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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阿姊,便忍不住欢喜之心,也就再无旁顾地认真做起手中的活来。
☆、卷一大梦卷之第五十一章:挣扎
好容易擦完,身上已是汗沉,那桶里的水也不知伯生从何处打来,如此多的血迹透过,竟也没有半点儿血染,倒是手中的麻布隐隐勾红,霎是触目惊醒。
我没有力气,也没什么心思去看,反手将麻布丢回桶中,坐在阶梯仰面观起星来。
星空是如此遥远的浩瀚不可及。
意念方动,便觉所用之词不妥,心有熟悉地想,难不成我曾有这般平静地观过星?
应该有过的,定是我忘了。
无趣笑笑,随眼落下大象道的无尽阶梯,一望无际,几如星空一般的遥远而空荡,伯生的影子早就看不见了。
阶面泛着幽冷的白光,烟气缭绕的,隐约有什么轮廓混而其中,我生了兴趣,眯了眼去看,过眼而来皆是一些人形兽类的轮廓,掠画一般地变幻着许多影子。
兴趣大生,我忍不住想要起身接近地去看个清楚,肩头便被温凉的指尖按住,药苦泛来的浓靡侵入了呼吸之间,所来者谁,已不言而喻。
我欣喜转头,但见阿姊换过了月白水衫,背衬之处,皆是繁星夜空的幽蓝,微侧而来的自是那一张轻倦两极的颜,霎时就格外地荧惑勾人了。
心头有什么东西堵着,让我的轻唤也艰涩为哑。
“阿姊……”
“罚完了便该回去,坐这发什么呆?”
宠溺的非嗔非责,让我更是有些说不明的心暖安然,勾过她的指尖握住道,“阿姊药浴许久,日日赖在那苦药池中,不觉无趣么?”
“我可不似你,明日便要及笄,还要做个孩童的模样惹人嫌弃。”
她反勾了我的手往上走,竟是有些不容拒绝之意,我只好起身随她。
犹不放心地回头,见白玉之上的幽渺轮廓已经消失不见,清旷无际地只拢上了星夜喑蓝,当真好生奇怪。
我正心有不明地思忖,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趔趄便跌到了阿姊怀中。
“不就罚你擦个阶梯,至于累成这样?”
她嗔怪不恼,我索性翻在她背上,赖皮道,“不管,折夏走不动,阿姊看着办!”
“得,让你背上一回,你倒是念在心上了。”她不恼,揽过腿窝将我背起,轻踏无声地往那日随想变化而来的大殿行去。
不知阿姊用下的是如何药浴,不过三两日,那些伤可及骨的斑驳狰狞已是愈合,我有偷瞧见到,才敢放肆让她去背。
当下欢喜她对我的宠溺之情,贴去她颈窝叹道,“终究是阿姊待我好。”
“知道便好。”她淡然应道。
“那为何要待那些害你的人好呢?”
阿姊对人简直好的不像话,想起老生他们做下的事,我仍有愤愤,咬了牙道,“他们欺我,要去无象界,阿姊为何要放过他们,甚至还医好他们?”
“万物皆灵,没有谁可以肆意置喙其中。他们不过是想求而长生,此事与我无碍,我何必劳心去管。至于他们要伤你,皆出于此心所念,若我能满足他们所求,他们便不会依此再有伤你之心。何况,此事与他们艰难,与我不过随手之事,若能巧用为之,既是成全他们,与我也算不上违心之举,反而替你博下一些庇护,于你也是不错的局面。”
她随意解释,一幅不甚在意的轻淡,可我听得明白,她虽明面护下旁人,终究是为我考量,才劳心劳力地做下一个清平局面。
心有感动之余,还是不明长生之事到底有何妙处,竟让老生他们不顾旁人命数的只求于此。
“世上真有长生之事么?”
阿姊沉默片刻,淡道,“没有,不过是让他们活的久一些,久到他们生了厌烦无趣,自然不会再去介意生死,届时就算明白了真相,也再不会有什么怨责之心。”
我讶然,有些不信地小声道,“原来阿姊也会骗人。”
“我骗人又不骗你,你委屈个什么?”
她微微侧头,眼眸盈盈而含的倦然像是微漾星光,端地明亮迫人,“你大可告诉他们真相,但看他们是恼你,还是恼我?”
我乍然气愤,恼道,“我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为何要怪我?难不成他们甘愿为人欺,为人骗?”
“蠢东西。”她笑,眉心的殷艳跟着流淌而漾,显然心情甚好,轻俏道,“有时候,不知比知要好上许多。人生在世,如临大梦,因人而异,总有人为了知与不知而欢喜,也总有人为此而痛苦。两处纠结所在,不过是人的自我心相。既是心相如一,那么比起心有苦楚,难道欢喜良多不是更好么?”
许是见我仍不大明白,她抿笑深深,耐心解释道,“他们若得长生,已别无所求,自然乐得心眼容纳旁物,得更多欢喜。你若告知他们真相,不啻将他们自来的秉持所求推翻了一个干净,大喜大悲之下,未必不会做出伤人伤己之事。”
言至及此,她忽而认真,言语也轻,“绝境无回之举最是威慑奇大,我不想冒这个险让你再临险境。但若你真要去击溃他们的自求欢喜,那也是你的选择所行,我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顶多是我再苦一些,拼得性命护上你罢了。”
我一时哑口,不知该如何回她,心下感动至极,只觉自己真是个小孩子脾性,不仅全然无所顾忌,也不曾念及还有阿姊顾我,若我再伤,比我自己更难过的大抵就是她了。
“阿姊……”
我软软叫她,许是轻言软语的连我自己也讶然,禁不住取巧在她后颊亲了一下,触及温凉软玉,难以自矜地够过身子锁住她惊然无比的眼眉,贴在那殷艳的眉心轻触即退。
一退之下,临上她即转而来的无奈眼眉,怅然道,“你亲过伯生,想来也是念着他的,虽不至深,总也是个开始,若是日后你们成亲,有了孩子,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折夏好?”
她蹙眉,大是无奈地睨我,“再是胡闹我摔你下去了!”
说罢转头而走,应是不想理我了。
见她如此,我难免无趣,搁过颚尖抵在她肩上,歪头看她,小做委屈道,“你不说话,那便默认,定是不会再对折夏好了……”
她无声不应,片刻才绕过轻沉话来,“伯生…已经死了……”
“什么?”我万分诧异,紧张道,“他既是死了,那地盛殿的都是些谁?今日陪上我一天的伯生又是谁?”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亲的是伯生?”她绷紧身,瞥来的眼眉惊惶凛冽,甚是吓人。
她自来冷清倦然,此刻凛然慑人,显然极其在意此事,我不知她为何至此,忙捉着她肩头解释,“我就想起一点点而已,都是大象道上发生的事,再之前的事,怎么也想不起了,阿姊做何如此吓人?”
“我只怕你不知教训。”她在刻意避开,虽是维持淡然,仍旧从疾行而走的步踏声中显露了不安。
“混沌天地此消彼长,总会隔上百年千年之后逆行互转,互换形生。归墟界生于天地交界,经此互转之时受其波及不稳,困缚其中的魂兽便会趁机作乱,以逃归墟界所缚。”
她忽地停下,以一种格外认真的语气清冽道,“折夏,你受伤那日正逢坠星乱命,归墟界也因此动荡,魂兽倾尽而出,虽有我极力压制,仍是不及天地混沌之力。魂兽,已经吞噬了地盛殿生灵,至如今,地盛殿生灵虽自居灵识,却已不同以往。”
“吞噬?”我甚是不解,眼见寝殿不远,遂滑下背来,与她同立而问。
她迎面看我,点头道,“魂兽是上古之兽,散形之后,不甘心轻易化为它物。安分的,自期以时日转化天地灵质为己化形而用,不安分的,则强行夺取有形之身。夺取,是连灵识一并夺取,虽无剥夺之法,却能以上古之衡强行压制灵识。魂兽乱行世间,造就许多错乱因果,我不能眼见它们放纵,闹得小的,随他们因果自缚,闹得大的,少不得会出手管上一管。因此,每隔天地互转,稳定归墟界魂兽后,我会出无往山而临行世间,捉取魂兽困在归墟界中。”
“那我醒来时见到的殿中物件皆是阿姊从山外带回?”我想了想道,“难怪伯生不记得先前的事,是因魂兽压制他自身灵识的缘故么?”
“是。”她接着道,“所谓的长生,不过依此。地盛殿的魂兽,已经吞噬了伯生他们,我若强行捉取魂兽,伯生他们便会彻底无存。有魂兽在身,他们临死会缓慢一些,及至残留的意识彻底厌恶了不生不灭的活着,魂兽便会完全夺取他们的灵识主权。在那之前,若他们敢有伤你之心,魂兽便不会遵从此则,这就是我任由魂兽停留在他们体内的条件。”
“阿姊。”
她说的很冷淡,让我只觉此刻与她自来的倦然宠溺隔的十分遥远。
“是不是觉得我很残酷?”她轻俏自嘲,滑开眸底不看我。
寝殿近在眼前,她送我至门口便会离去,我怕她会端此模样的疏离更远,认真道,“阿姊,世上没有谁会如你待我,我本不该置喙与你,可伯生他依你之言拼命救我,想来早已念你刻骨。你为护我以魂兽置他于此,难道就不会难过么?”
“让我难过的是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
她冷声为叱,让我意外不已,纵使委屈当头,还是忍不了心气,咬牙道,“阿姊你当真让人心寒!若我不是你妹妹,岂非也如伯生一般错付心意,至死也不能得你心念所及!”
听我此言,她眸底生锐,复杂而来地注视我许久,才冷清至极道,“我知他心意,于那般回应,已是我能做的所有。让他死后为安也无憾,凭什么与你口中我便是一个冷酷寒心之人?难道我拼尽性命救你,你不放在心上,反而怪我不能接受旁人之心是为冷酷?你如此之言,且不说令我寒心,难不成任谁来念我,我都要去接受,都不能凭我自心而论地选择么!”
她极为见冷,眸底的倦然尽数化作了暗沉,素身冷立地万分疏远。
我情知惹恼了她,但未觉自己有错,只怕她会当真离我遥远,委屈伸手地去扯她袖子,却为她立时甩手拂开。
她冷生生地看我,像在看什么陌生人,冷峭而道,“明日你及笄,书院早礼行妥当,我会随你下界主持及笄礼,你早些睡。”
言罢,再也不看我的转身即走。
“阿姊!”
我追她而去,岂料她转眼没了踪影,眼泪汹涌的厉害,随跑而走,身侧的画面早已纷乱不堪。我知它们皆是心相,变幻愈是不定,愈是表明我心慌乱。
人在乱象之中追着跑着,始终再不能见她影子,不知为什么绊倒,天塌地陷的把我卷入了什么无所依存之地。
我坐在地上任由变幻无穷,往来往去的,皆是不与她有丝毫牵系的陌生画面。
无牵无系么,那我心底的痛楚又是为何?
哭上不知多久,周身的画面也不知何时静下。
微仰而望,原是冬境大雪之夜,身处之地化作了简陋草庐,檐角飘着一盏微晃的夜灯,昏昏不见光远,只见落雪纷然。
我望了那盏灯许久许久,才落下微僵的后颈扫视庐内光景。简单的案几上,红泥小炉煨着沸水,咕噜咕噜地泛声做响。
精致勾勒的青铜酒壶斜搭着壶盖,已是烫过,酒香馥郁而来,两只角杯安安静静地搁在座次前的案几边缘,好似对面会来个什么人,与我同坐饮酒,相对弈棋。
天地寂静,唯有落雪的轻簌声,不远处的浅池短桥直直通向了屋舍的拐角廊檐。廊檐临着一盏夜灯,微晃微晃的,那暗掩的拐角深处,总像是藏了什么。
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处,好似当真会有什么人走来。
等了许久,心也惊凉,只觉冷得厉害,慢慢缩着身子抱着自己埋了头,滚烫的液体贴着腿面滑落,也不知自己在委屈个什么。
身上落下轻软,我猛然抬头,泪眼模糊地吸着随来的苦药涩香,哭得更厉害了。
“蠢东西……”
她给我披过大麾蹲下,抬手一点一点地抹着我的泪。
我咬着唇,望着她渐为清晰的轮廓,于那自然至极的暖然轻叹中更忍不住委屈,眼泪淌的止也止不住。
她抿了唇,指尖停驻地任我淌泪。
“我是生气,气你误我冷酷,也气你一句错付心意。”她极浅一笑,无奈而见凄苦,“你大概不知我有多挣扎,世间万象,再也没有谁比我挣扎。”
她笑的太苦,我揪心难忍,扑进她的怀中哭道,“你是我阿姊,便是日后我嫁了人,你也嫁了人,你都是我阿姊,谁也不能夺走,谁也不能!”
“是,我是你阿姊,谁也夺不走,也不会。”
纵使得她肯定安抚,我仍旧不能安心,也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安心,隐忍啜泣许久,人终是疲倦,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何时回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