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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多谢大哥了。”我推手行了礼,见汉子踩过船头解栓子,随眼转头,和尚已立在渡头了。
我皱了皱眉,简直厌他的阴魂不散,岂料还未开口,和尚满脸堆笑,“船家,我和小哥是一起的。”
未等汉子应,和尚自顾上了船,船上一阵摇晃,我抓着船舷不敢乱动,只得由他上来。
汉子回头看了看我,我不好他为难,点了头。
汉子见我点头,安心解下栓子,走回船尾荡起浆来。
沿着沅水南下,我望着悠悠水纹,想着和尚的话,有些烦躁。
“你叫阿宝?”
“微生家重返朝中,各个都忙着争权夺位,你却要躲出家去,叫人难解。”
“你不是能掐会道么,既能算及生死,怎就想不透我的打算?”我斜眼勾了他一眼。
“世人听不得真话,我做道士也乏了,只好以慈悲身糊弄糊弄咯。”和尚眨了眨眼,从大袖中捞出一个玉葫芦,晃了晃道,“我若是饮了酒,你信不信船家要踢了我下去?”
见他一幅全然趣耍的模样,我不禁哑然失笑,“还真不知要怎么称呼你了。”
“阿宝便好。”和尚解开了玉葫芦,抿了一口酒,递了过来。
我横他一眼,“阿宝这名字,听来是世家门族的小名,想来对你也爱护得紧,何故要出来浪荡?”
和尚砸吧一口玉葫芦里的酒后,小心地收回了袖中,悠悠道,“祖上见过许多异事,阿宝不信书上所言,便出来看看。亏得我有些本事,见得多些,倒不算无趣。”
“拘于一处,总归无趣,多出来走走挺好的。”我扬了扬眉,瞅着他道,“于是,我就有趣了?”
“不仅你,你家里的皆有趣。”和尚亮了亮眼。
“如何个有趣法?”
“喏,以你叔父五十余岁之龄东山再起,本就一件奇事,何况你还躲了出去,应该不单单只为了躲避朝堂纷争罢?”
他断言肯定,我也不好再瞒,淡淡道,“你说得不错。我生下来,老祖宗便对我特别关爱,不仅亲自赐了折夏之名,更以祖上子姓为之。要知道,子姓绵延商宋之后,及至微生家,血脉稀薄,论及子姓,真的是让人意外。我七岁时,有个道士过府,说我活不过十七,家中因此更为小心翼翼,连我也不为外人得知存在,小心将养到及笄,局面复杂起来,老祖宗让我外出,至今也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
“老祖宗么?”和尚拧了拧眉,“看来还真是有趣了。”
“如今你说这有血光之言,倒令我有几分信你了,那你可猜到我会如何死呢?”
“我可没那般高的道行,只知你今日避不过必死之局。”
“那随我看下去罢。”我淡淡笑笑。
“你倒是不惧死。”
“或许罢。”我忽地很想归家,也不知老祖宗和叔父他们怎么样了,韫姐姐呢,那般心高气傲的性子嫁了一个安稳老实的人,也不知过得怎么样。玄哥哥的话,北府兵在手,只怕更意气风发了吧。
“是不是情知必死,反而念及未曾完成之事了?”
“是啊,很想归家看一看。”我洒然一笑,问他,“你出来许久,难道不曾念过家?”
“额,这个嘛,要看人怎么看待家之一词了。”
和尚摸了摸光滑的脑袋,“许是我念着他们,他们也不曾念着我罢了。我少时爱多言自语,旁人不懂,当我是个妖怪,及至年长,将我禁足后院。后来闯进来一个道士,才跟了他出去。岂料他领我出去,人就没了踪影。”
“是不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白衣道士?”
“你怎地知道?”
“看来那个道士就是去我家的那个。”我不可置否地笑笑,“想来你的断言不会假了,若真如此结局,权且劳烦你把我的尸身带回家咯。”
“本不就是为了此事?”和尚觑了觑眼,压低声道,“当真什么也不在意?”
“即便在意,不也是来不及了?”
“倒也是。”和尚笑,“那种权谋家里长大的,养出你这样的性子,难得。”
“世有奇事,见过也算平常。我看你一会道士,一会儿和尚的,指不定也是个随处看看,随性玩闹的性子,怎地还见不过我来?”
“看不出你一幅斯文孱弱的模样,嘴皮子倒挺犀利。”
“可不,你们道啊佛的,还不是一张嘴皮子?”我挑了挑眉毛,“你们跳上跳下的,可还如我孑然一身清淡快活了?”
“玄门出老子庄周,独成一家,也就由着你们门阀大家而起,整日不是游山玩水,便是吃茶饮酒,可有见山是山的觉悟了?”
“若见非山,何以见死而不惊?”
“什么山啊死的,两位客人,低头咯……”汉子的腔调传过来,人放下了船蒿,坐在船尾荡起了小浆。
我与和尚相视一笑,眼前也不知拐到了何处山下,两岸见窄,尽是桃花,再无旁树,未过片刻,前方竟是一个丈许方圆的曲水洞穴,幽幽深深地不知通往了何处。
汉子将船划进去,越往里走愈见矮,难怪要叫我们低头。
一路幽暗,隐约只有洞穴里不知什么萤虫的幽绿光亮,贴在崎岖的岩壁上,并不见暗,别见一番趣味。
“此处颇有奇趣。”
“你要见的不就是这些么?”和尚又掏出了玉葫芦,砸吧一口道,“是不是感觉整个星空都聚到小小的洞穴中了?”
“是啊。”我感叹一句,笑道,“两年游历下来,确实见过不少奇趣见闻,似此美景,还真是可一手可握的光景,若不是碍于此处拘束,我还真想碰上一碰。”
“化虫可碰不得,碰了那可是要蚀肌腐骨的。”汉子笑的畅快,“两位客人小心咯。”
“大哥您都不怕,我们又怕个什么。”我笑着接话,“大哥您住在哪里,竟要通过如此一条诡谲吓人的水路?若是有那不知道的,见了它们荧惑美极,忍不住去碰上一碰,岂不要吃了大亏?”
“寻常人找不到这地方,即便找到,定也知晓化虫的厉害,自然不会碰触。”
我听他一说,心下打了个突,不自觉地去看那和尚阿宝。
阿宝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让人难以平静。
“世事纷乱,战事频繁,大哥你们躲避此地,确实能避些争端,为何还要去城中卖鱼呢?武陵乃荆楚唇齿之地,历来兵家有争,你贸然行险,不怕由此惹来祸事么?”
我没有想过随性上了一条船,会临如此局面,有些事,不是天意,便是命运。
“庄子里的银鱼被一个姑娘带给了心上人,年年好上了这一口,现下九月,正是银鱼最好的时节,自是得去送上一些了,不然,姑娘以为我们还能安稳至此?”
汉子随言,但也道出许多暗藏道理,我想起一事,遂问,“送得可是郡守刘家?”
“姑娘怎知?”汉子讶然。
“我在刘府作客,本是要走,郡守大人却说要我尝过银鱼再走,还真是巧上做巧了。”
“阿筝少年时外出游玩,与刘家大人有了情系,自此之后再未回来。”汉子音色见沉,“好在刘大人有情,未曾介意她的出身,只是……”
“只是得用银鱼养着罢。”和尚冷戚戚地嘲讽了一声。
疑惑地看了和尚一眼,他却耳鼻观心地不再多言,眼瞧汉子跟着闷声起来,我只好闭口。
☆、卷二百年身之第二章:吻夺
过了曲水洞穴,随眼而见的皆是桃花林,眼下到了九月,桃花还盛放至此,当真奇异。
“桃花盛放,流水过处,宛若桃花成溪,好一片避世所居,你们从何处来到此地的?”
话方是落下,眼前开阔,良田沿山而下,屋舍俨然而建,虽只是茅屋而居,也见整洁,见我们船行,有人沿岸而来,无不麻衣在身,草履而趿,含有惊奇的眸底多少都是善意,并不那么让人窘迫。
“始有先祖携家避秦之祸,除却年前阿筝外出不返,我寻她而出,此地无人知今世如何,你们若要逗留,切莫提及。”汉子小声嘱咐。
我与和尚对视一眼,算是应了。
汉子过行一路桃花盛林流河,到了一个简陋渡头停下。
“对了,你们可以叫我柴哥儿,庄里的都如此唤我。”
“子折夏。”
“阿宝。”
汉子看了一眼和尚,道,“你好生奇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仅落了发,怎地还在头上点了疤?”
和尚摸摸脑袋,随身下船道,“我兴致来了就去寺里出了家,你们行你们的,不消管我。”
我在后面偷笑,什么清规戒律到和尚一处,皆做了玩闹借口之举,先时的道士模样,恐也是借着行头随性做事罢了。
随性也好,万不可欺人,若非那次我挡了他胡口一诌惹下的祸事,定要被人打死了。如今浑做了和尚模样,不知又要作何趣耍了。
我跟着下了地,渡头已聚了一堆人,垂髫老者悉悉而拥,汉子妇孺相携而立,皆有惊有惕地望着我们。柴哥儿走出几步,与一名年长的老者面前低语了几句。
老者点了点头,走上前来,“两位既是迷了路,可再此稍作逗留,明日再由柴哥儿送两位出去。”
“多谢。”我上前行了礼。
老者须发皆白,眸底仍是烁烁,脸颊绷紧生韵,端地精气神足,看来此地确实是个避世养人之居。
“姑娘一身男装,是方便乱世行走么?”老者捻须笑了笑,“姑娘敢腰间佩剑,想来有一些自持本事。”
“前辈说笑,不过装个行头,哪有什么本事,您老厉害,一眼瞧出了我女儿家的身份。”我想了想,解下腰间的佩剑递了过去。
老者也不推辞,旁边的青年过来接了剑。
“姑娘善心,必有后福。”
老者笑言,领着青年转了身,扬声道,“晚间大家伙儿都出来凑个热闹,这会子都回去各做各事罢。”
后福?
我笑了笑,跟着柴哥儿走。
“晚间可有什么事?”
“正是银鱼时节,自是要好好品尝一番。”柴哥儿笑回头,拂过遮掩的桃枝,一身麻衣草履的,就那般自然地倾泻了几番清淡而来。
桃花相映,我才看清他皮肤黝黑,眉目倒生的俊朗,此番一瞧,又多了些顺眼之感。
“银鱼到底有何妙处?”
“都化身成妖了,你说有什么好处?”和尚开了口,于我近旁轻声道。
“妖?”
我虽遵从玄道,却未想过妖类奇事,想了刘府中那个貌美异常的夫人,不禁有些偏向了和尚。
“你休得胡说。”柴哥儿冷峭了眼。
“胡不胡说,谁知道呢?”和尚张袖拂开桃枝,径自走了出去。
白衣的和尚没入桃花盛林,姿态洒然,我见柴哥儿依旧冷峭,笑道,“他还说我今日有血光之灾呢,你不要信他。”
岂料柴哥儿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并未说话地转身便走。
我心有疑虑,也不敢多问,跟上了他。
随着一行人到了屋舍,那些人各自归了家,柴哥儿领着我到了一座茅舍前,推开了篱笆进去。
和尚径自往里面走,我却拉住了他。
他觑过一眼,勾勾唇,没有停步地往里走。
进了堂下,柴哥儿退了鞋,我们跟着退鞋,踏上木质地板入了内室。
内室草席铺地,相当简陋,果真是秦时置物的模样。
先秦之说,当真不假了。
“你们在此处歇着,我去和族长安排下晚间的事,庄里简陋,需得调配下晚间住宿。”柴哥儿倒了水,推了两个碗盏来。
“我们随性,你们也无需准备太多,酒啊肉什么的,我不介意的。”和尚噙了口水道。
“你还真是个花和尚。”我打趣他一句,对着柴哥儿道,“劳烦大哥。”
柴哥儿一直没缓过脸色,点了头就出去了。
等得柴哥儿出去了,我坐下问了和尚。
“你方才的‘妖’指得是什么?”
“妖就是妖啊,还能指什么。”
“难不成此处皆是妖?”我心下跳了跳,“该不会你说的血光之灾,是于此处应验罢?”
“没准儿是呢?”和尚取了玉葫芦,指了指我手中的盏。
我一愣,捏起碗盏将水饮得尽了,由着他伸手给我倒了酒。
浅抿一口,更觉和尚挑剔得紧,笑道,“想不到你嘴还挺挑,哪里是酒,分明是茶!”
“酒贱茶贵,总要有几分世家之姿。我早上煮的,还不算失了口味。此处山灵,若是种茶,定是上品。”
“茶以汉进,秦时未有,你若真好上一口,不放带点儿茶种来,待上个几载,出去定然是发了家的,也叫你们家里看看,你有没有本事。”
“这就笑话上我了?”
我见他做趣,来了兴致,“不开玩笑了,我看你话里之意,指的是那刘府夫人?”
“难不成你在刘大人家里住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