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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出去游山玩水?”龙慕掉过脸去,对着窗外悄悄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儿出息!”一错眼,看见小厮们正抬着艘渔船,嘴角一阵没来由地抽搐,大翻白眼,“又去游瘦西湖?你成天在湖边住着,就不嫌腻得慌?”
“已经腻了。”
“那今天是去哪儿?”突然回过味来,“不会吧,难道去大运河?你还上瘾了!这回是钓鱼、挖荠菜还是偷地图啊?”
蒋初故意瘪嘴,竖食指放唇边“嘘”了一声,凑过去悄声说:“见不得光的龌蹉勾当少提为妙,我多年来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自小以君子风范约束自己,至今卓有成效,形成了自律谦逊温润雅致的品性,偶一为非作歹,你能忘还是忘了吧。”
龙慕瞠目结舌,“你……你还偶一为非作歹?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你刚进扬州城就把我给参了!”
蒋初故作惊愕,“你连这个还记得?唉……”语调沉郁,面容却促狭之极,“我听说新任扬州知府畏威而不怀德,我思虑,既然以后要长期相处,不如先给他来个下马威,省得我在扬州游山玩水他碍手碍脚找我麻烦。”
龙慕顿时拍案而起,“砰”一声脑袋重重磕在车顶上,疼得直咧嘴,指着蒋初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混蛋!无缘无故拿我寻开心是吧!那个‘他’就是我!谁告诉你我畏威而不怀德?”
蒋初伸手抱住他,贴着耳朵呢喃:“不生气了好不好?不知者不怪,既然我有错在先,我认罚好不好?”
“你还会有错?你居然还会有错?”龙慕一口亲在他嘴唇上,舌头伸入腹地,这通搅啊!哗啦哗啦不知什么东西在响,吻舒坦了,卡着蒋初的脖子扒拉到一边,挑窗帘,脸朝外,生闷气。
蒋初摸摸自己的嘴角,水渍淋淋,抚着额头无声地失笑,启目凝视龙慕浓密的睫毛,渐渐地,渐渐地,龙慕局促不安,耳垂通红,蒋初伸手轻轻捻了捻。
龙慕愤然转过脸来,还没来得及发威,陡然想起还有份参劾折子在这家伙手上,脸上的怒气还没消退,电光火石般换上卑微讨好的笑容,先温温唤了声:“御史大人……”
“嗯?”蒋初斜靠车壁,唇角上扬。
龙慕赔笑,“御史大人,这个……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陪您游河的份上,您饶了我吧。”说着,抱住蒋初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来蹭过去,惹得蒋初哑笑连连,拍拍龙慕的后背,“要启程了。”
龙慕闷在他衣服里哀叹一声,微不可闻地嘟囔:“大运河里黄了吧唧的泥浆水有什么好看的!”
“不喜欢大运河?”蒋初挑开竹帘对雨墨说:“改道去长江。”
龙慕猛抬头,声音陡然拔高,“长江里飘着死鱼的泥浆水有什么好看的!”
车外小厮们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雨墨忽闪忽闪大眼睛,迟疑着说:“公子,原本不就打算去长江的嘛。”
“砰”,龙慕一头撞在车壁上。
作者有话要说:把24章的“作者有话要说”补上。古代官员极为注重“升学率”,下至知县上到巡抚几乎无一例外。每次“大试”过后,都会派专员下到各地察看落榜卷宗,用以评估当地整体的教学水平。所以,评定一个地方教学水平有两个标准:一、进学人数,即考上秀才、举人、贡士、进士,甚至是状元的人数。这是硬碰硬的,全国都盯着,做不了假。二、整体教学质量。这个就软多了,做不到第一种,拼了老命也要做到第二种。“升学率”关系到当地官员的升迁,所以,官员们不敢怠慢,举一个有趣的例子:整个明清两朝的所有状元里,江浙籍的几乎占了一半,甚至会出现连续三届状元都是江浙士子,或者某届科考状元、榜眼、探花全是苏州人之类的盛况,清朝四分之一的状元出自苏州,以至于状元成了“苏州土产”,所以“江南才子”才会如此名声大噪。即使是面对如此卓尔不群的局面,江浙一带的官员依旧不敢懈怠。南京的江南贡院是全国规模最大的考场,就在秦淮河边上,每到大试,各地考生蜂拥而至,许多落榜士子会留在南京温习读书,等到下届开考接着应试,所以南京城各地儒生络绎不绝。秦淮河同时也是全国出了名的烟花之地,明末有个名妓——柳如是,才貌双全名动天下,为人阔朗有气节,引得众多待考士子迷了心窍般围着她转,府尹大人大为光火,下令驱逐其限时出境非赦不得进京(此京非北京,乃南京也)。此举一出,京姬(南京名妓)纷纷噤如寒蝉。明清两朝,驱逐名妓、关闭赌场、解散戏班、给贫穷而优秀的考生发放各种生活物资的事情屡见不鲜,为了什么?——升学率!
☆、27
龙慕指着小渔船,对蒋初拧眉毛,“长江上风疾浪高,翻了怎么办?你一个旱鸭子你逞什么能!”
蒋初不甚在意,“没关系,多落几次水就能学会游泳了。”
龙慕脑袋往旁边一歪,懒得搭理他。
拖拖拉拉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远远望见长江,临近中午,恐江中无物可果腹,俩人跟一群船夫渔民挤在齐膝的矮桌边,龙慕捧着碗,对着两条掐掉脑袋的小毛鱼一脸痴迷地大发感慨:“于青山绿水之间品尝山肴野蔌何其之雅啊!”
“这是江鲜,不是山肴也不是野蔌。”蒋初从旁边揪了一截菖蒲梗子递过来,“给,野蔌。”
龙慕白了他一眼,而后又乐呵呵地靠过去,“吃完后不会还是我付钱吧?”
蒋初也弯下腰抵着他的额角,悄声说:“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是追求者。”
猝不及防,龙慕一巴掌推在他肩膀上,埋头吃饭。
蒋启鸿哑哑而笑。
饭后,乘车来到江边,远远望去,一江浊水向东流,惊涛骇浪,江边漫无边际的芦苇丛迎风招展牵牵连连没入天际。
放舟入江,小渔船在滔天浊浪里载浮载沉,龙慕一个踉跄,赶紧拉住雨墨,“稳着点!稳着点!”
过往的渔船、货船、客船、军船络绎不绝。而蒋初站在船头上巡视沿岸,也不知在找什么。
龙慕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扒着船框问:“江中怎么会有军船往来?”
“孔瑜的军队,日常巡视漕运航道。”
“哦。”龙慕百无聊赖地进舱,躺着休息。
“体仁,你看,江边有孔瑜的巡防哨卡。”
龙慕可有可无地觑了一眼——芦苇丛中确实搭着一座高大的吊脚楼,楼上似乎还有位武将正迎风站立,腰挎宝剑威风凛凛,估摸着是孔瑜。
半天无人回应,蒋启鸿回过头来,见龙慕闭上了眼睛,低低笑了一声,“体仁,我们到北固山去感受‘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好不好?”
龙慕一愣,陡然一骨碌爬起来,“你还打算跑到镇江去?”
“别这么激动,”蒋初急忙安抚。
“能不激动吗?这个北固山……北固山……”
“不喜欢王湾的诗句?……”
龙慕脸立刻挂了下来,咬牙切齿,“你再敢扯一遍!”
蒋初一摊手掌,“那好吧,换一个吧……”
于是乎,龙慕急急忙忙跑出船舱,对雨墨喊:“靠岸停船!”
蒋初接着说:“……辛弃疾怎么样?‘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龙慕身形一阵僵直,冲过来抢船桨,蒋启鸿拦腰抱住,托着屁股往回走,龙慕拼命挣扎,蒋启鸿哈哈大笑,“体仁,船快翻了,我轰然落水你不心疼吗?”
一巴掌揍在他后背上,“江底有龙王爷,赶紧孝敬你老丈人去!”
蒋启鸿故意瘪嘴,神情委屈之极,“龙王爷儿子还没同意,我这女婿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跟你去北固山有什么关系?放手!放手!”
蒋启鸿故作惊愕,“你难道不知道刘备在北固山上娶了孙尚香?”
“你《三国》听多了吧,扯得还有边儿吗?放我下来!听见没有!放我下来!”龙慕拳打脚踢,右手伸进他领子里,对准锁骨狠狠掐了下去,疼得蒋启鸿眉头紧锁,只得放了他,撑着膝盖喘息,笑说:“几百年的历史证明,北固山是成亲的上佳之地。”
龙慕也没好到哪儿去,扶着舱壁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气冲冲地挖了他一眼。
蒋启鸿温温一笑。
此后,一个坐于甲板之上,一个躺在船舱之内。
坐着的对舱内说:“体仁,你看,哨卡边有艘画舫。”
躺着的翻了个身,面朝里,眼不见心不烦。
“不想知道是谁的画舫吗?”
龙慕打了个大哈欠。
“似乎是骆封的……”过了一会儿,接着说:“嗯……确实是骆封。他正站在船头上,迎风独立,衣袂飘飘,绝世风采人间罕见,此等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你不来欣赏欣赏?”
龙慕心头一颤,翻身坐起来,极目向对岸眺望——果不其然,画舫之上,一名书生伫立不动,锦袍玉带丰神卓绝。旁边,一众家丁从画舫上放下小船朝哨卡驶去。
蒋启鸿对着虚无的空气长长叹息,简直感慨万千:“你知道人世间最动人心魄的风景是什么吗?”没等人回答,直接下结论:“是人!”
龙慕假装没听见,出来跟蒋启鸿挤在一起,问:“他一个巡盐使怎么老往水里跑?”
“在扬州地界,有水的地方就有孔瑜,有孔瑜的地方就有骆封。”
龙慕恍然大悟,“哦……”这个字顺风拖出二里地去。
不一会儿,小船在哨卡旁停下,家丁们端着托盘下船上吊脚楼,在孔瑜膝前跪下,而孔瑜面朝大江长身而立,压根就无动于衷。
龙慕撞撞蒋启鸿的肩膀,“上次你跟着他俩游河,偷了人家的大运河地图,今天又来游江,难道是打算偷长江地图?”
蒋启鸿眨了一下眼,“我看起来这么像梁上君子?”
你是货真价实的!龙慕呵呵笑了两声,“瞧您说的,您是君子,把‘梁上’俩字去掉才符合您的绝世风范。”
蒋启鸿低下头,贴上他的脸,促狭地说:“我的绝世风范全靠这张脸。”
龙慕明晃晃地送他俩大白眼儿,过了一会儿,迟疑着问:“你如此关注他们所为何来?担心孔瑜被骆封觊觎了去?”
蒋启鸿一愣,“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孔瑜与你六年同窗,情谊深长在所难免。”
蒋启鸿失笑,转目看向吊脚楼上的威武总兵。
龙慕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一脸猥琐地直耸眉毛,“得了得了!别矜持了!男人嘛,寻个花问个柳天经地义,何况你还好男色,孔瑜那俊朗的风采那挺拔的身形……啧啧……”
蒋启鸿刚想说话,龙慕立马打断:“说实在的,现如今骆封也是馄饨挑子一头热。你跟骆封一比,得天独厚,出身比他高贵,相貌比他出众,气度比他温润,再加上同窗同乡,这要是不飞扑上去死死抱紧了,我都替你亏得慌!”
“你这么快就要始乱终弃了,把我推给孔瑜你就不怕悔不当初?”
龙慕朝一望无际的芦苇丛猛翻白眼,“你先打住吧!什么叫我把你往外推?你本来就钟情于孔瑜,要不然你一个旱鸭子老往水里跑干什么?”
蒋启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低下头,额角摩挲他的太阳穴,语气温软:“如若我钟情孔瑜,他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哨卡上指挥巡逻船只?早在十年前他就会呆在他该呆的地方了。”
龙慕傻了吧唧地盯着蒋启鸿,蒋启鸿拍了拍他的脸,转脸眺望画舫。
江上风高浪急,一个浪头打过来,龙慕的鞋子湿了,蓦然回神,呐呐地问:“既然如此,你总是跟着他做什么?”
正当此时,吊脚楼上,顺风传来浑厚的喊声:“江中可是启鸿兄?”
龙慕猛一抬头,见是孔瑜,赶紧往船舱里躲了躲,省得让他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蒋启鸿起身,一揖到地。
远远的,孔瑜还礼,哈哈大笑,“你当真到江里来挖龙王爷的女儿了?”
蒋启鸿也跟着展颜大笑,摆了摆折扇。
“快回去吧,快下雨了。”
快下雨了?龙慕抬头望望热力四射的大太阳,晒得岸边的野鸭子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打哪儿能看出快下雨了?扯了扯蒋初的袍角,“你看那边,骆封身形笔直如临大敌,估摸着正嫉恨着你。”
蒋启鸿对画舫一揖到地,骆封也整衣理服拱手还礼。
不一会儿,一艘小船从哨卡旁驶来,骆封的家丁们扑通扑通跪了一甲板,领头的说:“御史大人,日当正午,孔总兵大人吩咐小的给您送饭菜。”
“多谢。”蒋启鸿行了半礼。
把饭菜搬上船,家丁们走了。
龙慕拿筷子在盘子里拨弄来拨弄去,烧鹅、黄鱼、莲子银耳羹……一阵阵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奈何不久前刚塞了一肚子渔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