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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大概什么时候揭晓呢?”
人生的首次评审会。耕平没有任何经验。
“呃,可能七点吧,也可能是九点多,我也说不准。”
岳母转过脸朝他笑了笑,耕平也彬彬有礼地回笑了笑。郁美把白百合花瓶抱在胸前,说道:“多晚都没关系啦。那孩子过世已经四年了,难得你为了她一直单身,作为岳母我很欣慰,但你也是时候找个好女人,重新整装再出发了。下次不管是这样的评审会,还是你要去约会,小驰就交给我吧。”
岳母的这番话,让耕平全身一阵发麻。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椅子》我看完了,看得出你还没忘记那孩子,作为母亲我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直本奖拿不拿得到都无所谓,因为这本书不论是对久荣也好,还是对我也好,已经是最美好的礼物。”
耕平感觉自己宿醉的身体似乎从内至外洁净了起来,“谢谢您。今晚我会努力的。”
他轻轻点点头,走回卧室继续打点未完的行头。
02
出租车在赤坂一本木大街的中华饭店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家常现于荧屏的由中国厨师经营的饭店,两翼的白色建筑物仿美国初期建筑式样而建,犹如南国度假酒店般豪奢华丽。时间刚过五点半,七月中旬的黄昏仍如白昼般明亮。耕平下了车,英俊馆的责编冈本静江马上跑了过来。他对冈本说道:“呀,这样好么,这么高级的饭店……”
冈本拍着胸脯说道:“说什么呢,你可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直本奖候选人。一切包在我身上。”
话虽如此,出道十年初版后再无加印的耕平还从未享受过英俊馆如此阵容豪华的接待,不免诚惶诚恐。
“出版部长也在等着你呢,请!”
冈本抢先一步走进饭店。只见走廊中央一条小河潺潺流淌着,两侧墙上星星点点装饰着点燃的蜡烛,高高的天花板上风扇悠悠地转动着。耕平突然注意到冈本身着深蓝套装的背影:“这身套装,你在猫山小姐的记者招待会上穿过吧。”
冈本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带着几分惊讶:“你记性真好,作家的眼睛就是敏锐啊。我想着上次穿这套衣服猫山小姐得了奖,所以这次也穿上了这套,讨个吉利嘛。”
对出版发行获奖作品的出版社来说,直本奖也是至高荣誉,得奖后出版社必定大热。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直本奖不仅对作家,对出版社、对编辑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奖项。
“我定了最里面的那个包厢。这边。”
耕平慢步走过一张张铺着洁白桌布的无人圆桌,一种与身份不合的唐突之感油然而生。
十张榻榻米宽的正方形包厢里,英俊馆出版部长盐谷典秀和文化秋冬的联络要员米山辉齐齐坐着。见到耕平,两人拿去铺在双膝的餐巾,突然起身站得如军人般笔挺。若是寻常的会面,定不会如此彬彬有礼抑或紧张吧。与耕平有过数面之缘的出版部长拘谨僵硬地说道:“青田老师,紧张的时刻就要来了。我一直坚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可以和您一起等待直本奖揭晓,我感到无比荣幸。”
盐谷现已五十有余。耕平还记得刚入行的时候得到过他很多帮助,印象里留下的是他青年时候的模样,却不想如今已是白发掺半。年老这个如此稀松平常的事情,却总引得人无限感慨。
“呃,谢谢!各位,请不要这么紧张,不然就传染到我身上来啦。”
胖得圆滚滚的米山忍不住大笑起来:“是啊。说不定得等两三个小时,甚至是四个小时呢。我们还是放松放松,边吃边等吧。这家饭店的北京烤鸭、冬瓜和燕窝可是极品中的极品哪……”
米山舒畅爽朗的笑声在包厢里响起,似乎让这里有些压抑的气氛突然明快起来。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文艺编辑若无此爽朗个性,又无一二绝技,恐怕难以在出版界长年摸爬滚打。作家与编辑的世界,就如冲破公司框架的狭小村落,一人一技即是生存之道。个性缺失者只能被淘汰出局,不论是作家还是编辑都不例外。此时,冈本说道:“喝点什么呢?要不先不喝带酒精的吧,得了奖的话,还得去开记者招待会呢。”
耕平暗中观察着米山和盐谷的表情。在这个夏日黄昏,他们结束一天漫长的工作,赶到这里陪自己等评审结果,无论如何也不能点个乌龙茶吧。
“那……我要一杯生啤吧,感觉有点口渴了。你们呢?”
米山兴奋道:“哇……青田老师果然爽快。跟有的人一起等,从头到尾都是让人如坐针毡般紧张的气氛,简直想立马溜之大吉。冈本小姐,那就……”
不等他说完,女编辑马上接话道:“好,好,你也是生啤对吧。要不就先上前菜吧?”
米山的性格在出版界可谓众所周知。他挠挠头,笑了。出版部长也说道:“我也要一杯生啤好了。冈本,你呢?”
“那我也要一杯吧,今天上午就开始觉得口好渴了。哎,又不是我拿奖,直本奖真是奇怪。”
不久,身着旗袍的女服务员走了进来。耕平已记不起那件旗袍到底是红色,还是蓝色。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沉着镇定地观察周围的情况,却终究难以沉着镇定。
一顿看似与平常会面并无二样也不必拘谨的晚餐,席间谈笑也滔滔不绝毫无间断,可心思都用在等待结果上的一切谈笑,都只是笑谈。
“说起来,盐谷先生当编辑好久了吧。”
微醉的出版部长回答道:“是啊,干了二十五年了。”
耕平天真烂漫地问道:“那……你经手策划出版的直本奖作品有多少呢?”
盐谷脸色一变:“哎,一本也没有。我们出版社文艺部成立得晚,刚成立那时还被轻视呢,别说得奖了,连入围都不敢想。敢奢望奢望得奖也是最近七八年的事。我只要出一本直本奖作就够了,那是我年轻时候的梦想。”
耕平震惊了。二十五年,至少经手策划出版了三百本书吧,但一本获奖作都没有。冈本满脸遗憾地说道:“说起来我们出版社的书从上届奥运会以来就没得过直本奖了呢。是吧,米山。虽说文化秋冬的书有一半的几率获奖……”
惬意地喝着啤酒的联络要员咳了一咳,说道:“拜托,我又不是评委。我们也不能横加干涉评委老师的意向啊。别在这里鼓吹这种阴谋论啦。”
看到米山窘迫的神情,盐谷调解似的说道:“说起来,我们的一个编辑几天前和绫濑登喜子老师交谈过,他说绫濑老师对《空椅子》赞赏有加,说这本书不但内容实在,而且女性描写非常到位。”
绫濑登喜子是一位年过古稀的文坛大家,在评委中算得上长辈,也比较有威信。小说中,对异性的到位描写非常重要。漫画界的流行语“画得美女帅哥,就能名利双收”,也同样适用于文坛,因为描写异性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以及丰富的经验,即使名利双收也无须奇怪。
米山夹了一筷醋拌海蜇入口,说道:“这么说来,貌似吉冈老师也给《空椅子》投了一票呢。绫濑老师都赞不绝口的话,说不定初次入围就能一举夺奖,虽说最近五六年都没发生过此类壮举。”
耕平渐渐坐不稳了,眼看着一道道奢侈讲究的前菜端上圆桌,却勾不起丝毫食欲。生啤也出奇地苦涩。
还得在如此漫无目的的谈话中继续神游三个小时么。耕平此时真想逃之夭夭。一个人悄悄地溜出饭店,在赤坂的大街上漫步,任由夏风吹拂整个身体和心灵,那该有多畅快啊。
其他五位作家,此时一定也怀着同样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结果被揭晓吧。细想一下,被挑选入围,被卷入无谓的纷扰,被挑来选去,都并非出自本人意愿,可不论是全国的媒体、出版界,还是读者们,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这个文学奖那个文学奖的,真是给人添足了麻烦。
03
等待已经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到了这个时候,所有能掰的话题似乎都掰尽了。三位编辑注意到耕平的情绪,绞尽脑汁跟他搭着话,得到的却是几句简单重复的回答。
(哎,管他是能得奖,还是得不了奖,无所谓啦。)
耕平心里暗暗地跟自己这样说,却无法在这种场合下说出口。英俊馆的出版部长经手制作了三百多本书,却没有一本得过直本奖,或许不只是他,对整个出版社来说,出一本直本奖获奖作品都是梦寐以求的夙愿吧。作为入围者的自己却在他面前轻言放弃,情何以堪呢?
“这个北京烤鸭不错,用的不是甜酱,而是这样……”
文化秋冬的编辑——米山辉似乎早已对这样的等待习以为常。他耐心地从小碟里夹出毛玻璃粒似的矿盐,洒在蜜色的烤鸭上,然后拿起一片面皮包好烤鸭,神情惬意地送入口中。
“看上去很好吃吧。青田老师,要不我给你包一块?”
耕平向来吃不惯油腻的食物,再加上满心紧张,入座以来就对这些高级的中国料理浑不知味。
“呃,谢谢,不必了。”
冈本突然语带愠气地说道:“从刚才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吃。你也注意点气氛嘛,要不说点调动气氛的话,要不就跟评审会现场的人联系一下,问问那里到底情况如何呀!”
米山嘎吱嘎吱地嚼着烤鸭,挠挠头道:“噢,抱歉抱歉,那里的情况不能问呀。哎,难办哪……”
直本奖是由单个出版社主办的文学奖。文化秋冬的员工大概时刻都承受着到处挨训的悲惨命运吧。小说奖这种内部活动,不知何时竟已长成为吸引全国眼球的怪物,和它有关的所有人都无可幸免。
“可以啦,可以啦,我也拜托你了。”
耕平说着,把他那个没用过的碟子递给了米山。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也将马上过去,北京宫廷料理的最后一道甜点早已吃完。耕平小抿着中国茶,到这时已觉得腹中饱满。冈本小声叫道:“这次真慢哪,都快九点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耕平还清晰地记得,走进这家饭店时,刚好是下午五点。同一时间,同在筑地的某个高级日本料理店,评审会也如期举行。到现在还没有定论,就意味着十位直本奖评委还在紧张激烈地讨论中,包括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前辈。此时,不论是评委一方还是等待结果的一方,都需要极大的耐力来支撑。这,就是文学奖。
四个小时的巨大精力消耗,让耕平已经疲惫至极。他看看面前团坐的三位编辑,不由得满心愧疚。即使他们经手制作的书得了奖,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利益,工资不会上涨,职位也不会马上提升。耕平知道,除了在场的英俊馆编辑,其他责编都在某个地方急切地等待着结果的公布,就算最终得奖的是其他出版社,他们也会发自内心地鼓掌欢呼。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踏入这个文艺的世界,在售书谋利,文艺作品品质和作家、编辑人格的微妙平衡中从事创作。文艺乃大人之事。他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呃,我想结果差不多也快出来了,最后我说几句行吗?”
这句话如一声厉雷,惊得醉酒伏案的米山正襟危坐。
“好!”
冈本和出版部长异口同声道。耕平缓缓说道:“虽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今晚能和各位一起等待结果公布,我真的感到非常荣幸。这十年来,我的书一直销量平平,但你们不但没有抛下我,还一直给我出书,对此我真的非常感激。虽然我真的很想这次一举拿下直本奖来回报各位的恩情,但即使没能拿到,那份感激仍永不会变,真的非常感谢。从今往后,作家青田耕平就拜托给各位了。”
耕平深深地低下了头。此时,他只想用最简单的言语,来表达最真实的情感,却不想抬头时,盐谷部长正用指尖擦着镜片后流出的泪水,冈本拿着餐巾轻拭着眼角,而米山嘴角嚅动着,双眼噙满泪水。他惊呆了:“啊,我刚说的话原来这么催泪啊?其实我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而已。”
冈本静江两颊通红地说道:“你说什么呢?刚刚说得太好啦,我这一生都会支持你的。从今往后,英俊馆也拜托你了。”
日本作家界并不实行欧美的专属制。虽说存在如强制量产之类的弊端,但也有自主选择投缘出版社的优势。米山从旁插嘴道:“不只是英俊馆,我们文化秋冬也拜托啦,你有我们两家也足够了嘛。”
不愧是编辑,连这种场合都不忘捞上一把。就在这时,带有中式日语味道的声音在耕平头上响起:“请问作家青田耕平先生在吗?”
身穿旗袍的年轻女服务员手拿无绳电话走进包厢,走到圆桌前。在场的所有人,如同看着一个保险被拔掉了的手榴弹一般直盯盯地注视着她手里的电话。耕平微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