为她脱离生死桎梏而欢喜,岂非违背天道自然的有无之理?倒不如高歌送行,谢她顾我一场生而在世之所需,遂她生而为有之心愿,想来,她若能明了我心,定也会欢喜我如斯待她。”
  言罢,他自顾回头再次击盆而歌,摆出一幅谁也劝不了的随性姿态。
  他总有他的道理,诡辩的令我彷徨无解,浓烈的无依在心下空荡来去,让我再也无法直视与他。
  撇眼而去,棺中生的普通却温和爱笑的妇人孤寂地躺着,粗布蓝衣之上尽是岁月磨损的白边痕迹,双手交握在胸腹上,指尖捏了一朵很散的莲印。指骨在死后僵硬,莲印早已不能如生前那般自然。
  她信佛,先生却不信。
  先生,自来只信自己。
  信自己,才不愿将命数交给旁人作管,纵使才名高远,也从不与权政名声有任何牵系,累得师母死后竟也不能以新衣蔽体。
  想她待我也是亲切照顾,如今只剩了冰凉的丧白面目,陌生的让我垂眼不敢看她,哀切汹涌跟来,拉着我坠入冰凉的幽潭深处,不能挣扎地跌坐下去。
  当真是置身了潭底的冰冷无光,不甘心地仰望,那自水面透下的浅淡幽光微微晃漾,像是某些希望,让我心觉他自来的有无之理,总有些错处,可我偏是想不透到底错在何处。
  肃穆满室,他的歌声与往生咒冲撞的愈发难以抵消磨合,无影无相地生了些什么东西在心头搅弄,令我一时清明又一时更陷荒芜,浑浑之中,不知亦不觉,不知何所思,不觉何所想。
  大雨,不知何时就歇住了。
  一点儿水色挂在雨檐,意犹未尽地将坠未坠,风一过,挨不住最后的流连,拉长了身子终于跌去,碎了一阶的雨过天明。
  往来吊唁的人多了起来,踩着阶面复来复去,无不惊讶而来,叹息而去。
  我有些清醒,惊觉女子之身不便为堂前谢礼,跌坐堂中实在不雅,正是撑身起来往后院躲避,岂料院外传来长长一声传召。
  “大王有令,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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