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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列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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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是,对一些原先非常在乎事情不在有所谓。二是,对原先有些不屑一顾的事情燃起热情。”也许别人都没有她的变化大,至少她周围没看见。从前她是想遁世的人,高中时代就是。后来知道遁世要做事。再后来决心用又黑又脏的手段去做事,不再抗拒在泥水里和对手打架。不正经考虑谋生的易铭在大三之前,严肃认真考虑的事情只有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思想家和文艺青年。对,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易铭一定可以写出来的句子。大二下那个学期过了二十岁之后,时间也好思维模式也好,好似跨过某个坎,易铭开始想尽办法挣钱。好在不蠢,拿着压岁钱生生能在股市花一学期挣出她爹小半个月挣的钱—也不一定,年景好些的话,她爹挣几万块钱是一周之内的小事。
  父母倒是很高兴,觉得女儿似乎终于走在一种他们能理解的成长道路上了。当然相对的也有不高兴的地方,比如易铭开始成瘾的吸烟。这个时候他们就对易铭可以自己挣钱感到很烦躁了,没有办法掐断她的财路来迫使她戒烟。硬要断了所有的财路似乎也不现实,当初女儿拿着高出一本线20几分的成绩却非要进的这一所二本学院可是一点都不便宜。
  去你大爷的美式教育。虽然这个选择就是易铭和她老妈在一夜之间的决定,但是不马虎不仓促也没有任何逼迫—家里负担学费没有问题,她的能力没有问题,分数没有问题,重点是她的意愿,她的目的她的企图,这让她的朋友们很奇怪。
  按理,她要是有钱,干嘛不直接出国去读本科?又或者干嘛不选别的看上去比这个要求学生通过特定语言考试的学院轻松的去处?这个奉行美式教育的合办学院可谓费力不讨好、高价找罪受的地方。没人理解。后来她自然不曾后悔,从痛苦艰难的学习经过到接触的朋友,从改变的思维到人格养成,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后悔,甚至非常感恩。
  当然还要包括遇见许萱这件事。
  以后她会跟别人回忆道,我那时候最开心最不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去了U大的E学院,二就是遇见了许萱。
  回忆大学时代的时候,她会想到离开潮湿的南方去北方的列车上看到的风景。出发是在早上,火车是八点零五分的。一路开出自己的家乡,生活了十八年的、同时也无法预知在未来会变得日益陌生的家乡,路上南方的崇山峻岭,青山绿水,易铭几乎是带着某种悲伤想一帧一帧把它们全部死死刻在脑海里。后来她往返学校与家乡之间,总是飞来飞去,再也没有坐过火车。曾经嫌弃麻烦后来觉得分外浪漫的火车。有的城市只听过没抵达过,这次抵达也只是抵达了站台,闷热的空气里不熟悉的过站城市。一夜之后逐渐映入眼帘的广阔的北方平原,华北农村原来长这个样子,只在地理书上学过的平原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是南蛮来的蛮夷,就算饱读诗书也会觉得自己是蛮夷,而且在日后的岁月里更加想强化自己蛮夷的身份,遥远的家乡,因为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曾经有一天,易铭端着咖啡站在寝室的窗前,看着天津的灯火回想自己即将结束的大学四年,轻轻叹一口气,闪现的画面太多,似乎全部是未来人生的某种隐喻。那段日子非常喜欢听久石让写的《太阳照常升起》。
  繁华啊灿烂啊,众人眼里光耀的人生,谁会以为背后没有悲伤和失落,但是除了当事人又有谁能体会。她记得有一次,非常想家不适应大学生活的大一生活里,她有一次在寝室楼下给老妈打电话,打着打着就哭了,哭得很厉害。母亲为了强迫她适应,就是不允许她回家。那个时候她心里感觉好痛好痛,眼泪也混着滚滚而下。那夜天津的月色特别好,是满月,几乎把易铭彻底笼罩在月光里。
  嘶。。。她想,那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是中秋。
  曾经易铭一心一意好好学习的目的就是回家去。回家去找个好工作好好侍奉父母。可是到后来,她的心变了。变化的越来越快,被朋友们戏称是火箭速度。她想飞,远走高飞,最后真的做到了。飞到大洋彼岸去,就好像那里才能容得下她后来与日俱增的野心和对新生活的设计。上帝眷顾她,如高中时曾被人预告的一样:一生无甚波折,只要克服得过且过的毛病就可以走很远。初到美国按着她自己的计划奋斗时,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命中的艰难。直到钟颖闯入她的生活,她才发现不是这样。她的人生又一次开始了顺利的阶段。直到现在,坐在火车上飞奔向北的易铭已经可以在可预见的时间里成为这个领域一定程度上的王者。她的努力招来她的幸运之神,她得到她命定的眷顾。
  与此同时,她也完成自己预言的事:离开家很多年,没回去过。抛弃了很多在自己前二十几年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东西,犹如抛弃重物方才能高飞。她在大学岁月的尾巴里、特别是和许萱的感情纠葛里充分体验到那种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痛感,由此变得冷感,由此变成了可以端着酒杯数伤痕的王。曾经她狠狠抛弃的东西,她都很爱惜。但是为了拿到她想要的新的东西,她必须将它们尽数抛弃。人原来要活得成功,都得作掰玉米的狗熊。她成了自己想做的悲情的王,那是她预计好的剧本。一点差池没有。
  她接受有得必先有失的生命逻辑,并且主动抛弃了很多。一边抛弃一边紧握,若非如此绝难走到如今境地。
  她很爱钟颖。除了两个人极大地相似性,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钟颖的出现填补了她将要因寂寞而崩溃的异国生活,甚至是整个奋力挣扎的生命。她信佛,同时也坚信钟颖就是她的天使。给她力量,给她希望。
  这是某种程度上幸运的人生。
  幸运的人都付出了他们觉得痛苦的代价。
  也不是没想过也许有的分离的那一天,纵使现下一切看来都是好的:事业蒸蒸日上,双方父母家族都很接受她们的相爱相守,连孩子这件事都可以提上日程,随时可以回国,随时可以留美,看上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易铭和钟颖携手达成她们的美好人生,但是她就是害怕。她是悲观主义者,看什么东西,即使表面上乐观的去相信,究其原因,是她对人生无常的拜服。她相信无常,把无常当做宗教,于是底线化作—即使最糟糕的结果,我也可以接受。心里有最坏的打算和准备,向着最高最远去进发。同时相信空,所以努力握住当下。
  想起来自己写什么,毕业时候的个人总结的一句话,“愿我们回首再相见的时候,纵使是百年身,也可以报以微笑。不悔,不怨,不枉少年。”可以说给钟颖听,更像是说给许萱听。
  

  ☆、茉莉……许萱

  许萱的生活,在她从美国回来、正是在E学院教书之后,基本进入了非常非常平静的时代。是非常非常平静。连从家里开车去上班的路线都快要没要变化了。每周的生活也基本固定。作为律师,也绝少再接案子,专心于高薪的相对清闲无压力更无挑战的职业生活。这样也好啊,她想。每天最多五天上班,周五还一般都不去。周末一天在家里闲着一天去父母家里吃饭,一切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就算公公婆婆和父母问了这么多年依旧不知疲倦:你和航宇还不要孩子啊?
  拜托,连同事们都没有好奇心了,几乎每周都会见到自己的四位老人依旧不依不饶。说来,赵航宇也不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既然不指望传香火什么什么的,丁克怎么了?反正公婆的立场她不明白,不过他们干涉也不多,撑死逢年过节问一嘴。倒是自己的父母,许是担心自己到老膝下孤寒,一直在问,随着自己年岁渐长催的是越来越勤。想想也是,三十几岁了,就快成为高龄产妇了。
  但是比起这些,许萱更在乎的,是脸颊的肉有没有松弛、皮肤的某处有没有多出细纹,以及纤体啊美甲啊Parada当季的新衣啊,之类之类的事情。她在乎的是自己的美貌,自己的青春永驻、延缓衰老。丁克这件事,既然航宇没有异议,那就继续。
  她觉得婚姻是互相的承诺和责任,责任尽到,那就一切都好。不需要再加上什么去束缚对方,孩子不是,自己的美貌也不是。她认为这样就是为自己活着,这样够独立够完整。她有学历,有美好的满意的工作,车子房子什么都不少,以及太多同龄女性羡慕的衣服香水护肤品,她除了名,她什么都有。名,她不想要。她觉得足够,这样平淡简单一切顺心的发展下去,一切都好。肯定会好。
  直到那年秋天,在课堂上遇见那个头发天然是栗色、眼珠像琥珀一样深邃透亮的几乎要射出火焰来的孩子,这一切都还没有被打破。那个孩子向自己步步紧逼的时候,许萱并没有主动地去拒绝或者开放,她放任自流。现在想想也许蛮后悔的,放任自流到了一定程度,却一着不慎,大家一起烧了起来。她在错的时候做了所有看上去错其实也许是对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易铭不算很高,不算瘦当然也不胖,声音也好听,有她自己不易发觉的软和甜在里面。会办事,会做人,勤奋上进,聪明非常,低调沉稳,讨所有老师的喜欢,就是那种接触起来会让你觉得整个人都展现着“合适”二字的一个人。直到接触的久了,她也放你走进心里更深之处,才能接触她的那些黑暗面和可怖心理。说是可怖,是因为和外表的不符。人们只意识她的内涵丰富,却没想到她的奇异喜好;只发现她的博学,没看到她的复杂。
  许萱后来看了易铭的私人博客之后,一度觉得易铭的脑子是一台复杂的驱使自己走向死亡的机器。也许她现在乖乖和钟颖在一起也是好事,有人占据了她心里那个位置,她就不再觉得孤独。不那么孤独,或者说不沉浸在里面,应该就没有那么想死了吧?
  有时候很多偏僻的冷知识都是易铭告诉她的。比如她曾说有那么一种人,平时看上去乐观上进,朝气蓬勃,什么都好,但是就是会不时生病啊,受伤啊。这种人其实内心不断的想着死,他们不抑郁,也不是生命没有希望,但他们穷尽一切手段变向自残,他们就是单纯想死而已。
  她说,她觉得自己就是这种人。
  那个时候,正是她爱自己爱的很纠缠很痛苦的时候吧。是自己一没有接受二也没有拒绝的时候。那段日子,易铭的文章都写的纠缠复杂,就如同自己编织了无尽的网把自己包裹纠缠起来,直至呼吸不畅。被勒住的人是她易铭,一边操纵的人也是她易铭。不过操纵线的意愿,要全部来自于那段时间里易铭因为自己的一颦一笑或者冷淡以对而变化出的心情。
  多愁善感,自作多情。有的时候是一样的,是加诸在一个人身上同质的标签。
  在老师中,没有人会否认易铭是个好孩子。假以时日也会是一个优秀的成功的商人,为人处世和机变权谋都没有问题,年纪轻轻就能显露出让人喜欢和满意—那是一种超越其当时年龄的成熟而带来的满意—所以每个老师都喜欢她,觉得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应对挑战并且获得胜利。
  只有自己见过她可怕的那一面,不断把自身引向自我毁灭的那一面。她说她每次站在高楼上,第一个念头永远都是,这里可以用来跳楼,此刻我跳下去,以后的糟糕事就不会有了。
  这些观点,这些事实,在许萱听来都太可怕了。她的人生里是不会出现这些东西的。黑色的,粘稠的,冰冷的狂热。她有生以来唯一一次非常接近这些东西就是遇见易铭之后。二人分开之后,她感觉自己离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已经如前世今生一样遥远了。但是她却面对着另外一样东西,类似于后悔,类似于愧疚,类似于如鲠在喉。
  或者说那也不是鲠,是肿瘤。即使被切除,也有复发可能。那种疼痛感永不散去,犹如幻肢。
  曾经有人打趣的形容E学院的各位老师,谁谁谁是什么风格,谁谁谁又是什么风格。许萱的评价,除了穿衣打扮之外,就是说她上课一般不看学生。看天花板,看地板,看门口或窗外,就是不看学生。除非有问题要问。后来,也有人说,现在是,看天看地看易铭啊。
  许萱不记得和易铭第一次对视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了。只有易铭记得。只是她那种不论什么情绪都如火焰一般的目光,自己无论如何无法忘记。夜深人静想起来,觉得她就在看着自己,梦中那漂亮眸子里或悲伤或怨怼或温暖。这些她都实打实的见过,唯有憎恨的目光,她不曾见过。
  因为和易铭的事,开罪了一些人。有的她在乎,所以去修复。有的她不在乎,所以放任之。等易铭走后,她才了解到一些事,感叹自己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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